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衡堡除了堡內的校武場外,另外有約莫數座山頭大小的狩獵林場。
許是民族天性使然,龍謎島的男人並不熱衷那種數十或數百人追著一頭野獸跑的貴族活動,所以狩獵林場大多是七位少主用來與兄弟的親信部隊舉行各式競技或研習兵法的場所;東方家男兒滿十五,日常之余便是在軍營里受訓,直到十八歲才能擁有自己的親信部隊。
說來諷刺,對那些喜愛狩獵的貴族來說,不見血的競技就像兒戲似的,但真正上了戰場,反而將戰爭變成了兒戲,畢竟早就習慣親信的簇擁,在大匹人馬的包圍下狩獵一頭受到驚嚇的「猛獸」,而非對付勢均力敵的敵人。
東方家卻反而偏好不見血的競技。
例如今日的比賽,必須將某只做了特殊記號的母雞,「毫毛無傷」地找回,而那特殊記號,只有身為裁判的東方朧明清楚。
要在範圍有數座山頭那麼廣的狩獵場里找出一只老母雞?根本是整人啊!
今日的競技是緊接在一上午的操練之後。衡堡的競技向來有個不變的規則,對手會互相往敵方身上抹上某種特殊的血紅色樹液,抹上了,七天七夜不褪,就像帶著戰敗者的印記被恥笑一樣,而且必須直接棄權離場接受懲處。
除了加倍操練外,贏的隊伍,三天加菜;輸的隊伍,三天粗食——不拚上老命行嗎?
扣掉與父親前往南方處理要事的東方長空與東方騰光,上場參與競技的東方定寰、東方逐風、東方旋冰與東方艷火四人,都尚未敗陣離場,其中還沒有自己親信部隊的東方旋冰與東方艷火,分別被編入老二及老五的隊伍中。
底下已經先敗下陣來、各少主的親衛隊紛紛討論起最後究竟會是誰勝出。
「要論武力最強,那肯定是二少主了。」
「是啊,但我怕二少主會「不小心」把老母雞的頭扭斷。」是真不小心或假不小心,就很難說了,東方定寰的脾氣沒人說得準啊。
眾人無語,尤其是東方定寰的親信部隊,個個眼神飄渺地看向山林深處,默默在心里點頭應和——他們真的很擔心接下來要三天吃素啊。
「要論偵察能力,應該是五少主和六少主了吧?」這些人自然不知,東方旋冰過去經常在這類競技中勝出,都是因為花雨桓。當然這幾年他總是制止花雨桓出手,靠自己的能力倒也成績不俗。
「但也要六少主不會心血來潮,又跑個不見人影才行啊。」粗茶淡飯或加倍操練,對東方旋冰來說似乎從不以為苦,沒人知道他為何總是中途離開。
想當然耳,是花雨桓又把他帶走!
「深山里沒有美女,五少主應該能專心完成任務吧。」稍早不斷游說東方逐風這次競技的目標可是「放山雞界的美女」,試圖說服東方逐風認真比賽的副將道。
一旁的眾人想到稍早的對話,忍不住偷笑。
「五少主比較可能直接將老母雞烤了吧。」東方逐風的隊員們都已是一臉心死不抱期望。
「沒關系,還有七少主!這次七少主在我們隊上,機智絕倫的七少主肯定能阻止五少主胡來,指揮隊伍作戰!」又一人道。
「但是別忘了,七少主最怕的就是二少主。」又一人幽幽地道。
眾人又靜默了,想起半年前初次參與競技的七少主,因為一時莽撞,連累隊友受困山中,又以箭矢誤傷一名對手的隊員,因為險些命中要害,當下被二少主東方定寰抓起來痛揍一頓,三天下不了床。
從此在東方家向來備受嬌寵的老七在二哥面前完全不敢放肆,如果雙方人馬狹路相逢,東方定寰朝東方艷火冷冷一瞥……嗯,小少主應該會認為乖乖投降比得罪二哥更好——唉,要知道老五听說自己的對手是老二,隊友又是小七時,哈哈一笑,兩手一攤,好像輸了也只好認了似的。
不過,東方家兄弟中最嬌生慣養的也是老七,他肯定受不了加倍的操練和粗食,定要想法子取得勝利,論心機,這小子是兄弟中頂尖的,如何避開二哥取得勝利,肯定是他此刻正在思考的。
還真是充滿了無限變量的一場比賽啊!
山林里,東方旋冰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到河里把身上操練了一整個上午的髒污洗掉。他知道一名五哥手下的偵察兵躲在暗處,猶豫著該不該趁機暗算,但對方自然也擔心這可能是陷阱。
因此東方旋冰悠哉地清洗沐浴,當他穿上長褲,暗處的偵察兵以相當不俗的輕功沖了上來……
「咦?」人呢?小兵愕然地盯著地上的靴子與上衣,卻哪還有東方旋冰的人影?
「我暫時還不能輸,所以,抱歉。」偵察兵感覺到脖子一涼,樹液的腥味撲鼻而來。
「六少主……」偵察兵苦著臉,一臉歉意。一旦被抹上樹液,等同死亡,死人當然不能再回手。
若是來真的,他早就沒命了,自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過去不守規則,身上滿是樹液又硬要偷襲別人者也不是沒有,但競技的目的本就是考驗所有人的能力——就當是被強尸追也要避免被襲啊!
作弊被逮當然有重罰,逮不著,就下次再報復回來了。
東方旋冰不由分說,轉眼已點住對方穴道,才彎身撿起地上的衣裳與靴子穿上,直到這名偵察兵感覺到手腳終于能動彈時,東方旋冰早已不見人影。
「在那里!」遠方的樹林一陣騷動,但東方旋冰並沒有跟上去。
這場競技既然有老七,那麼最好別天真地相信表象。
從小,那小子每次做錯事,就處心積慮地賴到他頭上,氣得芄芄履次想找他算帳。
東方旋冰本來就不想跟弟弟計較,但那小子嘴甜又懂得討女孩子歡心,花雨桓好幾次反過來勸他原諒弟弟時,東方旋冰心里又隱隱有些吃味。
說那小子心腸壞嘛?不,東方艷火小小年紀可是已經考慮到衡堡上下,誰做錯事時受的處罰最輕——當然是即使身子健朗了,父母兄長依舊放不下心的六哥了!
要不隨手推給某個僕役,僕役肯定要受重罰。
他自首領罰呢?噯,那要看自首有沒有好處啦。
那小子不壞,就是心機重,因為他耍心機時偶爾是為了幫別人,上頭幾個精明的哥哥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東方旋冰站在制高處的樹上觀察了一會兒。自從知道競技的目的是為了訓練他們各方面的能力,他就盡可能不讓花雨桓幫忙了,而且東方家請來的師父,都是像花雨桓的父母那般隱姓埋名的各界高手,在山林里的野戰技巧,絕對沒有誰比母親娘家的幾位姨母更高明的了。
天空中盤旋的雄鷹發出嘹亮的鳴聲,並且在某處山坡盤旋時,東方旋冰猜想五哥應該已經找到獵物了,他沒打算去詢問二哥會怎麼做,因為十五歲就立下奇功、十八歲便名揚四海的二哥,他的戰術永遠只有一招——
用拳頭逼得敵人屁滾尿流、痛哭投降!
實在不能怪二哥如此蠻橫,他天生神力,在戰斗上是天才,永遠能給敵人出奇不意的一擊,但戰斗以外的事,千萬別跟他廢話。
這一次的隊伍分配,其實把他們四兄弟的缺點暴露無遺。
二哥蠻橫,他則是慣于听命行事,遇上了根本懶得廢話的二哥,他听誰的命令去?
五哥我行我素,小七從來不知合群兩字怎麼寫——東方家小少爺覺得自己是個好商量又合群的合作對象,因為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讓別人來對他「合群」——這兩個湊在一起,只怕是各打各的。
但是為了隊友三天的伙食,東方旋冰還是決定到騷動處看看。
才跳到另一棵樹上,東方旋冰頓了頓,身子在那一瞬間有了熟悉又眷戀的感知,當下他遲疑了半晌,隨即腳跟一轉,打算朝雄鷹盤旋處的反方向離開。
「又打算開溜?」
男子溫潤卻慵懶的嗓音響起時,東方旋冰必須承認,他都冒出了一把冷汗。他看向陰影處,那同樣站在松樹上的男人,默默咽了口唾沫,心想,也許他該收回前話。
二哥絕不是只有蠻力而已!
那些仰慕東方定寰豪杰之名的人,沒有一個在見到他本人時不感到意外的,那與龍謎島多數男人比起來都縴細清瘦的身子、秀致的五官,竟是單槍匹馬打掛一船海賊,傳言中脾氣火爆無人能擋的東方家二少?
東方旋冰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謹慎地不顯露出任何情緒,彷佛總是對一切沉默又疏離。他不是怕二哥,而是從小就明白芄芄的異能不能見容于世,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