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戴佑年望著站在流理台前，小心翼翼處理食材，準備做涼拌菜的韓乙岑，心頭還真是五味雜陳。
說怒，有那麼一點，說愧，也有那麼一點，說煩躁也有那麼一點……總而言之，就是心很亂啦！
母親說，是他們大大誤會了人家，所以于情于理該答應人家的要求，而且這要求剛好解決餐廳一直找不到合適助手的問題，可說是一舉兩得。
听了母親的話，他第一個震撼的是——「粘人蟲」沒說謊？
她母親的確已經過世，桌上多副碗筷也不是矯情，她媽媽的願望也不是騙人的——想再來「魚草」用餐，竟是一位垂危病人的臨終願望，戴佑年真是百感交集啊。
但他很清楚，韓乙岑想進來當廚房助手，必定是把此招當成得到加盟權的踏腳墊，他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他不可能放手讓她開加盟餐廳，她怎麼就是不懂呢？
戴佑年真是快煩死了。
于是他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但母親見怎麼懇求他都不肯點頭，干脆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數，指責他不孝，竟然要讓母親當個背信忘義之人，吵得連父親都出聲要他別為難母親。
于是他只好勉強答應一半——通過考試才可以成為助手。
「好，但考試官除了你，還要廚師、小巴、以及我跟你爸一起。」戴母如是道。
敢情母親是怕他私心，故意讓那個女人不合格？
這是身為一個老板的權力好不好？
考試當天，粘人蟲興高采烈的來了，還帶了伴手禮「愛河栗子燒」——這根本是賄賂，怎沒有警察抓走她？
考試題目很簡單，由五個考試官點餐，全部吃光就算過關。
菜單雖是「魚草」的，但味道不需要做得一模一樣，只要考試官喜歡，吃到盤底朝天便行。
題目是當天他才公布的，相信應該不會有「抓耙仔」透露才是。
點完餐，韓乙岑進入廚房，站在門口的戴佑年又冷聲開口道︰「時間限定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韓乙岑訝異抬頭。
「要全部做完。」戴佑年擺出冷酷神色，讓韓乙岑沒有求情的可能。
他們五人一共點了十三道菜，包含甜點。
「只有二十分鐘？」她難以置信的再次確定。
「你以為客人可以等你多久？這里是營業用餐廳，不是辦家家酒的地方！」
戴佑年按下計時器，「計時開始。」說完，甩頭便走。
這麼短的時間要做出十三道菜，粘人蟲一定做不出來，他就不用錄取她在身邊心煩氣躁了。
坐回六人長桌上，計時器一秒一秒的倒數，廚房方向不斷傳來切菜洗菜聲，听起來挺兵荒馬亂的。
戴佑年一臉嚴肅的盯著桌上的計時器，看著時間一秒一秒的消失，像是韓乙岑的身影也一秒一秒的不見了。
他不會心軟的，絕對不會！
「老板！」廚房內忽然有人大喊。
「她在叫你。」廚師推推他。
該不會是要投降了吧？
戴佑年暗翹著嘴角走進廚房。
「那些小菜已經做好了，快端出去。」韓乙岑頭也不抬的指示。
戴佑年瞠目，「你在命令我？」還叫身為老板的他當跑堂的？
「端菜又不是廚師的工作。」她低頭小心而快速的將南瓜切塊剁成泥。
馬的咧。
這次他不用任何神佛允許，就在心里罵髒話了。
給了她梯子，就爬上天去了是吧！
端菜出去前，他掃過一遍廚房，流理台上亂七八糟的，切好的菜跟未切好的混在一起，看不出章法。
一定來不及的，時間只剩十分鐘了，她才做好三樣小菜呢。
戴佑年端著小菜出去，隨意往桌上一放，「誰點的，自己認領。」沒點小菜的他一坐回原位。
點了小菜的廚師、戴母跟戴父，各自認領小菜，以筷夾入口。
「嗯，還不錯。」廚師咽咽嘴，「略酸了點，但好下飯。」
戴佑年殺人視線瞪過來，廚師立馬縮了縮肩頭。
戴母則直接一口將小菜全部吞掉，空碗推向兒子，「吃完了。」
母親擺明跟他作對啊。
而且她點的都是小分量的菜，根本不怕吃不完。
「還可以啦。」說話的是戴父，「口感跟你做的不一樣，但也不錯。」
戴佑年瞟了眼戴父點的海帶芽。
他用筷子夾了口，是很傳統的麻油口味，普普通通。
「不怎麼樣。」他撇嘴，放下筷子。
想不到韓乙岑還真的是會做菜，味道也確實不錯，不過他當然不會說出真心話，因為他是站在「反對」的一方！
「只要有三個人全部吃完就算過關了喔。」戴母對他說道。
「要五個人……」
「你一定不會吃完的，」戴母搶話，「所以你不算。」
兒子一定會故意習難，害她毀約，她才會加入她跟廚師等四人當考試官，免得讓兒子奸計得逞。
「我不算？！」他才是老板耶，「如果我沒有通過的話……」
「老板！」廚房那邊又傳來大吼聲，「過來端菜。」
「她肺活量挺大的，」小巴不知死活的說，「看不出來那麼瘦小一只。」
個子有沒有一五五啊？
戴佑年巴了助手頭頂一下。
「快去端菜啦，」戴母催促，「不要耽誤人家時間，只有二十分鐘耶，你耽誤到的話要延長喔。」
可恨「窩里反」的是自己的母親，不能巴頭，戴佑年只好含怨忍辱的走進廚房。
出菜台上，已經擺好五道做好的主菜，這讓他大驚失色了。
小菜端出去後有沒有三分鐘？
她竟然已經做好五道菜？
心有不甘的戴佑年恨恨的說︰「你剩不到七分鐘。」
「我知道啦，老板快點端出去，慢吞吞的。」她急得手都在發抖了，沒時間跟他說話啦。
她罵他慢吞吞？
憋著一肚子火，他將主菜端出去。
「味道還不錯。」戴父跟戴母異口同聲。
戴佑年心想，父母這兩張票大概注定要歸向「粘人蟲」了，就剩廚師跟小巴這兩張了。
他看向廚師，分析他吃東西的速度好像稍快了點。
「師傅，你吃慢點，小心噎到。」戴佑年假好心。
「喔，」廚師抬頭笑道，「我早上出去釣魚，忘了吃早餐，肚子很餓。」
說完，又啼哩呼嚕扒了兩大口麻油香菇面線。
戴佑年的臉黑了。
要來當考試官，竟然沒有吃早餐，他應該要有自覺吃到肚子脹到懷孕五個月的程度才過來的呀！
可恨啊可恨！
他充滿怨氣的瞪向助手，「小巴，你有吃早餐吧？」
「老板，你知道我年紀輕，食量大……」戴佑年目光如刀，將他一片一片凌遲，嚇得小巴筷子在空中僵住，不敢再動。「我這盤不太好吃，先這樣吧。」他含著淚將筷子放下。
「小巴，你吃不完喔？」戴母將小巴的餐盤推向沒吃早餐的廚師，「師傅，你沒吃早餐，多吃點。」
「好。」廚師不客氣的接過來了。「還不錯啊，哪里不太好吃了？」南瓜炖飯香濃，廚師一口接著一口。
我的……南瓜炖飯……
小巴幾乎要哭了。
媽，你胳臂完全往外彎啊！
戴佑年真想翻桌了。
他怒氣沖沖瞪向一旁的計時器，頓時眉開眼笑。
「剩三十秒了。」還有五道菜沒上。「她來不及了。」這下他就不用煩心了。
像是對應他的得意似的，廚房內傳來碗摔碎的聲響。
「碎碎平安。」戴父喃道。
「她竟然打破碗？」戴佑年火大站起，「不及格！不合格！」
「你又沒說不能打破碗。」戴母心平氣和吐槽。
「都打破碗怎麼……」
「小巴沒打破碗過嗎？」戴母問小巴。
覺得自己躺著也中槍的小巴尷尬一笑，「偶爾，很偶爾啦。」老板的娘，別害我了。
「十三道菜只給二十分鐘的時間，打破一個碗難免的啦。」戴母擺擺手，「別這麼小氣計較了，大不了我賠給你。」
「我哪有……」
「老板，端菜！」廚房內的韓乙岑大吼，「我全做好了。」
「她做好了。」戴母喜道。
戴佑年連忙低頭看著計時器，「時間已經到了，她不及格了。」
「哪有，時間剛剛好到啊，」戴母指著計時器上的「00:00」，「剛剛好二十分。」
「這明明……」戴佑年忽然想起不對勁之處，「這計時器怎麼沒響？」時間到不是應該會響嗎？
「會不會是壞了？」一旁有看到戴母趁戴佑年不注意，偷動手腳，將快到時間的計時器歸零的戴父裝模作樣的問。
「怎麼可能？」戴佑年不信邪的拿起計時器，按下「00:01」。
久等不到戴佑年的韓乙岑端菜出來，剛好計時器的提醒聲響起。
「我在二十分鐘內做完了。」她開心的喊，「呀呼！」
戴佑年的臉黑如木炭了。
「我剛才那是……」測試的。
「對啊，你在二十分鐘內做完了。」戴母毫無母子之情的接話。
「累死我了。」將餐盤放上桌，韓乙岑半躺在椅上直喘氣，「你們吃吃看，拜托一定要吃完，全指望你們了。」
火大的戴佑年索性丟筷不吃了。
「老板，你怎麼不吃？」韓乙岑問。
「統統不合我胃口。」戴佑年惱怒道。
一直被韓家姊弟陰也就算了，但被自己的母親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簡直快氣死了。
「乙岑，你別理他，他懷孕了，口味變了。」一旁的戴母語出揶揄。
「男人怎麼可能懷孕！」老媽的胳膊不僅是往外彎，根本是折斷了。
「反正三個人吃完你就過關了。」戴母指著自己跟丈夫，接著又指向廚師跟小巴，「我們這兩票是投給你了，就看他們兩個了。」
小巴心想，師傅一早上沒吃，一定會全部吃光光，所以他這票就不重要了，而他剛才那盤炖飯沒吃，那麼手上這盤馬鈴薯焗烤一定要吃光啊，不然他會餓壞的。
于是他湯匙用力挖下，兩三口就盤底朝天。
當最後一口咽下時，忽然听聞身邊的廚師蹙眉道︰「糖放太多了，太甜我吃不下。」
小巴的手指瞬間僵硬，卡著湯匙，渾身如石化般無法動彈。
「有三個人全吃光了，恭喜你順利進來當助手。」戴母開心握著韓乙岑還沾著油的小手道。
「謝謝伯母，謝謝……」韓乙岑感動興奮的不斷抹淚。「我好開心，謝謝大家，謝謝你們……」
「小巴。」戴佑年的手惡狠狠握上皮皮挫的小巴肩頭，一字一字皆是自齒縫中逼出來的，「去給我把廚房掃干淨！」
就這樣，「粘人蟲」還真的粘來他身邊當助手了，他百般不願意的要她當天留下來做教育訓練，學習「魚草」的獨家口味。
他意外發現她不僅乖巧、認真，也很有做菜的天分，幾乎是一點就通，比當初教導助手小巴時還要簡單容易。
她總是張著一雙純真的大眼專注凝視著他，听他說明食材的比例、種類，不知怎地，他無法承受她的眼神，別開了眼，連耳朵都有些熱熱的了。
想想這女人的目的、她的無所不用其極、她陰了他多少次……千萬別上當……上什麼當？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對了，是要讓他授權加盟的當啦！
怪了，他剛剛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