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你說我若與那村姑論詩,誰會勝出一籌,呵呵呵……想當然耳,我想讓也讓不成,人家隨口便是出口成章,沒學識的村姑會什麼,一片、兩片、三四片的數葉子嗎?」她眼中迸射出妒恨之光。
蘭夫人眉頭一蹙的揉揉額側。「是不是昨夜的湯不新鮮了,我這腸胃鬧騰著,綾衣,我的白花油呢?快拿來,年紀大了不是這邊遭災便是那邊遭難的。」
一個說東一個答西,終于忍不下去的柯麗卿帕子一扔,不滿的哼道,「姨母,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和那個不要臉的村姑有關。」
慣于矯揉做作、惺惺作態的柯麗卿是胡氏的外甥女,她母親是胡氏的庶妹,因嫡庶有別的關系,姊妹的感情比水還淡,少有往來,掛著姊妹之名卻無姊妹之情。
再者嫡長女嫁得好,十里紅妝嫁入巨富蘭家,夫妻和睦,舉案齊眉,羨煞不少待嫁閨女。
而庶妹的婚姻卻充滿坎坷,嫁妝少不說,還嫁了個會朝妻子揮拳的丈夫,從年輕就是個命苦的,直到生下柯麗卿的弟弟柯正文才稍微好過些,有兒子當靠山底氣也足了。
但是人是不知足的,家境還算過得去的柯麗卿羨慕蘭家的富裕生活,才六、七歲大就常往蘭家跑,撒嬌、賣乖地纏著她表哥不放,打小就立定志向要嫁入蘭家享福,誰也不能阻止她,她可是當少女乃女乃的命。
胡氏從外甥女小時看到大,對她愛夸大、自我吹捧的個性知之甚詳,因此十分不喜,也從沒想過讓她嫁入蘭家。
可是小輩來走動,她總不能毫無理由便將人趕出去,只能裝作不知道外甥女喜歡自己兒子,每次都故意把話題轉開,免得她自作多情,得了個話頭便會錯意的四處宣揚。
盡管如此,柯麗卿還是不死心,想盡辦法要接近蘭泊寧,一副非他不嫁的模樣,直到他火速訂了親,將蒲恩靜娶進門,她才氣得扭頭就走,好一段時日不肯再到蘭家。
「夠了,左一句村姑,右一句村姑,你真當自己是名滿天下的才女嗎?寫兩首見不得人的酸詩就沾沾自喜,有本事上京考狀元,我便用金子給你打座『女狀元』匾額,讓你背著游街。」沽名釣譽的草包好意思自稱才女,可笑。
金子做的「女狀元」匾額?那得多重呀!
听著始終坐在一旁的丈夫毫不留情的譏諷,廳堂外的蒲恩靜又開心又覺得好笑,暗暗動容,女子再有才也考不了科舉,更遑然是榜上掄魁,他是舍不得她受辱方說這話。
「表……表哥,你怎麼可以對我這般惡毒,我對你這些年的情意你會不知嗎?我的心,我的身都是為了你而生,就連你包下挽月閣的水靈月我也睜一眼閉一眼由你去,我是個能容人的。」雖然私下里她巴不得撕了那賤人的臉,讓她再也不能以妖媚的艷容魅惑男人,但明面上絕不會表現出來。
水靈月?外頭的蒲恩靜輕盈若蝶的長睫輕輕一撲。
「我已經成親了,多說無益。」蘭泊寧冷酷地揮開表妹的手,對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視若無睹。
他是有妻子的人,豈能和別的女人勾纏不清。
見他不為所動,毫無憐惜之色,柯麗卿做作地放軟了嗓音。「那是你不清楚那村……那女人的底細,她在嫁入蘭家前就有個相好的情哥哥,人家自小兩情相悅,情意綿綿,听說都論及婚嫁了,只差請媒下聘。」
「麗卿,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要仔細衡量,不要以為說出口的話不用負責任,我們蘭家從來沒有對不起你。」蘭夫人語重心長地看了向來不親的外甥女一眼,眼中流露出對她人品的失望。
「姨母,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到臥龍鎮上隨便捉個人一問,都能倒豆子似的把這事說得詳盡,還有人說她自殺過一次呢,就為了那負心的男人。」
「住口,你再多說一句,不要怪我把你扔出去。」蘭泊寧冷著臉,兩眼著火似的通紅。
「大家都知道的事又不是我不說就無人知情,那女人的父親是教書先生,她在耳濡目染下對喜讀書的文人情有獨鍾,表哥你是生意人,哪能和她那一身書卷味的青梅竹馬相提並論。」她就不信拆散不了他們。
柯麗卿所知的種種傳聞都是從她最好的閨中密友那听來的,她的好姊妹出身良好,擁有幾件「錦上添花」的繡裙,兩人閑聊時聊起這件事,好友才一臉神秘兮兮的轉述這些傳聞。
當時她一听,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以蘭家的家風絕對不可能接受不貞的女子為媳,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
「表哥,我也是為了你好才說出實情,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被人當傻子恥笑,你要是喜歡挽月閣的水靈月就納她為妾,我很大度,能接納她,你實在沒必要為了心中有別人的女人煞費苦心,人家放在那男人身上的感情有多重……」
的確很重,到了不得不尋死的地步,那個傻女孩把男女情愛看得太重了,所以才有她的附體重生,門外的蒲恩靜心中附和。
這是個歷史課本找不到的時代,不像唐朝開放,有些類似明朝,男女防線十分嚴謹,見了面也不可多談兩句。
因此原主與顧雲郎的書信往來、私相授受是為世人所不容的,她不死,沒法見家中娘親,厚顏活著只會淪為恥辱,在被背叛與他人不認同的煎熬中,她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解月兌——死亡。
感覺眼中有什麼熱熱的,許是原主死前殘留的最後一抹悔恨吧。蒲恩靜抬高藕臂擋住直射而下的陽光,嘴角的笑意苦中帶澀,她覺得太陽很大,曬得人眼楮發酸,起霧了。
「大少夫人不進去嗎?」看她往原路返回,綺羅忍不住問出疑問。大少夫人為什麼轉身就走,不為自己辯白?
搖著頭,她輕笑。「一張全無花樣的繡布是素潔的,它是紅花綠葉的荷花帽,或是描龍繡鳳的花裹肚,還是象征子孫綿延的丹鳳朝陽,胖娃坐蓮,百子千孫圖,全在繡娘的針線上,一線分乾坤,盡在掌握中。」
「奴婢不懂。」大少夫人說得太深奧了,有如天書,她只知道若換成是她,準會沖進去與表小姐理論一番,甚至大打出手。
撫撫發,蒲恩靜淺淺一笑。「永遠不要懂,不懂是福氣。」
唯有傷過、痛過、哭過、絕望過、死過方能透徹的覺悟,那種感覺太辛酸了。
「嗯?」什麼意思?而且,大少夫人說不懂時的眼神,為何讓人感到濃濃的哀傷……
「關于使蘭錦更上一層樓的織法,我有個大概的想法,你听听看可不可行……」若能試驗成功,蘭錦的華美將無與倫比,更具立體感和真實感,栩栩如生。
「這事你不用問我,你在刺繡上的天賦是我所不及的,犯不著事事請示我,你決定就好。」面無表情的蘭泊寧似在欣賞掛在牆上的「山居客圖」山水畫,神色專注。
「可是你對蘭錦的制作過程有自己獨特的想法,我想你來听听妥不妥當……」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凡事一意孤行難免有所疏漏,互相討論才會更臻完美。
「我很忙,不能常在一旁提供意見,你認為好就好,我會全力支持你。」他說「支持」時,雙唇薄得抿成一條線。
蒲恩靜話說到一半便被打斷,她有些愕然地看著始終不肯正眼看她的男人,心中打了個突。
「你……」他不是一曰三問,像個好學的學生,不弄個明明白白絕不罷休,夜里還會反復起身研究嗎?為何突然變成這般態度?
「我去巡鋪子了,會晚一點回來,有事你交代胡管事處理,別等我了。」一說完,他立即匆匆離去。
蒲恩靜眉頭一皺,晚一點是多晚?還是干脆不回家?
一次、兩次,她還會認為是巧合,自己想太多了,男人在外打拚免不了要應酬應酬,少了朝廷貢品這名頭,蘭家繡坊在蘇家的打壓下,業績確實不如之前。
可三次、四次、五次以後,她漸漸覺得不對勁了,不只兩人以前無話不談的聊天變少了,他也時常早出晚歸,看也不看的避開她眼神,好似她一夜間頭上長角,令人望之生懼。
有時她入睡時他尚未歸來,一大清早起來又沒瞧見人影,要不是床的另一邊有睡過的痕跡,她都要以為他徹夜不歸,宿于別處,家只是他不得不歸的港口……宿于別處?
驀地,蒲恩靜心里咯 一聲,她想到柯麗卿口中提到不只一次的水靈月,莫非他去找她了?
那名傳聞中才貌雙全的青樓女子,慕名而去的文人雅士多不勝數,而她獨鍾蘭家繡坊少東家,蘭泊寧是她唯一的入幕之賓。
唯一……這個獨有的情分何其可笑,賣笑維生的花娘也挑恩客?
「大少爺又走了呀?他不會真休了大少夫人吧!」書房外的冬麥說著听來的傳聞,面上憂心忡忡。
「胡說什麼,少亂嚼舌根!大少爺費盡心思才娶回大少夫人,就算為了她那手好繡技,也斷不可能休了她。」難得說句中肯話的,竟然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綺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