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
夜深了,漱芳齋旁專供貼身奴僕居住的小屋仍亮著燈,殷情就著微弱的燭火,用針挑出嵌在掌心的琉璃碎片,一時血痕斑斑,痛得她輕呼連連。
窗外,熊契面無表情望著這一幕。
方才和如嫣纏綿了幾回合,空虛的卻始終無法填滿。其實,在殷家莊最後那一夜至今,他上過的女人不計其數,這種感覺卻一直存在。
那晚的他就像嘗了世上最頂級的絕品佳釀,甜美的滋味寵壞了他的唇舌脾胃,對次級品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眷戀殷情的身子甚至到無法自拔的地步,熊契痛恨這樣的自己。
理智告訴他該將這個狠心無情的女人留在這里,如嫣肯定不會讓她好過,這正是復仇的第一步。
但離開主屋後,他的腳卻不由自主走向這兒,如同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的視線便無法由她身上轉開,從小如此,愛她時更甚,恨她之後依然強烈。
熊契失神之際,殷情已包扎好傷口,準備就寢時卻感受到窗外傳來的目光。一轉頭見到熊契,她的眼眶隨即泛紅。「契哥哥……」
熊契仍是一臉冷凝,掉頭就要離去,殷情趕緊開門輕喚︰「契哥……爺兒……請等等……」
尚模不清熊契的心思,她不知如何看待兩人的新關系。「我……奴婢有要事相告……」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熊契止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是很重要的事,能不能請爺兒進屋來?」
「怎麼?大小姐受不了當個任人使喚的奴僕,急著想獻身?」熊契轉過身,看她的眼神充滿輕賤嘲諷。薄薄的寢衣遮掩不住玲瓏的身段。
「我……奴婢絕無此意,」殷情趕緊兜攏寢衣,將雙手護在胸前。深知熊契絕不可能對她產生興趣,以前如此,現在應是恨不得殺了她。「奴婢只想說說娘……呃……女乃娘的事……」
雖然這些年和女乃娘以婆媳相稱,但瞧見熊契對她的態度,殷情知道往後兩人應是沒有這個緣分。
提到娘親,熊契的恨意明顯寫在臉上。「我都還沒為娘報仇,你還敢主動提起這件事……」
熊契大步跨入屋內,徑自坐了下來。「你到底將我娘葬在何處?」
殷情入內關上門,大感不解,「女乃娘還好端端地活著,哪來的墳?」
「你說我娘……沒死?不可能!當時娘躺在地上毫無知覺……」熊契壓根不相信。
「那時女乃娘只是暈了……」殷情不知他怎會這麼認為,趕緊解釋,「當時我真的無意傷害女乃娘,卻不得不這麼做,否則爹爹真會打死你……」
伴隨著委屈的淚水,殷情訴說當時這麼做的原由。
「……你走了之後,女乃娘得了瘋癱之癥,半邊身子癱了,剛開始無法下床行走,我每天攙扶著她練習走路,總算不用成天躺在床上……」
熊契撐著桌角,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來,娘親的死因時時刻刻鞭笞著他的心,當年尊嚴被踐踏殆盡的恨沒有一刻不曾忘記,現在殷情卻告訴他親娘還活著,而且當時她演那場戲全是為了保住他性命……
熊契怎麼也無法相信會有如此離譜的事,認定是她為了躲避復仇所編織的謊言。
他冷哼一聲,「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所編織的謊言?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還愛著我?」
「我是真的還愛著你!」殷情毫不諱言地表達心意,卻意識到自己的沖動,因為熊契投射過來的目光充滿輕蔑。
「哦?所以你的下一步就是爬上我的床,取代如嫣為我暖床?」他認定殷情為達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方才說愛他,以及之前所編的謊言都是為了讓他心軟,目的是將他留在房里。
熊契迅速將她的身子撈過來,雙手高舉定在牆上,一手用力扯開她的衣襟。
「你穿成這樣不就是為了引誘我?」
熊契毫不掩飾的輕蔑將殷情傷得體無完膚,她別過漲紅的臉,不敢看他。
她不該隨意吐露真心,也不該如此yin蕩,隨便一觸踫就動情……這下契哥哥只會更瞧不起她,不再相信她的話……
殷情因羞愧流下淚來,渾身輕顫。
輕易地失控讓他惱羞成怒,憤而將她身子甩開。「可惜,你這干癟的身子哪比得上如嫣的風情萬種,爺兒一下子就玩膩了!」
跌在床上的殷情拉攏衣襟,拿起被子遮住殘破的寢衣,趕緊拭去淚水,有更重要的事讓她沒空沉浸于悲傷。
「即使爺兒痛恨奴婢,但還是求您相信奴婢這一次……」她扶著床沿緩緩跪下,態度戒慎卑微,「娘……女乃娘真的沒死,當日我們離開殷家莊輾轉來到寅城,就是為了找你……我們一直住在寅城東北邊的老窖胡同里,河邊的一間小茅屋,外頭圍著竹籬笆……」
見她說得煞有其事,熊契嗤之以鼻。「為何不留在殷家莊當你的大小姐,硬是帶著我娘長途跋涉來到這兒?她不是不良于行嗎?」
這一切太不合理!
三年前他曾回殷家莊想找娘親的墳,那兒卻空無一人,經過打探說是殷莊主外出尋找離家的女兒,便將奴僕全都遣退。
雖說殷情是真的離開殷家莊,但她怎舍得優渥的生活,帶著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生病老人離家,甘願淪落至邊疆地帶過著窮苦的生活?
殷情眼神閃爍,不敢響應熊契咄咄逼人的凝視。
「怎麼?謊言被拆穿,說不出話來了嗎?」熊契故意彎下腰,托起尖細的下頷強迫她面對自己。
「那是因為……因為那晚之後……我……」殷情仍將視線瞥向一旁,不知如何啟齒。她好怕說出真相,他一定更加不相信。
「說!」熊契手掌一使力,痛得她楓出淚來。
「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爹爹揚言要打掉孩兒,我和女乃娘只好離家……」想到那段日子的擔心受怕,還有離家後四處流浪的艱辛過程,殷情又忍不住流淚。
「我的孩子?」熊契放開手,慢慢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她,有些難以置信。
知道他有所懷疑,殷情仰望著他急切地解釋。「我為他取名熊諒,今年已經五足歲,他很乖很懂事,白天我到客棧上工時,都是他在家照顧姥姥……」個把月未見兒子和女乃娘,殷情心中漲滿對他們的思念。想起兒子的乖巧,淚眼婆娑的臉龐閃耀著母性光彩,熊契望著競有些發愣。
以為早已過世的娘親還好端端活在世上,再來又被告知自己當了爹,熊契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但她那悲切的神情競讓他有幾分信服。
他的表情依舊冷冽,語帶威脅,「你最好說的是實話。」
「如果我有半句謊話,就讓雷劈了我……」殷情頹然地垂下頭,「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還是求你去那兒找找看……你要怎麼處置我都無所謂,但娘受了很多苦,該享享清福,還有諒兒……雖然你恨我,但孩子畢竟無辜……」
被誤解的痛苦令殷情猶如墜入深淵,絕望的淚水滴滴浸濕了地面。她不求什麼,只希望娘和孩子不再跟著她受苦。
望著她黯然垂淚,熊契拒絕心軟。「我會查明一切。」他注視著腳下的身影好一會兒,接著轉身離去。
殷情這才趴在床上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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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昨晚爺兒真是需索無度,弄得人家渾身酸疼……」如嫣慵懶地靠在臥榻上,臉上盡露得意神色,「死丫頭,還不過來幫我捏捏,免得今晚本夫人沒力氣伺候爺兒!」
「是。」殷情顧不得手上的傷口,還是得伺候主子。如今她已學乖,省得招來一頓打罵。
「用力一點,你是沒吃飯嗎?」
「奴婢手受傷不能使力,請夫人見諒。」殷情恭敬地解釋。此時右手的傷口因為使力而裂開,鮮血暈上包裹的布巾。
這番說詞卻招來如嫣一個巴掌。「怎麼?你是千金大小姐,一點小傷口就動不得啦?」瞧著殷情白皙臉頰上浮現的五指印,如嫣滿意地趴下,「給我用點力,直到我喊停。」
殷情來不及感受臉頰灼熱的疼痛,只得忍住手掌的疼痛加重手勁。
難道在契哥哥心目中,當年的她就和如嫣一般蠻橫無理?所以她才會將自己安排到如嫣身邊伺候,為的是讓她受宛兒所受的罪……
宛兒的苦有契哥哥幫她討,那她呢?
算了!如果報復能讓他心里好受,從失去宛兒的傷痛中復原,她會咬著牙承受任何無理的對待。反正他根本不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
只希望契哥哥能信她這一次,肯去她家瞧瞧,必會證明自己的清白。
滿懷心事的殷情渾然不知布巾已被鮮血浸濕,沾得如嫣粉綠色的綢衣上滿是紅色印記。
「哎呀,你這死丫頭弄髒了我最愛的衣裳!」如嫣跳起來直盯著衣袖上的紅痕,對著殷情連掐帶打,「你這賤丫頭,嫉妒我得爺兒的寵愛,勾引爺兒不成居然使壞,看我今天怎麼教訓你……」
昨晚的怒氣一並發泄,如嫣下手自然毫不留情,尖長的指甲抓向殷情的臉,有意將她毀容。
「夫人對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殷情蹲拼命護著臉,身體蜷成一團抵擋攻擊,如嫣氣得用腳狠狠踢她。
「賤丫頭,死丫頭,別妄想飛上枝頭,你這輩子只有當丫鬟的命!」如嫣像是發了狂,對著殷情又打又踢。
無情的咒罵字字刺痛殷情的心,她不再討饒,只是噙著淚水默默承受身體的疼痛。
契哥哥,這就是你要的結果,讓我嘗嘗被人輕賤、踐踏的滋味,你終于如願了……
殷情的沉默沒讓如嫣停手,反而踢打得更起勁。「死丫頭,還給我裝死……」
直到有人猛力將如嫣推開,突來的力道硬是讓她摔得鼻青臉腫,待回過神,她望著來者訝異地喊了聲︰「爺兒……」
熊契鐵青著臉瞪著如嫣,凌厲的目光讓她幾乎嚇破膽。還來不及開口,熊契便朝外頭一喊︰「來人!」
不知藏身何處的兩名護衛立即入內,熊契一聲令下︰「將這女人趕出莊,任她自生自滅。」
山海莊地處偏遠,一出莊就是漫無人煙、猛獸隨時出沒的荒地。熊契顯然打算將如嫣丟在荒地,嚇得她花容失色,跪行至熊契跟前抱著腿討饒。「爺兒饒命!都是這賤丫頭弄髒我的衣裳,妾身才會處罰她……」
熊契一腳踢開她。「山海莊不容蠻橫的主子。」
他所訂下的莊規雖然嚴格,但賞罰分明,從不虧待下人。找來如嫣不過為了報復殷情,讓她嘗嘗被奴役的滋味。
誰知如嫣出手如此狠毒,似要將殷情置于死地。他再怎麼恨殷情,見她差點被打死,他卻像被人掐住心髒,差點喘不過氣。
「爺兒饒命吶……」兩個護衛架起如嫣,淒厲的求饒聲逐漸遠去。
望著地上蜷曲顫抖的嬌軀,熊契心頭一緊。
他緩緩走近殷情身前蹲下,伸出手臂想將她抱起,卻被她使力推開。
「不勞莊主費心。」吃力地撐起身子,殷情用袖子抹去從鼻子滑落的血跡,努力維護最後的尊嚴。她扶著牆壁抵擋襲來的陣陣暈眩感,緩緩往屋外走去。
恭敬疏離的態度令熊契心頭莫名恐慌,只能望著搖搖欲墜的身影離去。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嗎?為何心頭悶得如此難受?
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驚慌,以最快的速度沖向庭院,及時接住倒下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