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晚上的聚餐,簫家人可說是全員出動,早早便在簫老爹家集合了。
于澄美和丁雨香兩個兒媳婦里里外外地忙碌,幫著親自掌廚的簫老爹整治出一桌八菜一湯的酒席。
蕭牧埋和蕭牧野兩兄弟也設閑著,一個拿出櫃子里幾包蜜餞果子打開來裝進果盤;另一個听說未來三弟妹喜歡喝紅酒,特地開車繞去一間專賣各式洋酒的經銷店買了幾支口碑很不錯的紅酒。
「大哥,你看過未來三弟妹沒?」簫牧野一面檢視紅酒,一面問兄長。
蕭牧理點頭。
「那你覺得怎樣?」蕭牧野又問。
蕭牧理聳聳肩。
「聳肩是什麼意思?是覺得好還是不好?」
「你大哥就是在粥鋪門口往里頭看了幾眼,哪看得出好不好啊?」于澄美剛好端菜出來上餐桌,笑著插嘴。
「我覺得很不錯。」丁雨香也端另一盤菜出來。「又漂亮又有氣質,說話也客客氣氣的,應該是好人。」
「 ,你這只傻兔子看誰都是好人!」蕭牧野對自家老婆的眼光表示不屑。丁雨香不服氣。「那難道你覺得她不好嗎?」
「我也跟大哥一樣,就在門口偷看了幾眼,哪知道好不好啊?」
「既然這樣,你就應該听我的,我起碼還跟她買過幾碗粥,說過幾句話。」
蕭牧野好笑。「就你這種兔腦袋,要我听你的?」
「教授!」丁雨香不開心了,覺得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小嘴嘟著,圓圓的大眼晴閃呀閃的,看來既無辜又惹人憐愛。
「好,好,不逗你了。」簫牧野只要看嬌妻這副樣子,心房便會亂錯錯地軟成一團,一句重話也舍不得說了。他慰哄地拍拍她的背,話鋒一轉。
「說起來都怪牧軍小氣,連我們想去那間粥鋪吃碗粥也不準。」
「他就怕我們欺負他未來老婆啊!」于澄美呵呵笑。「倒是沒想到他談起戀愛來這麼痴情。」
「對啊,小叔說他等了陸晚晴十年耶!」丁雨香一臉羨慕。「我好想知道他們的羅曼史喔。」
「趁今天晚上我們好好問一問。」
「嗯嗯!」
妯娌倆頭踫著頭,小聲商議等會兒聚餐時,要如何禮貌又不失犀利地創間當事人的愛情故事,兩個大男人站在旁邊一副女人就是這麼無聊愛八卦的表情,其實都豐起耳朵仔細听。
「對了,」講到一個段落,于澄美抬陣瞥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都這麼晚了,牧軍怎麼還沒把人帶回來?」
「就是啊,我菜都煮得差不多了。」蕭老爹從廚房里踏出來,剛好接上長媳婦這句。
「第一次見未來公公就遲到,這樣不太好吧?」簫牧野皺眉,身為大學教授的他一向最注重守時了,學生上課膽敢遲到都會被他扣分。
「哎呀,說什麼遲不遲到!」蕭老爹可沒次子這麼嚴苛。「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頓飯,晚點來也沒關系。」
話語才落,便听見玄關處傳來聲響。
蕭老爹驚喜。「看吧!這不就來了?」
一家人趕忙站定,同時往大門口望過去,笑著擺出歡迎光臨的姿態。
但走進來的只有蕭牧軍一個人。
「怎麼只有你一個?」蕭老爹朝小兒子身後探頭探腦。「我的晚晴兒媳婦呢?」
別說簫老爹失望,簫牧軍也是神情陰郁,眉宇收攏。「我剛剛去她家接她,她不在。」
「怎麼會不在?你有打手機給她嗎?」
「打了,她沒接。」
怎麼回事?蕭家人面面相覷,說好了要登門拜訪,怎會臨時鬧失蹤?
「會不會出什麼事了?」丁雨香擔優地問。
「不會是臨陣月兌逃了吧?」蕭牧野皺眉。「怕我們看不起她做過酒店小姐」
「二哥!」簫牧軍一聲低吼。
蕭牧野一窒,忽地後侮自己說錯話了,陸晚晴在酒店工作過是幾天前簫牧軍才吞吞吐吐地告訴家人的,當時大家便有了共識,以後絕不提起這件事。
「晴兒的個性我了解,她表面堅強其實內心脆弱,對人疏離冷漠,也是不原被任何人探知她的過去,那些事……一定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傷口。所以算我求求大家,她很敏感的,如果以後有誰在言語或態度上輕蔑她,傷害了她,我寧願帶她離開這個家。」
那天,簫牧軍痛楚且決絕的宣言,令簫家每一個人震撼.仇雨能理解他對陸晴用情有多深。
「對不起。」素來嘴硬的蕭牧野很少對誰道歉,這回卻是誠摯地對自家小弟表示歉意。「是我不好。」
蕭牧軍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兄長的道歉。
氣氛頓時變得沉寂,簫家人見簫牧軍神色黯然,一時也不曉得該說什麼,還是簫老爹以家長的身分發言。
「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大家先吃飯?」
「你們先吃吧!我想晚晴可能有什麼事,我再去找找她。」匆匆落下話後,蕭牧軍便頭也不回地出門。
留下眾人心疼地目送他背影。
陸晚晴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傍晚,她接到妹妹陸曉雨的電話,說弟弟闖大禍了,由于他強迫女友墮胎,又對她始亂終棄,對方傷心欲絕割腕鬧自殺,事情鬧上醫院,對方家人將陸成彬打得頭破血流。
陸成彬向二姐求救,陸曉雨也不知所錯,只能請她這個大姐出馬。
陸晚晴趕到醫院,試著和對方家人談判,對方父母听說她是陸成彬大姐,登時露出鄙視的神情。
「原來你就是陸成彬那個酒家女大姐!早就跟我們家小穎說了,有什麼樣的姐姐就會帶出什麼樣的弟弟,陸成彬會這麼混蛋就是因為你這個賤女人!」
「伯父,伯母,請你們冷靜一點,這件事我們好好談……」
「還有什麼好談的?我們小穎差點就被你弟弟害死了!你跟我們談還不如跟他談,問問你那個混蛋弟弟,為什麼對小穎始亂終棄?他憑什麼那樣傷害她?」
「姐,別跟他們說了!」陸成彬頭部包扎後,眼見雙方依然爭論不休,忍不住爆氣。
「男女之間感情的事本來就很難說,誰說我跟小穎交往,就一定要跟她結婚的?那麼多情侶談戀愛沒結婚,分手的人多的是!小潁自己想不開怎麼能怪別人……」
「成彬,別說了!」陸晚晴喝止弟弟。
但已來不及了,小穎父母整個抓狂,小潁大哥更是一把鍬住陸成彬衣領,打算再揍他一頓。
陸成彬心有余悸,嘴上卻是不肯求饒,色厲內荏地嗆聲。「你敢再打我,我就告你傷害罪!」
「要告就去告!」小潁大哥沒在怕,一拳揮過來,陸成彬驚慌地躲開,拳頭設打中他的臉,反而落在焦急勸架的陸晚晴身上。
陸晚晴被打得頭暈目眩,可事情仍然沒解決,小穎家人擺話這件事絕不能善了。
後來,陸曉雨的男朋友也趕來了,好不容易將三姐弟先帶離現場。
四個人找了家咖啡店,坐下來談,陸晚晴試著勸說弟弟應該對感情負責任,陸成彬的反應很不以為然。
「姐,我是喜歡小穎,跟她約約會、上上床又怎樣了?難道我就一定要對她的終身負責?如果一個女人跟人上床就要結婚,那姐你不是要嫁給幾百個男人」
「成彬!」陸曉雨驚得打斷弟弟,容顏蒼白,不安地望向身旁的男友。
那男人西裝筆挺,一副事業有成的模樣,听聞陸成彬這話,眉頭皺攏,若有所思地打量陸晚晴。
陸晚晴能看出妹妹男友眼神隱約流露的狐疑與不屑,但她無暇顧及這些,她的心,已被弟弟一番話剌得流血。
她強自鎮定,告訴自己不必在乎,弟弟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不是有意饑諷她這個長姐,年輕人魯莽沖動,說錯話很平常。
她深吸口氣。「成彬,姐姐跟小穎情況不一樣,姐姐那是……工作,小潁對你是真心相待」
「姐你也別說了!」陸曉雨簡直快瘋了,姐跟弟弟這是怎麼了?嫌她在男朋友面前丟臉還丟不夠嗎?她哀求地望向男友。
「這是我們的家事,你先暫時回避一下好嗎?」
男人深思地看她,終于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男友離開後,陸曉雨才能放心地傾倒出一腔不滿。
「成彬,姐,你們夠了沒?當酒家女到處跟男人上床是很榮耀的一件事嗎?干麼非要當著別人的面,提起這個?你們知不知道剛剛我有多丟臉!」
丟臉嗎?陸晚晴微斂眸,默然不語。
「姐,算我拜托你,以後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時你千萬別出現,要是讓他知道你做過酒家女,還不曉得會怎麼看不起我!」
這意思是……
陸晚晴強抑心頭的震顫,轉頭望向妹妹。「我是你姐姐,難道你要對你男友假裝沒我這個人存在嗎?」
陸曉雨咬牙,陣光閃爍不定,半晌,賭氣地嘶聲道︰「我寧可你不在,剛剛在醫院也是一樣,如果不是你來了,對方也不會當面握提起你這個灑家女相相帶壞弟弟的事……」
那是她的錯嗎?陸晚晴心涼。「是你打電話要我去的。」「我知道,可我……後悔了!」陸曉雨很掙扎,明眸含淚。
「姐,你不曉得我們大家都很痛苦嗎?這種家丑能不提就不提,可偏偏每次見到你都會想起來……你知道為什麼媽媽再婚後,也不太跟你聯絡了嗎?因為她不想繼父知道自己有個在酒家工作過的女兒,她也覺得……很羞恥。」
是羞恥嗎?
原來如今她的存在,已經成了家人說不出口的禁忌。
陸晚晴靜靜地坐著,雙手放在桌下,悄悄揪緊裙擺,她的心在流血,傷得很重很痛。
她想哭。
其實她並不是沒有感覺到母親和弟弟妹妹對自己有意無意的冷落,只是她總安慰是自己多心了,大家只是各有各的生活要過而已。
當年她是為了什麼才去酒家工作,他們都忘了嗎?她用出賣自己的身體與尊嚴賺的錢,還清了父親留下的債務,養活了一家人,為弟弟妹妹付學費.她沒沒想過對自己的學員至親要求回報.可至少……別這樣輕賤她。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輕飄飄地落下一句。
「我知道了,以後除非有必要,我不會在你們面前出現。」
她轉身離開,走得很慢很慢,卻沒有人挽留。
曉雨不留她,成彬也沒出聲。
原來她這個長姐如此失敗。
她走出咖啡店,走進下著雨的黑夜里,雨絲如針,涼涼地刺痛她的臉,滲進她肌膚里,冷透了心。
她不想哭,可淚水卻無聲地流不盡,和雨水融在起,迷蒙了她的眼。
退癰
眼楮痛,心更痛。
痛自己的過去猶如一張牢密的網,總是束縛著她.,痛自己的家人如此涼薄無情;最痛的是,她以後再也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了。
因為她失去了勇氣。
她沒有勇氣再見他了,更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的家人。
她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表面上裝得再倔再傲氣,骨子里就是個膽小鬼。
她不能再見他了,長痛不如短痛……
陸晚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家的,當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家樓下,她看見一個男人撐著傘,焦躁地守在大門口。
是簫牧軍,他在等她,在這個下雨帶著點寒意的夜晚,守候著她。
他看見她,連忙迎過來。
「晴兒,你總算回來了!你去哪兒了?怎麼都不接手機?」
「我……沒听見。」當時情況太混亂了。
她強睜著酸楚的眼凝睇他.跟著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他嚇一跳,慌得蹲察看。
「你怎麼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該死!你全身都濕透了,快起來,我扶你回家。」
她由著他扶自己起身,勉強站穩後,拿鑰匙打開公寓大門卻不讓他進來。
「你回去吧。」「什麼?」他愣住。
「回去吧!」她臉色蒼白,眼皮浮腫,眼神黯淡疏離。
「以後我們……別再見面了。」
「你……你說什麼?」簫牧軍不敢相信。
「我說,」她別過眸不敢看他,嗓音幽幽渺渺。
「我們分手吧。」
「陸晚晴!」他生氣了,驀地伸手攫住她雙肩。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我會幫你!」
「不需要,我沒什麼麻煩。」她啞聲低語,顯得很疲倦。「我就是……想通了而已。」
「想通什麼?」
她閉了閉眸,知道自己即將說出很傷人的話。「就是……我其實沒那麼喜歡你。」
「你說什麼?」簫牧軍凜然低吼。「你再說一次!」
「我說,」她揚起眸,以一種絕對倔強且高傲的眼神灼痛他。「我沒那麼喜歡你,我後悔了,不想跟你在一起。」
「陸晚晴!」簫牧軍眼眸噴火,倏地收攏十指,掐得她肩頭發疼。「我等了你一個晚上,你就告訴我這句話?」
她忍著心口劇痛,強迫自己姜唇彎了彎,勾起一抹諷剌的笑。「女人就是這麼自私善變,你不曉得嗎?」
「你……」他咬牙切齒。
「以後別再來找我了。」她當著他的面甩上門。
蕭牧軍僵立原地,瞪著面前這扇斑駁老舊的門扉,薄薄幾公分的厚度,在兩人之間隔開的是心與心的距離。
細雨依然綿綿地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