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著滿載的購物車朝她走來。
站在生鮮食品區的懷安拿著家庭號的牛女乃,回頭看見他那已經快滿出來的購物車,將其中三串衛生紙拿出來,遞給他。
「四串太多了,一串就夠了,其他你拿回去放。」
「為什麼?你上回不是提了四串回來?難得來,一次買多一點不是比較好?」
「那是上次在特價,現在衛生紙沒特價,一串要貴二十幾元,四串就差到快一百了。我們等特價時再買多一點,沒特價時,買一串就好了。」
她淡淡和他解釋,一邊把牛女乃放進去,一邊檢查購物車里的其他東西,然後把那高貴很貴的刨刀也拿出來交給他,「這也放回去。」
「我以為你說家里的刨刀壞了。」他挑眉。
「是壞了,但這東西貴的不一定好用。」她告訴他︰「我之前試過,普通的反而比較好用,比百貨公司賣的名牌貨還好用。」
他听話的把東西接過手,將那三串衛生紙和刨刀都放回去,當他再回來時,看見她放了兩包至少十幾顆的洋蔥到購物車里。
「買這麼多的洋蔥不會壞掉嗎?」他好奇再問。
「洋蔥很耐放,只要掛在通風處保持干燥就好。」
她眼也不眨的說,沒告訴他今天難得有苦力可以用,當然要盡量帶一些重一點的東西,這男人可不是天天都有空能陪她跑超市的。
所以她接著又指使他去拿了洗衣精和米,還有醬油、醋、面粉。
他沒再多問,認分的听從指示做事,然後和她一起去結賬。收銀小姐結賬時,她拿出兩個環保購物袋給他,讓他把結好帳的東西放到袋子里,自己則負責付錢。
結完帳後,她跟在他身後走出超市,他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到袋子里了,只留了那串衛生紙和一瓶醬油給她拿。那滿滿兩袋東西又沈又重,他提起來卻一點也不費力,若他沒來,她八成要多跑兩次才能買完這些雜貨。
老實說,剛開始把重的東西都給他提,她還會不好意思,但只要和她一起出門,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會把重的拿去提,久了之後,她也就習慣了。
現在想起來,過去這些日子,她總覺得她沒依賴他,卻早在不覺中,習慣了他的存在。
回到家後,他拿了新買的小燈泡,拆了包裝,順手就把她抽油煙機上壞掉的小燈泡給換了新的。
她一邊整理買回來的日用品,一邊看著他換那燈泡,不自覺心又暖,于是切了一顆檸檬,做了蜂蜜檸蒙汁。
以前她無論換燈泡、修馬桶、通水管,全都自己來,和他結婚之後,她再沒換過一次燈泡,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兩人運氣好,租到一間不錯的公寓,後來有天她跑步回來,看見他在拆廚房的水龍頭,動作利落的替那漏水的水龍頭換止水墊片,她才發現只要那些東西有毛病,他幾乎都會在第一時間把它們修好。
而且不像她總是要搞半天,還會被水噴得一頭一臉,他修起那些東西又快又好,不管是換個浴室的燈管,或是修理漏水的水龍頭,堵塞的水管,她要花十幾二十分鐘,甚至半小時一小時才能弄好的東西,他三、五分鐘就能解決。
因為那對他來說太過簡單容易,他在眨眼間隨手就能弄好,所以她才沒發現它們曾經被修理過,還以為那些偶爾會閃爍的燈管,好像有點漏水的水龍頭,或塞住的水管,都是自己好的。
說實話,她從來沒真的和他抱怨過那些事,但他似乎就是會注意到,然後她才發現他其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粗枝大葉。
紗窗壞了,不用她說,過兩天就會看見那破洞被修好,遙控器的電池一定永遠維持在有電的狀態,家里的燈泡、燈管一定會亮,所有的門窗總是上過黃油,不會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響,就連擱在牆角生灰塵的滅火器他都沒讓它到期過,時間差不多到時,就會有一個全新的擺在那里備用。
然後,她才發現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麼順遂,不是因為運氣好,而是因為他。
她知道他大可不必如此,很多男人雖然會修東西,卻不一定會在東西壞了的時候就去修,更何況他平常根本也不下廚的。
這男人在乎她,所以讓她的日子很好過。
當他把那個燈罩片用小螺絲鎖回去時,她把那杯蜂蜜檸檬汁遞給他。
他露齒一笑,接過手,一口氣喝掉那杯冰涼的料,然後低頭親吻她。
因為在大太陽底下走過,他身上滿是熱氣,還滲冒著濕熱的汗水,可她一點也不介意,只是伸出雙手擁抱眼前這個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讓她越來越在乎的男人。
忙碌的五月過去了,然後六月過去了,七月也跟著過去了。
每一天,她照樣起床上班,下班後再回家煮飯、做家事,跟著洗澡睡覺。他還是會在看電視時睡著,她也總是習慣每隔兩天去慢跑。
日子真的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一切都變得萬分明亮鮮艷,像這整個世界不只變成了超高畫質,還被打了柔光。
她和他一起過日子,簡單又平凡的日子。
他越來越喜歡在早上起來時,和她一起洗澡,甚至在她還沒爬下床時,就醒來幫她做和瑜珈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邪惡伸展操。偶爾她晚上去慢跑,回來時會發現他已經把家事做好了,只為了能提早將她拐到床上去。
兩人之間的**,變得比以往更加火熱。
就像今天,她才剛慢跑回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將她壓到了門上。
「等等……我……還沒洗……洗澡……」
懷安瑟縮顫抖著,失去了聲音,黑色的眼瞳擴散,心跳又強又快。
「我也還沒,我喜歡你和我一樣,全身是汗……」
有時候,光看著他,就讓她春情蕩漾。
當她動情時,他似乎總能輕易辨認出來,以往他總是盡量規矩的配合著她,回到床上才和她歡愛,最近只要他察覺她有那個念頭,不管是在浴室、沙發,或餐桌上,他都會隨心所欲的采取行動。
所以也許兩人這陣子像發情的兔子一樣,不能單單只怪這男——
阿峰將臉埋在她濕熱的頸窩里,感覺她急促的脈動在細致的肌膚下鼓動,他張嘴含吻住那誘人的躍動,幾乎恨不得能一口將她吞下。
每回和她一起,他總覺得自己像某種毒癮患者,雖然能得到短暫的快感,卻也總是想要更多,總是覺得不夠。
然後,才赫然領悟,他需要的不只是婚姻,不只是妻子,不只是她幫他生孩子,他想要更多,從她那里得到更多。
他要她全部都給他,心甘情願的給,身體、頭腦、情感、理智、信任,甚至喜怒哀樂、愛恨憎痴,還有心。
他需要她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他。
全給他。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她雙眸氤氳,唇瓣濕潤,酡紅的臉頰像喝了酒,小巧的鼻頭上滲冒著細密的汗水,一臉羞赧迷茫的喘著氣,困惑的看著他,像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搞不清楚最好,他不要她有所防備。
他需要她和他一樣,不一定要比他多,可至少得和他一樣。
怎麼樣也得和他一樣。
撫著她的臉、她的唇,他低頭溫柔的親吻她,然後抱著這嬌小、倔強、神經質,卻不知怎麼迷惑了他的小妻子回房,進浴室,把自己和她都清洗干淨。
洗完澡、吹干頭發之後,她又變得萬分干淨清爽,還套上了舊T恤、短褲當睡衣,還把頭發拿鯊魚夾,整整齊齊的夾了起來。
她經過他身邊時,他沖動的拿掉了它,讓那頭烏黑的發散落。
懷安一楞,回頭看他。
「要睡覺了,老拿這夾著,你頭不痛嗎?」
她今天還沒記賬呢,至少還得坐在床上弄半小時,可這男人擰著眉,抓著那鯊魚夾,在她面前卡卡張合了兩下,恐嚇道。
「你整天綁著頭發,晚上還一直拿這東西這樣抓著,老了會禿頭的。」
「胡說八道。」她好氣又好笑的朝他伸手,「把夾子還我。」
「不要。」
他說著,反手把鯊魚夾改夾在自己圍在腰的浴巾上,雙手交抱在胸前,還挑起了眉,高高在上的看著她,一副她要是敢伸手拿那夾子,他就敢對她亂來的模樣。
懷安傻眼,也跟著挑眉反問︰「你知道我還有別的鯊魚夾吧?」
他聞言只擰著眉頭,垂眼瞧著她說︰「你再夾我也會手癢,你老把頭發夾著,你不痛,我看得頭都痛了。況且,我比較喜歡你把頭發放下來。」
「為什麼?」
「很慵懶,」他眼也不眨的說︰「很性感。」
她楞住,熱氣驀然上涌,讓臉耳都紅。
那男人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完,轉身就走回床邊,摘下他圍在腰上的鯊魚夾和浴巾,上床躺好,還拿了一本他看了一整年也沒看完,厚得像磚頭的恐怖小說翻看,一副這件事到此為止的樣子。
她可以再去拿另一個鯊魚夾,但到了自己那一邊,卻遲疑了一下。
她不懂,他以前似乎不介意這個,還是他一直都很介意,只是沒有說?
懷安偷偷朝他看了一眼,那男人看沒幾行字,已經開始在打呵欠。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任由過肩的長發垂在身後,然後坐上床,背靠在床頭的枕頭上,把賬本從包包中拿出來,放在屈起的腿膝上,將今天的開銷,一條一條的記錄下來,並查看接下來幾天要繳交的費用。
當她回神,他早已放下那本超有效的催眠書,呼呼大睡。
她傾身過去,幫他把書拿開,關掉他那里的床頭燈,然後把賬本收起來,將自己這邊的燈也關掉。
夜寂寂,城市里有好多聲響,但最響的是他的心跳。
那一夜,她作了夢,一個甜美的夢。
在夢中,她活在一個有著五彩流光的夢幻泡泡里,和他一起飄浮在空中,被暖風吹送,越過海,越過山,降落在花開遍地的草原上。
她為他生了許多孩子,和他一起在那夢幻的土地上,建造屬于他們的家,然後在那老木屋中,一起慢慢的、慢慢的變老。
這是個炎熱的夏天。
氣溫飆破了三十八度,滿街的柏油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踩起來甚至有些粘軟。一眼看出去,街道上到處散發著氤氳的熱氣,無論是汽車、馬路、建築,都像熱到快燒起來似的。
下午三點十分,懷安從診所里走出來,熱氣立即迎面而來,包裹著她。
她是請假來看診的,只為了確認一件事。
醫生證實了她的懷疑,她並不真的覺得很驚訝,她丟掉那包藥時,就知道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所以當那該來的沒來,她很快就察覺了,其實來之前,她已經到藥局買了測試劑測過一次,但她需要更加確定,才來看診。
她應該要回去工作,她只請了一個小時的假,但她走了幾步,就打電話回事務所,把一個小時的假,改成了半天。
然後她找了一間店,坐了下來,本來點了一杯咖啡,卻又想起自己現在不適合吃太刺激的食物。
咖啡算刺激嗎?茶呢?她不知道。
關于這件事,她不知道的事情好多,太多了。
她起身退掉那杯咖啡,重新走回熱氣蒸騰的街上,本來試圖找間書局查看,但走了幾條街也沒看見一間書局,到頭來她還是用手機上網查詢。
話說回來,用手機上網,電磁波會不會太強?會不會不太好?
這疑問,讓她又關掉了網絡。
等回神時,她已經坐在通往他工地的捷運上。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去找他干嘛,他現在正在工作,她不可能爬上去和他說話,也不可能要他下來和她說話,只為了告訴他這個消息。
但是,為了她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她就是想去看看他,看看那個男人,即便她知道她就算到了工地,也不可能真的看得見他。
捷運很快就到了站。
她離開捷運站,遠遠就看見他正在蓋的那棟大樓。
那樓很高,架設在上頭的塔吊更高,那輛塔式起重機正吊著一根巨大的鋼筋,在緩緩移動。
地面上很熱,可她知道他在那上頭的操作室更熱,她從來沒上去過,但她曾听那很照顧他的邦叔說過,那上頭活動空間不大,夏天烈日高曬,冬天寒風猛吹,因為上下得攀爬梯太麻煩,所以他幾乎就連吃飯上廁所也都全在上面解決,吃飯時間到就讓人吊便當上去,想上廁所就拿寶特瓶解決。
當塔吊操作員,看起來高高在上,實際上卻比在鐵皮屋里工作還辛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個願意吃苦耐勞的男人。
懷安繼續往前走,時不時就會抬頭看向那緩慢卻動作精細的巨大機械在他的操作下工作。
有時候,眼前的建築物會擋到那棟樓,但她繼續朝它前進。當她走入巷子中,來到那工地前時,發現轉角有一間有放桌椅,讓人休息吃飯的便利商店。
再一個多小時,他應該就下班了,她不想打擾他,所以決定到店里等他。
工地里人來人往,時不時有卡車進出。
她心神不寧的翻看著自己買來的書籍,經常就忍不住抬頭往上看,雖然從這個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他所在的操作室,但她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行為。
然後,終于,到了下班時間,工人們一個個走了出來,走到停車場騎車、開車,離開。
她這時才發現這工地人很多,她可能會錯過他,但就在她掏出手機想連絡他時,她看見了在人群之中的他。
那麼多男人,每一個的穿著打扮都差不多,還戴著黃色的工地安全帽,她卻一眼就瞧見了他。
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看著那個男人,她知道她為什麼要來看他。
她想當面看著他,親口告訴他,讓他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
懷安站起身,走出便利商店,快步走過去,但紅綠燈阻止了她,將她擋在馬路的這一邊。
她心急的看著那不動的小紅人燈號,仿佛她可以用意志力讓它變成可愛的走路小綠人,她看著他走去停車場,跨上了機車,她抓著手機正要撥號,屏幕卻跳出入侵警告。
她一怔,火速點進去查看,臉色在瞬間刷白。
有個高大的男人在公寓門外,他幾乎在同時發現了隱藏的攝影鏡頭,他仰頭看著那鏡頭,世界消失不見,只剩那男人的臉在眼前放大,男人用藍色的眼瞳看著她,一只藍眼靈活生動,一只藍眼卻死板生硬,然後他露出邪惡的微笑,張嘴吐出可怕的字句。
哈,艾麗斯。
你以為游戲結束了嗎?
除非你死,它是不會結束的。
你是我的獵物,屬于我的,永遠都是——
說著,他笑著舉起槍,開槍射擊她。
不,不是她,是監視鏡頭,但因為太過驚慌,她仍反射性的把手機丟了出去,那黑色的機子摔落馬路,在眨眼間被數台駛過的汽車碾壓成可怕的碎片,就像她的人生一樣。
有那麼幾秒,她無法動彈,驚慌得想要逃跑,立刻轉身逃走,遠離這一切。
然後,她想起阿峰。
懷安慌張抬頭,看見那男人騎著車離開了停車場,上了路。
「阿峰!阿峰!」
她張嘴大喊,但他沒听見。
「呂奇峰——」
她追了上去,隔著整條街,追著他跑,心慌意亂的高喊他的名字,可現在是下班時間,路上人車太多、太吵雜。
他騎著機車,一下子消失在車陣中。
更糟的是,相較于汽車,機車不會那麼塞,她知道她就算坐出租車也追不上他。
關于那人,阿峰什麼也不知道,他如果就這樣回去,絕對會被抓住,那家伙會用盡一切方式逼問他,她的下落。
她渾身發冷,恐懼與惡寒充塞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從小,她總是被聰明能干、斯文帥氣又有才華的男人吸引,所以她特別挑了一個學歷不高,樣貌普通,平常根本懶得思考的男人,為的就是在需要時,隨時能夠毫不留戀的離開。
她以為找個男人嫁了會很安全,她以為她若被發現了,只要逃走就好,她沒想到她竟然會愛上那個她一開始就打算拋棄的男人。
她是個自私自利的婊子,沒心沒肺的賤人。
她沒想過他們竟然會直接放那些惡魔上街,她還以為他們對現實世界多少會有所顧忌,所以才會設置游戲的場所,所以之前才只派殺手追殺她,但顯然那只是她的妄想。
她是白痴,是傻子。
那些人全都瘋了,否則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既然他們會設計那些可怕又殘忍的游戲,又如何會對任何事有所顧忌?
想到他可能有的遭遇,她幾乎就要吐了出來,然後她想起他不會直接回家,他會先去事務所接她。
她沖到捷運站,可在月台上,當入城與出城都有車同時到站時,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回事務所,她不一定攔得住他,可若是她先回家,她一定能比他快。
她可以引開解決那些人,那些獵人。
她很害怕,她知道那家伙不是唯一一個,他們從來就不會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