戰鐵衣坐在梁寒玉身旁,面色不豫。
「別繃著臉,和善點,待會一吃飽我們就走,帳讓他們結。」梁寒玉聲如蚊鳴的附在戰鐵衣耳邊低喃。
「你的意思是……」他面上的陰色略微放晴。
「這些日子老在外頭吃,肯定花了不少銀子,你把白府賠給我的錢用得差不多了吧?我們不坑別人哪有閑錢繼續逍遙。」她一臉「我很明白你不把銀子給我是因為花光了」的神情,對拿賠償金一事已不抱任何希望。
戰鐵衣皺眉又頭痛的望著想多了的未婚妻,不曉得她哪來的胡思亂想。「一兩也沒花你的銀子,我有自己的俸祿和皇上的賞賜,晚一點我開私庫讓你自己挑。」
「為什麼不全給我?」
只能挑而不能變成她的,那對愛財的人是多麼痛苦的煎熬,看著金銀珠寶只有眼饞的分。
「成親後。」現在太早。
「沒誠意。」她噘著嘴埋怨。
沒銀子賺的日子好難過呀!
其實他們這幾天也沒白過,表面上看來是分不開的未婚夫妻在你儂我儂,蜜里調油,實則是借著出游的名頭安排一切,將慕容山莊的鐵運往邊境,打造成兵器供十萬將士使用。
直接運棺木入京太顯眼,京城內也沒一下子死那麼多人,因此梁寒玉讓自家三哥將木料廠的木料運到城外的一處莊子,再調原來鋪子里的制棺師父連夜刨制上百口棺。
他倆有時會和慕容寫意踫頭,商討鐵砂的數量,棺木的承重量是多少,一口棺藏幾斤鐵才合適,要用馬或牛來運送,得花幾日送達,由誰來接手較為妥當。
當然此事是皇上允了,下令由兩人執行的秘密任務,否則私底下運送鐵砂,就連皇上也會起疑心。
畢竟那些鐵能制成十幾萬把兵器,這批龐大的武器不論落在誰手里都是一大威脅,皇上也怕人造反,揭竿起義。
「你們兩位感情真好,大白天的靠那麼近,頭靠頭的說起悄悄話,不知說了什麼有趣的事也讓我們听听。」安惜蘭一肚子酸水快涌到喉嚨了,一開口酸言酸語的不給人顏面。
但是,梁寒玉的反擊很快就到了。
「既然是悄悄話怎麼能告訴別人,青梅妹妹明明是官家千金,為何這麼不懂事,人家的閨房事也要拿出來說給你听不成。」你管太多了吧!我們情話綿綿礙著你了嗎?看不下去就走人,我絕不留客。
「你們尚未成親哪來的閨房事,你還要不要臉,連這種羞人的話也敢說出口。」沉不住氣的安惜蘭目中盡是怒氣。
「安小姐,住口。」那是他的未婚妻,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是,戰鐵衣沉下臉,扞衛心上人。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堂而皇之的住進男子府中,她的品格能有多高潔,不就是攀上高枝不肯放手。」她憑什麼佔了二表哥身邊的位置,得其寵愛。
「你不是也住在將軍府。」他冷哼。
有臉說別人,沒臉看自己,秦姨娘又不是正經主子,她好意思賴著不走,妄想住到天長地久,梁寒玉在心里小小的鄙視一番。
女人最擅長的一件事便是為難女人,真那麼不平先管好男人呀!想法子和戰鐵衣兩情相悅啊,找她碴又不能讓他愛上她。
不是兩情相悅就不是真愛,那叫痴迷,來自單方面,通常不會有好結果,傷己也傷人。
「我不一樣,二表哥,我是明正言順的親戚走動,是你最親近的表妹,我住在將軍府天經地義,姨母視我為親生女兒……」安惜蘭還沒發覺說錯話了,振振有詞的說得理直氣壯。
「住口。」戰鐵衣冷喝。
「二表哥……」他居然舍得吼她?
他一嗤。「不要喊我二表哥,你不曉得貴妾也是妾嗎?妾在名分上等同奴婢,也就是下人,你一個下人的外甥女也配和我攀關系,秦姨娘沒教過你羞恥為何物吧!」
他一句話攻擊了兩個人,讓原本準備看笑話,隔山觀虎斗的戰西華笑臉一僵,倏地收起手上的折扇。
「小姑娘說話沒分寸,二弟何必動怒,我娘……姨娘雖只是府里的一名妾室,可也算半個主子,她留個小丫頭在身前逗樂有什麼錯處,我們將軍府還養不起幾個女人?」竟在眾人面前如此不給他面子,戰鐵衣真當將軍府是他的嗎?
「在我面前她算什麼主子,以色侍人的奴婢罷了,母親的氣度大由著她胡來,但不表示我也不分尊卑。」想向人求情也得據據分量,妻與妾向來不同等,不管父親有多寵妾,總也越不過元配夫人。
戰西華一听這近乎羞辱的言詞,臉色略微一冷。「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好歹是兄長的生母,爹愛寵有加的心頭肉。」
愛寵有加的心頭肉……戰西華是炫耀、挑釁,他一個嫡生子的母親不過是遭人冷落的正室,怎麼也及不上秦姨娘在戰戢天心目中的位置。
子憑母貴,日後他想要什麼還沒有嗎?戰鐵衣只有干瞪眼的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沒了嫡子,還能不讓庶子繼承嗎?
「再寵也是一名妾,她能翻過天嗎?」異想天開。
「你……」他惱怒戰鐵衣戳穿事實,沒錯,秦姨娘再受寵也是一個妾而已,永遠被正室壓在底下,她翻不了身,連帶著他也沒有傲人的出身,只能屈居人下,看人臉色。
「二表哥,你怎麼可以用輕蔑的口吻說姨母,她總是你的庶母……」安惜蘭不懂看人臉色,火上澆油。
庶母?戰鐵衣冷凝目光一掃。「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擰斷你的頸子,將你的舌頭割下送給你摯愛的姨母。」敢稱秦紅纓為他母,找死。
安惜蘭面色一白,倒抽了口氣。
鬼將軍的殺氣一出,無人敢擋。
「蘭表妹,別慌,他嚇唬你的,天子腳下豈由得他枉顧律法,為非作歹。」嚇內宅女子罷了,他哪敢真殺人。
安惜蘭一听確有幾分道理,這才松了一口氣,但是……
「你們數過我斬殺過的人頭嗎?」他臉色狠戾。
這一下心又吊起,敷粉面容微微一顫,心中既愛又怕,安惜蘭愛上令她懼怕的男人。
「二弟,不要嚇著了在場的女眷,梁姑娘是一名弱質女子,禁不起你的惡臉一嚇。」戰西華故作風流倜儻的朝梁寒玉一笑,以眼神勾引。
他認真起來,有女人不來投懷送抱嗎?論長相,他和戰鐵衣不分軒輊,說起個性來,他可比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戰鐵衣好多了,誰會挑上一塊冰。
戰西華瞟了眼另一名嬌客,她低眉垂目,不發一言,宛若畫中美人,靜靜的展現幽靜的美。
還不到她出手。
蘇明月很平靜,平靜得讓人覺得她可怕,不吠的狗咬人最疼,一咬正中咽喉,她含笑斂目,靜觀其變,只悄悄點了點縴白玉指,指甲內的細白粉末落入瓷壺,壺內裝的是適合女子飲用的青梅酒。
「大公子,你不曉得我在進京前開的是什麼樣的鋪子吧!」嚇?她嚇別人還差不多,她可是鬼娃。
戰西華假裝感興趣的問︰「讓我猜猜,是繡莊還是染衣坊?」
瞧那白里透紅的十指女敕如春蔥,能做什麼粗活,戰西華色迷迷的盯著意婬。
「不,是棺材鋪。」哈!臉色變了吧!
「棺材鋪?」他听錯了吧?
「有些亡者死得太難看,我用自調的胭脂水粉為其上生前妝,使其面如活人般上路。」她依然一臉笑意。
「你敢替……替死人……」他牙齒打顫,不自覺將身下椅子往後移,盡量遠離與尸體為伍的女子。
「你看過死人嗎?並非每一名亡者都壽終正寢,有人被馬車輪子輾過身體,腳斷手折的,肢體破碎;有的從屋頂跌落撞破了頭,腦子流出比豆漿還濃的腦漿;還有溺水者脹得像吹大的牛皮,沒一處肌膚是完整的,輕輕一戳腐肉就掉下來了……」
梁寒玉邊說邊夾起撒上孜然的炙烤羊腿肉,啃了口,她向身邊的男人眯起眼笑道︰「真好吃,烤得香而不油膩,你也多吃點。」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我要吐了,你們慢用,我先走了。」掩著口欲嘔的安惜蘭實在憋不住,一瞧見滿桌的菜肴就想到死人身上爛掉的肉,一股惡心感往上涌。
沒人想到她會這麼不中用,第一個敗下場,「好菜」尚未搬上桌,她就做了不戰而降的逃兵。
「噯!不是聊得正愉快嗎?我還想找她結拜呢!怎麼風一陣似的就溜走了……咦!你們不愛吃烤羊腿呀!不然吃炒肚片,酸菜鴨湯和羊雜湯,那道鹵蹄膀讓我想到火場里抬出的焦尸,焦紅焦紅的死肉往外翻……」這道五香炙牛肉真鮮女敕,化在舌間了。
只有她感覺愉快吧!一桌的食客神色各異,只喝灑的戰西華面色白中帶綠,他最多夾兩口蔬菜,食不知味,再好的菜肴對他都形同嚼蠟。
蘇明月帶的四名容貌頗佳的侍女不能用膳,只有她小口的品嘗著美味佳肴,但她只入口清淡的魚鮮,肉類一概不踫。
戰鐵衣倒是葷素不拘,面不改色的照樣吃喝,死人他在戰場上見多了,而大多數是他劍下亡魂,打仗物資缺乏時連老鼠、蠍子都吃,何況是酒樓大廚精心烹調的美食。
「吃你的黃耆子雞。」戰鐵衣動手撕下一塊最鮮女敕的雞腿放入她碗里,讓她趁熱快吃。
梁寒玉淘氣的一眨眼。「你的意思是叫我飯多吃,話少說嘍!你嫌我多嘴多舌嗎?阿——湛——哥——哥——」那拉長的音讓人身子一顫。
他眼露縱容的拭去她嘴角油漬。「就你話多。」
很領情的梁寒玉笑嘻嘻的吃著黃耆子雞腿,心更甜蜜。
蘇明月見狀,內心妒火暗燒,卻毫無異色的開口——「梁姑娘怕是吃得太油膩了,喝口青梅酒解解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