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二月天,北方還像是冬天般教人冷得直哆嗦,可是,到了南方,已經有了濃厚的春天氣息,花兒像是爭妍般,成團成群地綻放盛開。
鳳雛站在未出嫁時的閨房里,看著一切如舊的陳設,心里有幾分熟悉的懷念,也有著幾分悲傷。
她走到窗畔,看見她當初栽在窗台上的金色水仙依然活著,這一個花季,開了不少花苞,昨兒個,照例來此打理的婢女小晴說,夫人吩咐,雖然小姐已經出嫁不住府里了,可是,每日的帚掃還是必要的,花花草草一定要照顧好,要是誰沒留神讓它們枯了、死了,絕對追究不饒。
不知不覺地,她回家已經七日了。
還刻七日前的那個傍晚,當她的馬車停在南宮家前,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家人們見到他,無不是高興地大叫著。
但是,隨即地,他們就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只有她與綿柳青姚一起回來,沒見到齊天始現身,已經出嫁的女兒一個人孤零零回了娘家,而且事先沒有一點預警,是極不尋常的一件事。
娘親見她臉色不好,沒有強加追問,趕忙著讓她回房歇息,並且派人去軍營把丈夫給找回來,說什麼都要他們回來為她吃頓洗塵飯。
風雛靜靜地望著窗外,一切景致如昔,她卻有著恍若隔世的感覺。
「女婿知道你回來嗎?」那日,一家人在吃著飯,爹親忍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
還記得那時候她只是笑了笑,沒動聲色,「他能不知道嗎?爹,我們住在同一個家里,我這麼大一個人不見了,他能不曉得嗎?」
她一邊吃著娘親挾給她的菜,平靜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只有在席間看見兄嫂哄著第二個才剛滿月的兒子,眸里忍不住閃過一絲悲淒。
在她的心里,不是沒想過跟爹娘訴苦,可是,真見到了他們兩人,反倒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或許,在她的心里,真的希望在她的身上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或許,是最後一刻,她找回了理智,知道自己根本就不該讓爹娘擔心。
「他會來接你回去嗎?」爹親依舊是沒改愛操心的個性。
「爹,眼下是什麼時局,你該是比別人更清楚才對,外頭現在是兵荒馬亂的,再不久,咱們兩家的軍隊要在寧遠道會合,一舉進攻京城,這時候,他能抽開身,顧得上我嗎?」
「雛娃,你是個聰明人,既然知道眼前的時機非比尋常,就更不該在這個時候讓他操心才對。」
「老爺……」在一旁伺候的綿柳想開口,卻被主子給淡淡地喊住了。
「我們父女在說話,有你插得上嘴的余地嗎?退下。」風雛擱下碗筷,接過一旁青姚遞上的棉巾試了試唇,轉眸無奈地對娘親笑道︰「娘,你也說說爹吧!你是過來人,一定更知道女人有了身子,往往性子一起來,是管不住自己的,是不是?」
說著,彷佛觸動了心事,她的眼圈驀然紅了起來,一旁的兄嫂連忙把孩子抱給一旁的乳娘,靠過來安慰道︰「快別哭了,老一輩的人常說,有身子的女人掉眼淚是最傷眼的,別哭了。」
鳳雛點點頭,掉著眼淚,笑視了兄嫂一眼。
「是你爹犯胡涂了,他忘了當初我懷上你們兄妹時,吃了多少苦頭,使些小性子,又算得上什麼呢?」娘親護女心切,忍不住出來給他住持公道,「你就讓女兒安安靜靜在家里住個幾日,看在咱們未出世的外孫面上,就別再讓她難過了。」
「我知道了,算我怕了你們娘兒倆了!」敵不過妻女二人的手攻勢,爹親終于舉雙手投降,最後才和和樂樂地吃完那頓飯。
想起爹親那一副又氣又嘆又好笑的表情,鳳雛忍不住泛起微笑,縴手輕輕地撫著水仙柔軟的花瓣,齊天始冷峻的臉龐冷不防在這一刻躍上她的腦海,想起了他,她咬唇難忍心痛。
這時,綿柳進門,走到主子身後,遲疑了半晌,才終于開口湊在主子的耳邊稟告道︰「小姐,姑爺來了。」
當鳳雛走過天井,才要走到前廳去見爹親時,正好遇上從廳里出來的齊天始,他們看見對方,頓住了腳步。
這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正好可以讓他們將延彼此看得一清二楚,鳳雛看他剛從屋里走出來,知道他才剛跟她爹說完話。
一瞬間,她心里忐忑著,不知道他究竟向爹說了什麼,但她咬住女敕唇,沒讓自己開口問他。
「幾日不見,難道,你沒有話要跟為夫的說嗎?」齊天始先開口,看見她回南宮家養得氣色極好,讓他感到放心,卻也同時有一股失落。
「我沒想到你會來。」所以,也沒想過有話要跟他說。
「我是你的夫君,親自來接你回去,是理所當然的。」見到她嬌顏上刻意冷淡的神情,他只有苦笑的份。
「如果,我說不想回去呢?」
「我想,你應該不會願意教岳父岳母擔心我們才對。」
「卑鄙。」她別過嬌顏不想看他,痛恨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她的弱點,走到他的面前,卻發現他沒打算挪開腳步,「請你讓開,我要進去。」
「我沒告訴你爹,孩子已經沒了。」他沉著聲道。
「如果你說了,我會殺了你。」她柔軟的噪音輕輕冷冷的,「讓開,這里是我家,我不想讓人看笑話。」
齊天始,斂眸深深地瞅了她一眼,才挪開高大的身形,給她讓出一知路。
就在她越過他的身邊時,好冷不防地伸手擒住她縴細的臂膀,直視著前方,輕幽幽地說道︰「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鳳雛听見了他語氣里近乎專斷的堅決,心里沒有高興,有的只是更多的憤怒,她用力地掙開了他,不置詞組,頭也不回地走進門內……
「爹。」
听見女兒的呼喚,南宮昭轉過身,看見女兒清麗的姿容,無論經過多少年,在他的心里,仍舊有著一份身為她親爹的驕傲。
「他跟我說了,你們小兩口之間確實有些誤會,是他的錯,他希望可以好好勸說你,跟他回家,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南宮昭上前拉住女兒的手,笑嘆了聲道︰「我認識他比你還久,他從來不曾向任何人低過頭的,可是,他卻肯為你先低頭,雛娃,給爹一個面子,跟他回去吧!」
卑鄙!
鳳雛忍不住在心里又暗咒了齊天始一聲,為她低頭?哪是真心的呢?這一刻,她好想對爹親說出那男人曾經對她做過的好事,可是話才到了喉頭,就又硬生生被她吞下去。
「可以不回去嗎?」
「你說什麼?」
「爹,我可以回來嗎?雛娃好想家,想回來,可以嗎?」她用力地吞下了喉嚨的哽咽,眨了眨眼,眨去了在眼底染紅開來的淚意。
南宮昭看著女兒,看見她紅了眼,那脆弱無助的模樣,教他這個當爹親的人心疼不已。
可是,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心軟,就算心里再不舍,他還是必須做出對女兒最好的決定。
「不行。」這兩個字從他的口中堅決地吐出,他搖了搖頭,放開手退了幾步,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嚴父,「爹不能讓你回來,雛娃,你娘說得對,你已經是南宮家嫁出去的女兒,是人家的媳婦兒了,不能永遠惦著娘家、惦著爹娘,現在,齊府才是你的家,回去!這里已經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了。」
最後一句話,他努力讓自己說得冷硬而決絕,不願再給她一絲希望。
鳳雛淚眼婆娑地看著爹親沉肅的臉色,知道爹親是為了她好,是她不肯開口說出實情,才教他們以為她是因為想家才跑了回來。
可是,就算知道侈親是為了她好,但是听到他叫她回去,說這里已經不是她該待的地方時,她仍舊覺得好難過,心痛得快要死掉。
「好,爹的意思我知道了,對不起,是雛娃不懂事,是我太任性了,才會教爹為難了。」她努力讓自己扯開微笑,只是那抹笑卻被就快要涌出眼眶的淚意給染得淒楚迷離,「讓我再去跟娘道別一下,我就回去了。」
「好,你去吧!」南宮昭硬著聲,心里盡是無法出口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