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雲,驕陽當空,炙熱得像要焚毀地上所有草木。
難得一次輕拂過林蔭的山風也被燻得燒燙燙的,消解不了半點暑氣。
野林間一塊寬廣草地上,一道火紅的嬌小身子氣虛搖晃著,拚命閃躲朝她圍攏過來的十數名壯漢。
新娘的鳳冠霞帔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頭如雲長發紊亂披散肩上,喜服襟口一徑兒敞開,她無暇去理,縴滑十指上頭的貴重護指早松月兌不見,模樣極為狼狽。
她秀麗額間汗涔涔,沿著絕艷俏臉往下滑,淌落欺霜賽雪的白皙玉頸,精致臉蛋像是透亮明珠沾了晨光朝露,仍耀眼得教人別不開眼。
「你們、你們做這種事是犯法的!攔路行搶、強擄民女,論刑可要關上、關上十數年的!還不、還不快點放人!朱州太守不會放任你們亂來的!」
粉女敕玉手好不容易才甩月兌捉著她的大掌,隨即又落入了另一個賊人手里。美人兒臉上滿是驚慌,靈秀大眼中泛起一片霧氣迷蒙。
可就算是這般倉皇失措,她仍是美得令人屏息。
「跟咱們談刑論律?哈哈哈……好個聰慧美艷的新娘,不愧是徐家中意的人。可惜咱們不怕他,這麼多次了,朱州太守都做了些什麼?派兵來抓?他敢!」
「你們不怕官?」新娘子慌張美眸忽兒左瞧右看,縴手胡亂揮舞,竟也揪下兩三人的覆面頭巾,指尖還在他們臉上劃出血痕,引來幾句凶狠低咒。
可一會兒她便讓人擒住雙手壓倒在地,只能無助地看著賊人欺上她身子。
「哈哈哈……小小的州太守還不配替我爹提鞋呢。我爹可是當朝柱國大將軍,怕他嗎!」
不知是因為叫喊得累了,還是嚇到呆掉,新娘突然放棄逃月兌,默默閉起雙眸,任憑山賊開始撕扯她的嫁裳。
「唷,怎麼不反抗了?這樣也好,妳若把咱們伺候得好,就留妳一條命到咱們厭膩為止。」
聞言,一抹花般絕艷笑靨在沉穩麗容上徐徐綻放,教所有賊人一時間都看得痴傻了。
「不,這事可有人不準呢。因為--我家『少爺』就要來了。」
新娘有別于先前的顫抖懦弱,溫軟語調出人意料地無比堅定。她耳中依稀能迎風听見那道尚未在人前出現的急速馬蹄聲。來了。遠比她料想的還要快。
「什麼--」賊人們相互對看一眼,疑惑還沒問出口,就發現有人打擾他們取樂;才轉頭,驚覺對方早已駕著神速駿騎來到前頭不遠處。
動作好快!難道他們之前設下誘敵的假足跡,並沒能騙過追兵嗎?
「放開她!」人還沒到,冷冽清亮的聲音便已穿林而過;一身喜服沾染了風沙,除了蒼白臉色外,實在不像是方才抱病在身模樣的新郎。
「無恥之徒!還不快快伏地認罪!」
新娘不合時宜地幽幽嘆了氣,唇瓣掀動,摻進了一絲驕傲的苦笑。
唉……就算不看,她也清楚那張俊顏必然繃得死緊,十之八九動怒了吧。
她家「少爺」在執行差使時,往往凍著一張臉,活像有人欠他百萬銀兩似;只要他輕輕一挑眉,她就知道……他當真是不開心了。
賊頭揚手一揮,讓其他人上前對付那個不要命的痴心新郎。
「不過是個藥罐子大少爺,還想英雄救美嗎?」說著,手勁加大,賊頭轉頭呵呵笑著,繼續逼近眼前的小美人。「有觀眾觀賞,我會更樂的。」
「是嗎?那干脆讓天下人都知道算了。將軍公子哪,我這證人是清楚瞧見,也牢牢記下了。過幾天,我會記得通知你們家里派人來法場收尸的。」
「什--」賊頭再次被逼得氣息一窒,冷不防那嬌弱新娘一記陰狠致命的朝天踢腿,穩穩擊中他腿間急欲使壞的凶器。
新娘只是面無表情地伸出縴手運氣輕巧一推,便將那還趴在她身上、齜牙咧嘴、痛苦難當的賊人推飛老遠,然後甩了甩手。
她若無其事地傍著身後大樹緩緩立起身,拍掉沾上衣裳的些許草沙,隨即伸手壓著胸間幾度喘息,極力漠視益發加劇的疼。
無限柔情的目光鎖住自馬上利落翻身而下、沖進亂陣中的新郎身上,根本沒將身後被她踹中要害的賊人當回事,徑自嘟囔著︰
「其實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發現,先前遇襲新娘都曾拒絕過大將軍府的提親。公子您就算家里多有權勢,但能編派多少不在場證據說您無辜?這回人證在此,您是難逃挾怨報復、罪加一等的判決了。要想逃過王法制裁是不可能的。」
「可、可惡!」賊人被她輕視的語氣激怒,突地爬起,使盡全身之力,掄起大刀便往那膽敢背對他的該死新娘劈頭就是一斬!
早些時候,新郎面對十來名賊人連手攻擊仍游刃有余地卸去對方殺氣騰騰的劍招,幾道帶著沉厚內力的掌風掃過,立即震得那些人倒地不醒。
當他回過頭,卻見新娘在原地傻呼呼地對著他笑,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危險逼近,他劍眉狠狠一擰,想也不想便擲出劍,筆直穿透想偷襲她的賊頭高舉的臂膀。
「寧寧!當心!」
賊頭發出哀號,只能捧著血流如注的手臂跪倒在地。
「佟丫頭,呆呆站著想找死嗎?!」新郎飛身奔去,站定她身前,粗礪指掌與語氣截然不同地溫柔滑過抹了濃厚胭脂的粉女敕臉蛋,俊眉鎖得死緊。
直到確認她沒受傷,他才松了口氣;隨即又像想起什麼,大手拽起她縴細玉腕,惱怒問道︰「明知被攻擊了,妳做什麼不逃不躲?!不要命了嗎?!」
「是我認為沒必要啊。」佟寧璐努力擠出盈盈燦笑,掩過心頭一陣一陣越來越急的悶跳。「瞧,少爺這會兒不是來幫我了嗎?」
「我早要妳這次不準跟來,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妳還敢不听令待在府里!快!已過午時,妳得趕快回府。」
他不容分說,強勢地將她橫身抱起,往坐騎疾步移去。
「我、我沒事的。」她雙手縮在胸前,絲毫不敢有動作,深怕踫觸到他。「少爺快發出信號煙火,召喚其他人來,把賊人綁好送官--少爺!」
驚覺那名被廢掉一臂的賊頭竟拖著身軀朝少爺揮劍,佟寧璐一把撩起被撕裂了的喜裙,露出一雙潔白無瑕的修長玉腿。
沒有言語,甚至眼神也不曾交會,見著她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舉,他只是極有默契地自她玉腿內側抽出預藏的銀刃,一回身,亮晃晃的匕首神準格擋住劍勢,再將來人震飛十尺之外。
新郎一手依舊緊緊環抱住他的嬌俏新娘,居高臨下地睥睨沉聲道︰「勸你別自找罪受了,我早晚會判你問斬,不過依然得等審完全案再行刑。」
賊人只能心有不甘地躺在血泊之中,問道︰「你……你絕非體弱身虛的朱家公子……你們都是假扮的--你是誰?」
新郎俊雅的眉目不起半分波紋,聲音清冷得彷佛沒有溫度︰
「玄月五府提督守國府倪崇善,雖不比令尊位高權重,但要處置一名在我轄下滋事擾民的婬賊絕對綽綽有余。朱州太守不敢辦你,我辦。」
五府提督,是玄月國邊境監督各州政軍的五名守官,其中管轄極東三州的守國府提督倪崇善素以剛強果敢聞名。
「想得美!我不會讓你們殺了我--」歹徒拚上最後一口氣,拾起劍自刎,可他雙手卻驟然傳來火焚熱燙感,讓他頓時月兌力,只能隨著鑽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四肢,在地上翻滾哀號。
「好痛!這……這是什麼感覺……啊、啊啊!」
姣美小臉自倪崇善懷里探出頭,開始狂冒的冷汗幾乎糊花了她臉上濃妝,雙眉額間之處,隱約可見一枚不及小指節大小的紫紅圖樣緩緩浮現--
像一只蜷著身子正在歇息的赤紅百足。
佟寧璐小手握拳,緊縮在男人胸懷里,帶著濃濃歉意,軟軟說道︰
「對不起喔,從你急色地握住我的手起,就跟著沾染我身上的毒了。可別擔心,也許疼了點,不過不至于傷及性命,幾天後便會好的。」
她回頭看了看讓少爺擊昏的那幫人中,也已有人疼痛難忍蘇醒哀號起來;幾乎是立刻,她意識到有道鋒利眼神朝自己射來,猛烈得幾乎要將她洞穿。
她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