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做好了。」神經一向大條,渾然未覺老板百轉思緒的韓乙岑將做好的涼拌菜推向前,「你試試看味道有沒有正確。」
戴佑年舉筷各試了一口。
如果這女人怎麼教都教不會,那麼他還有理由將她一腳踹出大門,可恨她比例拿捏完全正確,假以時日就算取代廚師的地位都不意外,他是要拿什麼挑剔她?
不然刁難一下,讓她知道這廚房助手可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
「這道菜……」
「老板,」她望著天色,不自覺的打斷戴佑年的話,「我不能太晚回去喔,明天還要上班,可以麻煩你教快點嗎?」
今天是星期一,她是特地請假過來考試的,等等開車回去,她還要檢查弟弟們的功課呢。
小朋友不能太晚睡,所以她也不能太晚回家。
「……」竟然敢催促他?「好,」他咬牙切齒,「這些小菜沒問題了,去把南瓜拿出來!」
正式成為「魚草」的假日廚房助手,等于韓乙岑整整一個禮拜都沒有休息天了。
而且周末還要起個大早,九點就得到餐廳,一整天都像顆陀螺團團轉,忙碌得停不下來。
雖然很累,但她卻精神奕奕,因為她已經是老板的「自己人」了。
等她工作夠上手,餐廳流程都弄清楚,成為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那麼,她就可以跟老板要加盟權了。
殊不知,她一到餐廳,就沒得一刻喘息,是戴佑年暗中命令小巴整她的結果。
「把工作能丟的都丟給她,不能讓她有任何休息。」戴佑年如此命令著。
「喔。」小巴心想這下他可輕松快活了。
憶及考試時他一時失誤犯的錯,讓老板看他非常不順眼,小巴決定搏點分數回來。
「老板,我看打烊後的整理工作也全都丟給她好了,新人嘛,就該多點訓練。」這樣他九點下班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打烊後的整理工作?」戴佑年蹙眉。
「對啊,都丟給她,她不忙到凌晨一兩點回不了家的。」想到他「完美」的計謀,小巴奸詐的笑了。
相信老板也一定非常贊成,還會夸贊他的聰明伶俐,將整人功夫發揮到更上乘。
怎知,他得到的卻是頭頂一顆暴栗。
「你是不知道她住哪里嗎?」戴佑年瞪著錯愕的小巴,「你讓一個女孩子一兩點從這里開車回高雄?出事你要負責嗎?少出餿主意!」戴佑年想了想,「打烊後讓她直接走,不用整理了。」
他是要整得她受不了主動求去,別再來煩他,又不是真的有什麼深仇大恨,怎可以連安危都不顧?更何況她還有弟弟要照顧,他們家才剛失去女主人,萬一因為他的私怨連姊姊都失去,他怎麼受得住良心上的不安?
那女孩雖然個性白目又盧小小,但做事認真又有天分,還是個善良孝順的好女孩……他干嘛稱贊她?
算了算了,反正他相信只要讓她「實際」體驗這工作的辛苦,必能斷了她的執著。
不知「暗盤交易」的韓乙岑,每個周末都抱著滿滿的希望來上班,小巧的臉上看不見任何疲累,從早到晚笑容不曾走樣。
資歷最少的她,連小巴都可以任意使喚她,戴佑年每次踏進廚房都看到她毫無喘息的忙碌,馬尾在空中輕擺飛揚,就算累得小臉都有些蒼白了,嘴角仍是微微彎著笑容。
她為什麼笑得出來呢?
戴佑年百思不得其解。
連他這個當老板的有時因為太累都會忘記要對客人保持微笑了,而刻意被整的她連吃飯休息時間都不過十分鐘,卻還能那麼樂觀的迎向工作,害得他……害得他心頭好愧疚。
戴佑年兩指按壓著發疼的太陽穴,垂著頸,天人交戰。
該死,他為什麼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壞人了?
千萬別忘了啊,她是另有目的的,可別一時腦袋秀逗,被努力不懈的笑容給收買了。
「老板,三號桌的小菜好了。」小巴將做好的小菜放到出菜台。
戴佑年扣上小巴的肩,低聲道︰「『粘人蟲』看起來很開心?」
說不定她是因為他進來,才連忙擺出笑容,其他時候都臭著臉。
「她每天都很開心的樣子啊。」忙成這樣,還能保持心情愉悅,小巴還真是佩服起她來了。
瞧瞧廚師,臉臭得像吃了一斤大便。
戴佑年深吸一口氣,決定無視內心的掙扎。
既然要當壞人就要當到底!
「操到死!」一定要整到她自行求去,逼到她抱著他的大腿,哀求他讓她辭職,並且打死不敢再提加盟權的事。
「是。」小巴抖著嗓回。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也過去了,這個平日還有正職的上班族粘人蟲,照理應該要累到求饒討救命了,為什麼還能夠維持滿面笑容的刷洗蘿卜皮?
她口袋里是不是暗藏了一打蠻牛還馬力夯?
戴佑年手端著小菜,頭卻是偏啊偏的,想要看清楚韓乙岑是不是真的彎著嘴角笑著,側面的弧度是不是他看錯眼,而那只要戴佑年一盯著她,就會馬上感應到的韓乙岑抬起頭來。
「老板,怎麼了?」
像是做賊被抓到的心虛,戴佑年迅速回正身子,裝作一臉若無其事的斥喝,「動作快點,客人在等。」
「好,我馬上就好。」她毫不在意他的叨念,笑容燦爛的回應,回過頭來刷洗的她,嘴里還哼著歌。
這女人真是樂觀的很詭異。
于是,戴佑年一進廚房第一個就先觀察她,偶爾還故意站在門口不進去,偷覷韓乙岑的臉,想看她是不是真的一直保持著微笑,是那麼樂于工作,毫無怨言。
只要抓到一次,他這個壞人就可以當得問心無愧。
只要抓到一次……
「老板?」一名服務生進廚房時,納悶的拍拍戴佑年的肩。
像做賊被抓的戴佑年連忙直起身躲到牆後,就怕被廚房內的韓乙岑給瞧見。
「什麼……」靠!他的喉嚨竟然卡住了,連忙迅速清兩下。「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鬼鬼祟祟的一直站在這偷看韓乙岑啊?」服務生不解的問。
「什麼?」偷看?偷看韓乙岑?
「對啊,」服務生嘴角有掩不住的竊笑。「你很關心人家喔。」
「我才沒……」喂,听他把話說完啊!
服務生沒听他辯駁就笑著走進廚房,端走已做好的菜肴,入用餐區前,還對戴佑年眨了下眼,好像他什麼天大的秘密已經被發現了。
該死的這韓乙岑究竟要「陰」他多少次?!
他老大不爽的走進廚房,經過正在夾鴻喜菇做小菜擺盤的韓乙岑身邊時,故意撞了她的手,鴻喜菇掉了,連瓷制小盤也掉落地面摔個粉碎。
「你怎麼做事的?是要打破幾個碗?」戴佑年怒聲指責。
「剛剛我的手被撞了……」
「你是什麼意思?我撞到你的嗎?」
「沒、沒有!」韓乙岑連忙蹲身整理破掉的盤子。「對不起,我馬上收拾。」
戴佑年也跟著蹲下來,但他不是要幫忙整理,而是要看韓乙岑的臉是不是還能保持微笑,這一看,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笑什麼?」被罵還笑?有沒有神經啊?
「不是……」拿著碎片的她掩嘴。「沒事,我馬上收拾。」
「我就看你在笑,你在笑什麼?」
小臉忽然暈開一片紅彩,這讓原本就清秀的小臉透著可人的嬌憨,他傻眼望著,莫名覺得心跳得有點快。
「那個,」韓乙岑囁嚅,「從我進來當助手,老板幾乎不跟我講話,好難得今天跟你說上話了。」
他一直將她視為空氣,交代事情也是透過小巴或廚師,每次四目相接她剛開口,他立刻把頭別開,讓她心情有好幾次因而低落。
以前當客人時,他再怎麼不願還是會回應她,以為當了助手了,離他更近了,誰知近的只有距離,他壓根不想理她。
所以他今天跟她說話,讓她好開心,雖然是罵人的,但總比無視好。
听到她的回答,戴佑年整個呆楞住了。
他不知為什麼覺得很不知所措,好像這句話有什麼可怕的魔力,讓他忘了「當壞人」的決心。
「你……算了,別撿了,我來撿就好,還有很多事要忙。」
「是我打破的,我來就好。」
「你唆什麼!」戴佑年先她一步搶走碎片,卻不慎割傷了指尖。
他迅速按壓手指想止血,怎知韓乙岑竟一把抓過他的手指,含進嘴里吸吮。
戴佑年整個人僵化,楞看著她的舉動。
「哇……」發出驚愕聲的是小巴,這一喊,也解開了他身上的魔咒。
「你在干嘛?」戴佑年連忙將手抽回。
他的耳朵火辣辣的燙。
「我弟不小心割傷手指,我都是這樣止血的。」韓乙岑一臉無辜的說。
「……我不是你弟!」分不清他在惱怒什麼,霍地起身,指使看戲的小巴,「去拿掃帚來掃干淨!」
他滿腔惱火的走出廚房,身後,韓乙岑追了上來。
「老板。」她從口袋內拿出OK繃。
「這也是為你弟準備的?」他不曉得自己在不爽什麼,反正就是很不爽。
「我弟的OK繃有動物圖案,這個沒有。」在廚房工作難免受傷,所以隨身準備OK繃是她的習慣。
戴佑年一把搶走,想想不對,又塞回。
「不用。」他才不要拿她的OK繃。
「老板。」韓乙岑又追上來,將OK繃塞進他手中。「粘著,免得細菌感染。」不等他回應,就小跑步回廚房了。
差點忘了「粘人蟲」的盧功可是高人一等啊!
戴佑年瞪著掌心的OK繃,咬了咬牙,塞入口袋內。
打烊之後,整理好餐廳清潔,回到家的戴佑年毫無睡意的坐在書桌前,心想,他還能派什麼工作來加重韓乙岑的工作量,垮她的笑容,讓她疲累不堪,挨不住的求去。
她的存在真是讓他越來越煩燥了。
如果讓廚師跟小巴輪流特休呢……
這不行,他不能因為跟她的惡斗拖累到餐廳,這是本末倒置的行為。
到底還有什麼方法……
忽地,遠處傳來電話鈴聲,是餐廳那方向傳來的。
誰這麼晚還打電話來餐廳?
餐廳一打烊就會開啟自動語音系統,告知現為休息時間,請對方于營業時間再打電話,所以只要響兩聲,就會進入語音系統,鈴聲沒一會兒就停了。
然而,對方似乎一進入語音系統就不放棄的掛掉再打,一次又一次,戴佑年納悶的站起身來。
「佑年啊,」外頭戴母敲門,「怎麼有人一直打電話啊?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已經睡著的戴母都被吵醒了。
誰會半夜狂打餐廳電話?
是惡作劇嗎?
「我過去看看吧。」與戴母有同樣想法的戴佑年披上外套,走向餐廳。
不曉得是第幾次的電話鈴聲響時,他接起。
「魚草,您好。」
「終于有人接電話了!」話筒那端傳來急躁的低沉中年男聲,「請問韓乙岑在不在?」
「韓乙岑她早就回去了喔,請問你是?」哪來的沒常識的,這個時間點打電話來找人?
「我是韓乙岑的爸爸。韓乙岑到現在還沒回來,請問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韓乙岑都是打烊就走了。」現在都十一點多了,那女人怎麼可能還沒回家?
他的心跳因緊張擔心而急促起來。
「她通常都十點半左右到家,可是她到現在還沒回來,你確定她真的離開了嗎?她會不會還在餐廳里啊?」韓父急切的嚷問著。
「伯父,你冷靜點,你有打她的手機嗎?」曉得她失蹤,戴佑年也急了。
「手機不通啊。」他打了數十通,打到手機都沒電了。
「她會不會去哪逛逛或買東西了……」
「不可能,她還要檢查她弟弟的功課,準備明天的早餐,怎麼可能逛街逛到現在還沒回來!」
她回家還有這麼多事要忙,不是直接躺平?
戴佑年這才曉得原來她回家也沒得休息,還有這麼多事要做。
他抿唇思忖了下,「這樣吧,伯父,你去她會去的地方找一找,我也去外頭找找看,說不定她是肚子餓去吃消夜了,別想太多,我們現在就去找吧。」
「好……對了,我給你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消息就聯絡我。」說完自己的,他又要了戴佑年的。
掛了電話,戴佑年牽出他的摩托車,戴上安全帽,騎上往高速公路交流道的路徑。
他邊騎邊注意路邊的狀況。
鄉下的夜晚路上黑漆漆的,加上這兒位置偏僻,住戶也少,一入夜就鮮少有人走動,幾盞路燈微弱,他干脆開了遠光燈,擴大可視範圍。
騎了約莫十五分鐘,他瞧見一台停在路邊的轎車,是白色的小車,很像韓乙岑那台。
那台車停在……不,應該說是撞到電線桿,但撞力道不算太大,車頭有些凹陷而已,引擎已經停擺,車內看起來似乎沒有動靜。
他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程序,照向駕駛座。
一名綁馬尾的女孩頭靠著方向盤,動也不動,看不出是昏了還是死了。
戴佑年在瞬間覺得全身血液都凝結了。
「韓乙岑!」他用力拍擊車窗,急躁大吼,「韓乙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