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機關圖上指引的第三個村落,自某個曾在衡堡做事的退休奴僕手中取得第三份線索時,差不多是該找間客棧過夜的傍晚時分。
客棧不大,有一間上房和一般的廂房數間,東方旋冰要了上房和相鄰的廂房,讓花雨桓去睡上房。
當花雨桓仍專心在研究機關圖上其它的線索時,東方旋冰卻有了別的猜想——他相信芄芄終究也會察覺,更或許聰明如她,早就察覺了,只是站在她的立場,他不知道她會不會選擇前進,繼續解開也不知道重不重要的謎底。
無關緊要的小謎題,不斷繞著遠路的隱藏地圖,也許只是花氏夫婦耍了點小詭計,拖住女兒追著他們的腳步回中原罷了。但謎底是什麼?對花氏夫婦來說到底重不重要?花雨桓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東方旋冰看著隔壁上房,窗內燈光照映出的剪影。花雨桓心無旁騖地研究著機關圖多久,他就看著窗上她的剪影多久。
其實他隱約知道,花氏夫婦回到中原,為的是解決昔日的江湖恩怨,同時也為東方家將要跨海掃蕩內亂作準備。這事到目前為止,只有父親和幾位兄長以及他們的心月復參與密議。
但花雨桓一定是知道的。她整日像個無憂無慮,只會胡鬧的小丫頭,但她的能力讓她幾乎無所不知。
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是多麼沉重的負荷?專注在自己的小日子上,是花雨桓從小到大學會的自保方式,把強大的異能發揮在鳥獸蟲魚、花草樹木上,用天與地間的永恆與豁達,來平衡人世間爾虞我詐,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的無常。
當燈熄滅,東方旋冰又在窗邊駐足了一會兒,確定她上床睡了,才走回床邊合衣上床休息。
旋冰我跟你說……
今夜,東方旋冰沒有阻止花雨桓在他腦海里的叨絮,他亦沒有半分敷衍地,以淡然卻溫和的嗓音,不時響應她幾個建議,兩張床隔得那麼遠,但兩人的心始終緊密依偎。
他知道她只能讓自己腦袋不停忙碌,才能不去擔心那些她也無能為力的現實;她也知道他一如往昔地,為她默默地安撫和守護。
人間無常,但人與人之間也許能夠存在著某種羈絆,恆久而溫柔。
花氏夫婦留下的機關圖分為七個部分,以衡堡為起點,第一個機關的內部動線暗示了第二個線索的隱藏地,得到線索指引的方位,才能開始用第二個機關動線,來判斷下一個線索的隱藏地。
對常人來說,機關的動線非得將整個機關完全組成後才能清楚。
但對花雨桓來說,這些動線都是在她腦海里完成的。
這些年來衡堡里不少小機關,都是出自花雨桓之手,她真的不笨,就是傻氣又貪玩。花氏夫婦私心不願女兒太早出師,承擔太多成年人的責任,所以這個秘密只有他們夫妻倆,以及東方旋冰知道。
像這樣的小游戲,花氏夫婦從花雨桓兒時就常常讓她玩,給她一張小機關圖,讓她去尋找糖果和小點心,小桓桓五歲就相當拿手。
這趟旅程,花雨桓坐在馬車上,頻頻望著機關圖發呆,有些失魂落魄地。東方旋冰知道她擔心父母的安危,只是默默駕著馬車,不時照看著她。
終于來到機關圖最終引導的地點,已是第三天傍晚,古寺的住持將花氏夫婦委托的木盒交給花雨桓,並讓人帶他倆到已經備妥的後院留宿。
東方旋冰守在花雨桓門外,直到他聞到屋里傳來一股焦味,他心頭一凜,立刻推門一探究竟。
門後的廂房里,花雨桓將看完的信放在銅盆里一把火燒了,她的神情相當寧靜,但那樣的寧靜對熟悉她的東方旋冰來說只覺有些詭異,多年的默契讓他來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坐。
良久,花雨桓把頭靠在他肩上,「旋冰。」她的聲音听起來,好似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輕似呢喃而空靈。「如果我變成孤兒,怎麼辦?」為什麼不肯事先讓她知道?在花氏夫婦出發前往大燕的前幾天,一家人離開衡堡,搭馬車游山玩水,在湖畔的小莊園優閑地過了兩天,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根本是訣別。
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東方旋冰真擔心銅盆里燒著的是伯父伯母的訣別書。他們會那麼做嗎?
他只能拍拍花雨桓的肩膀,「你還有我。我爹和我娘……都把你當自己人。」
少年臉皮薄,還不好意思說是兒媳婦。
但花雨桓心里可不這麼想。
鐵寧兒說過,花雨桓不必非選擇東方家的男兒不可,如果將來她有別的心儀的對象,鐵寧兒會當作是嫁女兒一樣替她置辦嫁妝,東方家也可以是她的娘家。鐵寧兒這話其實,是故意說給東方旋冰听的,讓他別老是當花雨桓好欺負,遲早把她給氣跑。偏偏東,方旋冰這木頭沒放在心上,花雨桓這一刻卻記得分明。
她默默地想,伯父伯母早就知道她爹娘的打算,才這麼說的吧!
也許是在那一刻,花雨桓從少女的懵懂中覺醒,開始懂得算計,開始有了女人的心思與計較。
「旋冰……」她彷佛覺得有點冷,往東方旋冰貼近,「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她半是撒嬌,半是懇求地道。
東方旋冰只遲疑了一下,便張開手臂摟住她的肩膀,順勢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直到她頻頻揉著眼,打起呵欠,他才道︰「去睡吧。」
花雨桓噘嘴,「我不要一個人。」她嗓音極為委屈。
東方旋冰頓了頓,只好柔聲安撫,「我在床邊陪你,快去睡。」
他替她蓋好棉被,便坐在床畔,靠著床柱休息,花雨桓卻貼過來抱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大腿上,他身子一僵,終究沒說什麼,立刻便放松下來,揉著她的發、她的頸項和肩膀,無聲地安撫。
少年小心翼翼地,嚴守住情感深處原始的獸,不讓牠伸出利爪傷害了最珍視的人兒;少女幽幽地迂回算計,要不著痕跡地勾撩,種下誘餌,直到他由身至心,由心至魂,都只屬于她。
原來她不是只有傻氣而已。花雨桓直到今日才終于明白,其實她無比貪心,而且絕對壞心。
回到衡堡之後,花雨桓變得沉默寡言,過去最常在東方旋冰腦海里聒噪,如今總是東方旋冰喊了她好幾聲才回神,讓本來就對她不放心的東方旋冰更加掛心了,像巴不得能把她片刻不離拴在身邊似的。
大清早天沒亮,東方旋冰已經來到花雨桓住的芝園,在大廳看書,等著她睡醒後一塊兒用飯。
兩人的課若分開上,得了空他便往她听課處跑,下午操練結束第一件事,也是先到芝園去,直到夜深了,才回自個兒的寧園睡下。
縱然真是因為心里惶惶不安,花雨桓其實多少有些故意。看著東方旋冰暗暗著急地在她身邊打轉,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感受到他將會是屬于她一個人的。
看著東方旋冰趴在桌上午睡,看得出他這陣子為了盯緊她,有些疲累。花雨桓伸手撥弄他黑亮的發,心里既愧疚又不舍,她悄悄將額頭擱在他肩上,偷偷地感受片刻的溫存,進入他夢境里輕輕安撫他心里那頭不安的獸,平復他連日來所有的疲累。
在夢境里,她看見東方旋冰化作一頭年輕的雄獅,朝她飛奔而來。
那應該是令人害怕的一幕,但雄獅在她面前急急地止住腳,彷佛怕沖撞了她一般,然後毛茸茸的獅頭往她懷里蹭了蹭,花雨桓不得不跪坐下來,任大獅子枕在她腿上撒嬌。
她還拿出了刷子,替牠順毛,另一手輕輕在牠腮邊安撫,臥在她腿上的獅子眯起眼,喉嚨深處發出一串呼嚕聲,溫馴地任她上下其手,鼻子不停地在她身上蹭。
直到她把牠的鬃毛梳得如黃金般閃亮,她忍不住低下頭埋在那片鬃毛間吻了吻,臥在她腿上的東方旋冰才緩緩地在一片光芒中回復了人形,有些慵懶地枕在她腿上,看著她微笑,俊美長眸眯起,迷人的唇微勾,笑得花雨桓心悸暈眩不止。
他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然後坐起身,默默想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哪里睡著的?花雨桓悄悄靠向他,貓兒似的大眼閃爍著邪氣的光芒,趁著東方旋冰不設防之時,俏臉貼向他,小貓偷親似地吻向他的唇。
他愣住了,握住她的手,有些顫抖和痙攣,喉結滾動,卻不敢稍有輕舉妄動,怕她退開,也怕她淘氣地消失。
最後他仍是握緊了她的手,充滿了佔有與命令,花雨桓跪在他兩腿間,戀戀不舍地結束這個吻,心在滾燙的蜜里頭顫動,無論是身為少女的好奇,或身為女人的渴望,都讓她只想繼續在他的溫柔里探索。
那一刻,他們坐在四季繁花盛開的原野間,他曲起長腿將跪在身前的她包圍,彷佛耐心而被動地任她需索,可牢牢扣住她的手,與恨不得用身體作為牢籠將她包圍的姿態,卻顯然無比沉醉。
他甘願被她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