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卓赫堯手一用勁，就把錢佳瑛拉回座位，低斥一聲︰「坐好。」
錢佳瑛一坐正，面對擋風玻璃，就見到舅媽與林采萱對著兩人笑，錢佳瑛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听見中控鎖解鎖的聲音。
「下去。」卓赫堯簡短一句。
听他的語氣就知道又在生氣了，錢佳瑛立刻道︰「再見。」她提著公事包下車。
卓赫堯熟練地倒車轉彎，開出巷子，錢佳瑛像無事人一般要進公寓，卻听得林采萱酸酸的一句——
「還挺厲害的嘛。」
她與母親下樓要買晚餐，沒想到看到如此驚人的一幕，卓赫堯這種冷厲的人竟然會對表姊下手。
錢佳瑛累得要死，完全不想回應她，舉步往樓上走，林采萱對她的態度很感冒，上前要罵，劉美枝拉住女兒。
「好了啦！先去買晚餐，回來再說。」劉美枝說道。「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這副死樣子。」
林采萱冷哼一聲。「媽，跟你說過了，錢佳瑛比我們想的聰明，我有時都覺得她是裝的。」
劉美枝拉著女兒往前走。「不管真的還是裝的，也養她這麼大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要不是你爸，我早就把她趕出去了。」
不是她絕情，錢佳瑛也二十五了，干麼一直待在家里不走？
如果個性可愛就算了，偏偏又不是，難相處得要死，有時候問她十句她才回答一句，不管是有病還是沒病，她都不耐煩跟她講話。
「當然不能讓她搬出去。」林采萱受不了地看了母親一眼。「她搬出去，還會給我們錢嗎？」
「也對喔。」劉美枝笑了笑。
跟錢佳瑛拿錢，她是一點兒也不會不好意思，更覺得天經地義，養她十幾年，總該孝敬他們一家吧！
林采萱往樓上窗口看了一眼，打算回來時再好好問問表姊，雖然錢佳瑛不見得會回答她的問題。
想到這兒，林采萱就煩，她跟錢佳瑛的感情不算好但也不算不好，如果兩人心情都不錯，互相肯搭話，那看起來還有點其樂融融，但當她沒耐心，錢佳瑛又愛理不理的時候，她的脾氣就會跟著上來。
可恨的是，不管她是諷刺還是罵，錢佳瑛都可以當耳邊風，拿著沒溫度的無表情眼神看著你，仿佛在說——夠了沒，快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那個時候她就會很抓狂。
至于錢佳瑛到底有沒有自閉癥，她自己也不確定，因為她記得錢佳瑛小時候挺活潑的，也與母親求證過，母親也確認無誤，但自從姑姑去世後，錢佳瑛就變安靜了，常常一個人坐著一整天不講話。
她听人家說遭逢巨變，有時候會這樣，好像叫什麼創傷癥候群，尤其父母去世是很嚴重的打擊，錢佳瑛雖然沒得到憂郁癥，卻變得自閉。
當時還是小孩的她哪里懂這些，錢佳瑛不想理她，不跟她玩，林采萱自然也不想甩她。媽媽更不用說，她個性急，對錢佳瑛更沒耐心，唯一對她有耐心的爸爸卻因為工作的關系，早出晚歸，因此也沒辦法改善這種狀況，最後……錢佳瑛就變成這樣了。
林采萱不覺得自己一家人有什麼錯，我們沒虐待你、刻薄你，你自己變這樣要怪誰？
只是人很奇怪，明明知道錢佳瑛成了這樣陰陽怪氣又自閉的人，有時她又會被錢佳瑛氣到不行，覺得她自私自利，沒有姊妹情，但有時她又覺得錢佳瑛給她錢，卻不會多加干涉她的事，還挺好的。
錢佳瑛回到家後，打開冰箱，想給自己倒杯牛女乃，卻發現昨天買的牛女乃已經被喝完了，只剩空盒子。
她拿出公事包的牛女乃盒，與冰箱的一起放進回收桶，從冰箱拿出只剩一點的柳橙汁。錢佳瑛加上許多冰塊，走回狹窄的房間，躺在她小小的天地里，含口冰塊，微笑地勾起嘴角。
抱著自己心愛的金龜布偶，錢佳瑛讓自己掉進過往的回憶里，那里有父親、母親陪著她。
接連幾天，錢佳瑛都亦步亦趨地跟著卓赫堯，擔任他的私人行動秘書，所有的功能她都具備，為他預約各種活動，安排行程，開會時還可以擔當錄音機，把內容記在腦子里，第二天再把重點打出來給他。
沒幾天的時間，她就瘦了兩公斤，錢佳瑛沒特別感覺，倒是丁俊生有些看不下去，囑咐她幾句——
「你自己要找空檔吃東西，卓先生忙起來的時候，太過投入，你要是跟著他不吃不喝，會垮的。」
錢佳瑛立刻道︰「我有吃，大概是水喝太少。」
當清潔工的時候，勞累的只是身體，但在卓赫堯身邊還得勞心用腦，忙到半夜幫他把資料打出來，睡眠也減少了，所以才瘦的吧！但錢佳瑛並不覺得累。
「是嗎？」丁俊生有些懷疑。「你看起來憔悴不少。」
老板說要把人留下來給他觀察跟訓練，卻成天帶著錢佳瑛到處跑，讓他怎麼帶人、怎麼觀察啊？
「明天開始，連著三天我都不在，今天我跟老板說一聲，讓你留在辦公室。」丁俊生說道。「有些工作我也要跟你講—下才行。」
「好。」錢佳瑛完全沒意見，反正別人說什麼她做什麼就是了。
卓赫堯接近中午時分才進飯店，當他走進辦公室時，丁俊生不知跑哪兒去了，只有錢佳瑛一個坐在沙發上，閉著眼頭往右偏，塞著耳機，大腿上放著一疊資料，不知是睡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他走過去，發現她眉毛緊緊皺著，嘴唇微張，應該是睡著了，這女人的大膽前所未見，竟然在辦公室睡覺。
「起來。」他喊了一聲。
見她沒反應，他在她鞋上輕踢，她被嚇了一跳，睜開眼，看到他在面前也沒一點兒員工該有的慌張，拉下耳機，移開大腿上的資料後，才起身道——
「要走了？」她揉了下眼楮。
「我才剛來。」他沒好氣地說。「才上班就偷懶。」
「嗯。」
「還嗯。」他搖搖首，拿她沒辦法，相處這幾天他也明白了，要是拿她不正常的反應萬般計較，一整天都不用過了。「俊生呢？」
「不知道。」
他瞪她一眼，錢佳瑛感覺他心情似乎很不好，于是也不管他，徑自又坐了下來，拿起沒看完的資料閱讀。
「去泡咖啡。」他命令。
錢佳瑛起身去了，他脾氣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命令她做事，她也習慣了，卓赫堯坐到辦公椅上，抬手揉了下眉心。
最近他真的有種沒事找事、無妄之災的感覺，昨天晚上他跟孫奕琳「快要死」的男朋友譚尚華見了一面，是胃癌二期，他現在已經在做治療，情況也還不錯，在卓赫堯的認定中，這離「快要死」還有好大一段的距離。
他就知道孫奕琳這個drama queen，總是把一點事情升級到世界要毀滅的程度，還把不相干的人都拉下水，陪她一起瘋狂。
再說對方目前也沒要結婚的打算，就孫奕琳一頭熱，孫家也不贊成，只有她抱持著犧牲奉獻的精神，想跟譚尚華結婚。
他抹了下臉，把這些惱人的事丟到一旁，試圖轉移注意力，桌上堆了一些資料夾，他翻開快速瀏覽，咖啡泡好的時候，他已經讀過一小疊資料。
她將咖啡放到桌上，卓赫堯開口道︰「整理得不錯。」
她不只記憶力好，也很有條理，又會抓重點，若不是在人際關系上過于任性，應該能變成搶手秘書。
錢佳瑛沒說話，卓赫堯抬頭瞄了她一眼，忽然發現她的下巴好像尖了一點。「你瘦了？」
「嗯。」她懶懶地有點不想理人。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是他喜歡的味道。「今天的行程。」
她開始背誦︰「今天都是私人行程，中午家族聚饕，下午三點去運動場打球，沒有其他重要行程。」
她的聲音懶懶的，無精打采，他不悅道︰「你今天怎麼回事？是太累了還是不高興？」
她想了下。「沒有。」
「那為什麼有氣無力的？」他皺緊眉頭。
丁俊生在這時走了進來，神情有些焦急。「老板，我太太剛剛說肚子痛，我得趕去醫院。」
他剛剛把一些文件拿去給總經理，走回來時接到老婆的電話，說她肚子痛，已經請人送她去醫院了。
「不是明天才剖月復？」卓赫堯挑眉。
「對，但是小baby不听話，提早陣痛。」丁俊生一臉焦急，生小孩這種事不是能計劃的，他要來就來，你也沒辦法。
「你去吧！」卓赫堯頷首。
「謝謝老板，佳瑛，你有任何問題再打電話給我。」丁俊生急忙收拾東西，本來要跟老板聊一下錢佳瑛的事，現在也只能等他有空再說了。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好。」錢佳瑛點個頭。
丁俊生匆匆忙忙跑出去，差點撞到門框，卓赫堯搖頭，就算他現在趕去醫院，老婆大概都還沒進產房，有必要這麼驚慌失措嗎？
卓赫堯的手機響起，他瞄了眼來電顯示，是阿舜打來的，他接起電話，直截了當道︰「什麼事？」
「哥，我還在忙拍片，今天中午沒辦法參加家族聚會，我就不過去飯店了。」
「你敢躲，我就讓你片子夭折。」卓赫堯冷冷地說一句。
卓赫舜噎住，帶著哭音。「哥，我這個是畢業展作業……」
「少廢話。」他今天沒心情哄弟弟。「敢落跑，你就等著受死。」
「喂，喂——我這里听不清楚。」接著便失去音訊。
卓赫堯搖頭，這種演技實在太拙劣了。
一轉頭，就看見錢佳瑛與塵世隔絕，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他心里頓時不爽，卓赫堯知道自己是遷怒，或者簡單說一句變態，但他就是看不慣她事不關己的逍遙。
「錢佳瑛！」他大喝一聲。
她睜開眼，詢問地望向他。
他一時也沒想到要叫她做什麼，接著靈光一閃。「過來。」他走到另一邊，推開拉門，里頭都是他的衣服。
「配一套等一下吃飯要穿的，不可以太丑，但又要讓人看了刺眼，不舒服。」他說道。
她奇怪地望著他。「我不會。」
「不會就要學。」他立刻道。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卓赫堯也悟出一點跟她相處的方式，也發現自己惡劣的一面，他就是看不慣她像烏龜一樣縮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機會的話就逼她做一些沒體驗過的事。
比如帶她去開會，去跟人交際應酬，他知道她寧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旁邊，但他不想如她的意，他去買畫、買球具時也會問她的意見，其實不管是畫還是球具他都比她懂，故意問她也不過是希望她跟人的互動多一些。
現在讓她選衣服也是同樣的道理，他不會否認自己是故意的，不過是想看她有什麼反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