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進內廳,就見常永瞻也在,手上抱著哭到不住抽噎的小饅頭,而四太太臉上則堆滿樂不可支的笑意。
「快點進來!」四太太笑嘻嘻地招手。
迎娣上前福了個身,這才落坐。
「我已經挑了一個好日子,打算讓你們在那天圓房,這個圓房當然也要像辦喜事一樣,才能討個好采頭。」她決定辦幾桌酒席,好好地熱鬧熱鬧。
她半垂眼瞼,不置可否。
四太太當她是害羞,並沒有太在意。「十天的準備應該夠了,還得派個人去通知親家一聲……」
「娘……」常永瞻打斷母親的自說自話。他見迎娣對圓房一事沒有反應,想到她稍早所說的話,肯定還沒放棄那個荒唐的念頭。
他不懂她為何堅持求去,一個棄婦會遭到多少人的白眼以及閑言閑語,一個棄婦會遭到多少人的白眼以及閑言閑語,這些難道她都不曉得嗎?
對于離家三年才回來,以及玉蓮和小饅頭的事,他也都當面道歉,更想要補償,這樣還不夠嗎?就算把她當做妹妹看待,兩人名分上還是夫妻,依舊坐穩正室的位置,她還想要什麼?
「這回不管你說什麼,娘都不會答應,已經三年了,你們早就該圓房,不能再拖下去……」四太太板起臉斥道。
「娘,先讓我問過阿娣。」常永瞻低吼一聲。
四太太嚇了一跳,不禁瞪了下兒子,還以為他的性子比以前穩重,怎知還是這麼沈不住氣。「還需要問什麼?媳婦當然是千百個願意了,她可是等了整整三年,就是為了要和你圓房。」
听婆母這麼說,迎娣冷不防地站起身,滿眼歉意地看著四太太,口氣多了幾分堅決。「還請婆母原諒,媳婦不願意。」
她愣了愣。「你不願意什麼?」
「媳婦不願意與相公圓房。」迎娣頭一次在公婆面前表達內心的想法。
常永瞻臉色黑了一半。「你就這麼希望我休了你?」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休了?永瞻,你為何要休了她?像她這樣可以旺夫益子的媳婦上哪兒找?」四太太著實慌了。
又是這四個字!迎娣不禁感到諷刺和可笑,自己做得再多再好,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還是比不上旺夫益子的命格。
「是媳婦主動求去,不能怪相公。」她苦澀地說。
四太太嘴巴一開一合。「為、為什麼?」
「請婆母允許媳婦返回娘家。」事到如今,迎娣留在常家已經失去意義。
「你心中到底有何不滿?」常永瞻將哭鬧的兒子交給隨侍在側的虎子,要他先抱出去。「倒是說話啊!」
「難道是因為小饅頭?這就是你不對了,再怎麼說他也是常家的骨肉,你就真的容不下他嗎?」四太太護孫心切,便怪起她來。
迎娣心頭一陣酸澀。「不是這樣……」
「小饅頭的生母也已經死了,你還在計較什麼?你的心眼真的就這麼小?」她罵得更難听了。
聞言,迎娣只是垂下眸光。「真的跟她無關。」
「那麼是與我有關了?因為我說是被迫才娶你,因為我只當你是妹妹,所以你心里在怨我、氣我?」常永瞻扣住她的手腕,臉上的表情彷佛在說「你根本是在無理取鬧」。
四太太更加不悅了。「真的就像永瞻說的那樣嗎?不管是不是被迫,他都娶了你,你也已經是常家的媳婦兒,將來生了兒子,就是嫡長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原以為你長大了,自當明白事理,沒想到……」
她一竿子就打翻了迎娣過去三年來的努力。
「就像相公所說的,我心里真的怨你、氣你,實在忍無可忍,因此才會主動求去……」沒人體會她的心情,迎娣索性就將錯就錯,點頭承認。「如此一來,相公便可以娶心儀的女子為妻。」
常永瞻臉色不大好看。「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就因為如此,我才要離開。」要天天面對一個不在意自己,也不把她當做妻子看待的男人,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他抽緊下顎,怒瞪著迎娣。
迎娣低聲哀求。「還請相公成全!」
「當初咱們可是給了三十兩聘金把你娶進門的……」四太太斤斤計較地說。
「娘!」常永瞻低喝一聲,才讓母親閉嘴。
迎娣咽下喉中的酸楚,這三年來,她做得再好,再怎麼努力,在婆母眼中,也比不上那三十兩銀子,她不禁替自己感到不值,盡管她早就知曉常家人的自私和勢利,此時心里還是很受傷。
「若婆母堅持把聘金要回去,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絕對會想辦法還的。」她唇角微顫地說道。
「阿娣,你別管我娘說什麼,我也不要你還聘金,只希望你能改變心意。」常永瞻真的不明白她到底要什麼。
她搖了搖頭。「我不會改變心意的,除非……」相公懂得我想要的是什麼。迎娣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除非什麼?」他粗聲地問。
「相公是這麼聰明的人,若還是想不通,就請把休書給我。」她昂起下巴,決定與這個男人做個了斷。「明天一早我就回娘家,靜待相公的答復。」
常永瞻不說話,只是怒瞪著她。
最後,迎娣朝四太太福了,退出內廳,一路上都沒有掉半滴眼淚,只是心痛到喘不過氣來。
「二女乃女乃……」反倒是小鵑哭了。
她回頭朝丫鬟笑了笑。「我沒事。」
小鵑哽聲地說︰「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迎娣這麼告訴自己。
待她回到寢房,一個人呆坐在床沿,想著事情,直到天色都暗了,小鵲端了盤炒蓨面片和兩樣小菜進來,迎娣也沒有胃口。
就這麼等到夜深人靜,迎娣才有了動作,卻是在打包細軟,她留下了屬于常家的東西,所以收拾起來真的廖廖無幾。
到了第二天,她讓小鵑去拜托老僕常七雇了一輛馬車回來,因為她每個月都會回娘家一趟,所以跟馬車行也相當熟稔。
小鵑紅著眼圈。「二女乃女乃真的要回娘家?」
「嗯。」迎娣握著她的手。「謝謝你陪了我三年。」
她多想跟去伺候,但也知道不可能。「二女乃女乃要多多保重……」
迎娣用力點頭。「我會的。」
就這樣,當常七把馬車雇來之後,迎娣已經換上最樸素的襖裙,身上也不見任何飾物,抱著簡單的細軟,踏出了角門。
常七心想,二女乃女乃每個月回娘家探望家人,小鵑都會跟在身邊,可這回卻沒有,不禁覺得奇怪。「你怎麼沒陪著二女乃女乃?」
「二女乃女乃不會再回來了……」小鵑嗚咽地說。
他張大嘴巴,連忙看著坐上馬車的迎娣。「二女乃女乃,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會再回來了?」該不會是見到二少爺帶了跟別的女人生的兒子回來,太過傷心,便打算回娘家吧?
迎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淺淺一哂。「你們也要保重!」說著,又情不自禁地望了下角門,並未見到想見的人,更別說挽留,心頓時冷了。
她也該死心了。
就這樣,馬車上路了。
「二少爺為何沒有出來阻止?」常七不禁扼腕,失去這麼好的主母,是他們這些奴才下人的損失。
小鵑一臉忿忿然地說︰「二少爺根本不明白二女乃女乃這三年來過得有多辛苦,不但在外頭有了小妾,連兒子都生了,有誰受得了?」
「你說的沒錯!」常七不平地附和。
待兩人轉身,就見常永瞻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皆嚇了一大跳,心想方才那麼批評,二少爺鐵定都听見了,不禁有些心虛,不過想到二女乃女乃所受的委屈,又馬上鼓起勇氣,想要為她說幾句話。
常七顧不得踰越身分,斗膽地問︰「二少爺就這麼讓二女乃女乃走了?」
「是她自己堅持要走的。」常永瞻又氣又悶,他該說的也都說了,實在想不出還能再做些什麼。
「二少爺沒有表現出一點誠意,二女乃女乃當然要走了。」就連小鵑也忍不住開口指責他的不是。
他橫睨了下眼前這個膽敢直言的丫鬟,不過小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調去干粗活,或者賣給別人。
「這是二女乃女乃要還給二少爺的……」她將主子臨走之前,交付給自己的東西遞給常永瞻。「她說從此物歸原主。」
常永瞻伸手接了過去,看得出是張信紙,他將它打開來看,只見上頭寫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還是出自他的筆跡。
「這是……我想起來了,這是我寫給阿娣的……」那時和迎娣才剛成親沒幾天,在她的請求之下寫的。
小鵑眼神多了明顯的不滿。「就因為是二少爺親筆寫的字,二女乃女乃一直把它當做寶貝,這三年來,只要看著這三個字,就像看到二少爺本人,那麼二少爺呢?可曾想過二女乃女乃?」
看著手上寫著「常永瞻」三個字的信紙,常永瞻終于也憶起另外一張寫著「陳迎娣」的信紙,很久之前似乎還曾經看過,可是不知何時已經遺失了,他也沒當做一回事,心想丟了就丟了……
他吶吶地問︰「她一直收藏著?」這不過是自己隨手寫來的字,但迎娣卻將它當做寶貝看待。
「二女乃女乃非常珍惜二少爺送給她的東西。」小鵑可是最清楚的人了。
常永瞻突然想到什麼,從袖口內拿出一張信紙。「你知道這是誰的筆跡嗎?」
聞言,小鵑探頭看了一眼。「這是二女乃女乃寫的,奴婢認得出來。」
「可我記得她並不識字。」他半信半疑。
小鵑說話帶著火氣。「二女乃女乃為了能看懂二少爺捎回來的家書,便請大女乃女乃教她讀書識字,還經常熬夜練習,如今就連四太太都把帳交給她管,誰知二少爺根本就不在乎二女乃女乃,也沒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擺在心里,這張信紙上頭寫的每個字,都代表著二女乃女乃有多思念二少爺^」
听了丫鬟的話,再看一眼信紙上滿滿的「常永瞻」三個字,他漸漸開始明白為何迎娣執意要回娘家了。
因為他不明白她的真心,他終究辜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