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也沒用,皇帝一通命令,黎育岷的休沐日取消,童心不敢和皇帝叫板搶男人,只好乖乖低頭、淚眼婆娑地送走自家男人。
不過她沒閑著,李宰相夫人要過壽辰,李氏前幾天便打發丫頭過來詢問,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李府賀壽。
只是問一聲,並沒有規定她非去或不能去,就像黎育岷說的,黎府男人不需要靠女人替自己拉攏關系。
原則上祖母、婆婆都是好相處的,對她這新媳婦要求不多,連婉言訓誡都不曾有過,娘說當初爹爹同意這門親事是慎重考慮過的,看來不假,太婆婆是個明理人,婆婆脾氣溫和婉順,京里上下都知道,何況她到底不是育岷的親生母親,要擺婆婆架子終是缺了那麼點底氣。
自家爹娘知道閨女是什麼脾氣,哪敢找個厲害婆家,想來爹爹也是三挑四揀才挑上黎府。
在黎府窩了兩、三個月後,童心決定踏入京城的貴婦圈。
原因一︰她覺得育岷的話很正確,需要清洗清洗自己的名聲。
原因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也得看銀面,沒錯,為錢為財,她願意與之周旋。
她和致芬、育清討論過,天衣吾鳳的衣服款式新穎、做工細致,但顧客群偏屬年輕女子,可真正掌家、拿得出銀子的是當家主母,不是閨閣千金。
婦人在後院鎮日辛勤操持,苦的、累的全往肚里吞,事事為丈夫、為子女,卻從未想過對自己好一點,但只要是女人,就算老到七、八十歲,也會希望自己有副好容顏。
她們決定以中年婦人為對象,設計十來套服飾,因產子的原故,許多中年婦人身材走樣,因此衣款重點在于修飾身材,讓人看起來更形窈窕。
她們討論得歡,各自回府後便開始著手設計、裁衣,成品做好後往店里一擺,可惜上門的顧客多是年輕女子,對這類衣服不感興趣。
童心考慮半天,決定慢慢來,先從自家的長輩招攬起,首先她以育清的名義,讓天衣吾鳳送來兩套衣服,說是要孝敬祖母和大伯母。
東西送來後,童心立刻捧著盒子到李氏和黎老夫人跟前,她沒把東西扔了就走,而是硬磨著兩個婆婆,幫她們給打扮起來。
李氏和老夫人年紀大了,哪肯隨她玩這種小孩子游戲,可童心那張商人嘴巴厲害得緊,一串一串的奉承話捧上去,拖著兩個婆婆陪她胡鬧起來。
待換好衣服,她讓紫裳給李氏、老夫人上妝梳髻,並挑出幾副首飾配戴,童心在兩位婆婆跟前說笑取鬧,一會兒勾住李氏的手臂道︰「瞧,咱們哪是婆媳啊,分明就是姐妹。」一會兒趴在老夫人背上說︰「決定了,從今兒個起,我不喊祖母,我要喊您姨。」
幾句話,夸得兩位長輩笑得闔不攏嘴。
她們膝下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循規蹈矩,哪見過童心這樣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媳婦兒,別人家的媳婦見了婆婆就像耗子見到貓,偏偏他們黎家娶到這麼一個不按牌理出牌,卻能逗得婆婆笑逐顏開的媳婦,且童心言語間又極有分寸,讓人挑不出錯處。
那個下午,黎府的三個夫人滿面春風、笑口常開,廚房給老夫人送來燕窩,分量不多,三個女人和樂融融地分食了。
在黎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鄭嬤嬤,也忍不住笑彎眉眼,悄悄說︰「老夫人多久沒這樣高興過,真虧得少女乃女乃,人人都說咱們黎府挑錯媳婦,可依老奴看,黎府就需要這樣一個知冷知熱的慧心人兒來當媳婦。」
老夫人被孫媳婦給鬧得有點乏了,可嘴邊的笑怎麼都拂不掉,待黎育岷回府請安,她還笑著恐嚇他說︰「好好對待你媳婦兒,她現在歸我照管,要是她有一句埋怨,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李氏也跟著湊趣道︰「娘這樣不公平,疼我媳婦我沒話說,可修理我兒子我可不依。」
家宅和樂融融的情況讓黎育岷很滿意,他喜歡童心對媳婦角色的用心。
那天晚上,他讓福滿樓的小二送幾道菜進康園。
福滿樓是黎育岷第一次與岳父見面的地方,他想,那里的菜既然能讓岳父贊不絕口,童心應該也能喜歡才對。
他讓紫袖幾個照童心的口味吩咐小二,以後每餐都送幾道菜過來。他這是妥協了,對童心那個讓人很無言的舌頭做出妥協。
童心把碗里的飯吃光,還吃掉不少菜,黎育岷雖然沒有跳起來拍手叫好,可那顆心吶,說不出的歡暢。
如果早些時候有人告訴他,他會因為妻子多吃幾口菜樂成這樣,他肯定會嗤之以鼻,可現在……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會如此在意開心。
童心見他高興,合作地多喝兩碗湯,雖說比起紫衣的手藝,福滿樓的大蔚只不過是差強人意,不過他都妥協了,她何妨順他幾分心意?畢竟她可是能屈能伸的商戶女。
飯後,心情愉快的兩個人沒到院子里去消食,而是在床上消食,童心始終沒辦法理解,黎育岷這樣精瘦的身子板,怎會有此等好體力,禁得起日夜操勞,卻不見疲態?
隔不到幾天,黎府便收到李相爺家的帖子。
童心樂呵呵地對李氏和黎老夫人道︰「祖母、婆婆,咱們就穿八姑女乃女乃送的衣服出門顯擺好不?」
怎麼會不好,現在童心說什麼都是好的。
甭說她老從外頭捎來各種好吃的點心,甜了長輩的嘴,甭說她老在她們跟前說笑逗趣,惹得兩人笑得闔不攏嘴,甭說她處處精明,宅里難事有她出手便輕易解決,單就康園里的嬤嬤悄悄捎來的私話,說她同育岷感情好得很,夜夜如膠似漆,幾度鬧到將近天明……
光憑最後那一點,她們對這個媳婦怎麼看怎麼滿意。
大房最缺什麼?缺子嗣吶,只要孫子喜歡,媳婦的肚皮爭氣,她們抱曾孫、孫子的想頭早晚會實現。
李府約莫是黎府的兩、三倍大,因為不是整壽,並沒有請多少客人。
黎老夫人與李老夫人是在幾年前黎老太爺剛搬進京城時結交上的,兩人因言語投機、性子契合,成了好友。
有人說︰在京城里,一塊招牌砸下來會砸死三個當官的。同樣的,滿京城走來走去的官夫人多到數不勝數,但風評好、名聲佳的,就以李老夫人為首的這一群。
這群貴夫人不但個個有誥封,她們的品性是人人都要舉起大拇指贊上一聲的,要加入她們並不容易,因此許多人模仿她們的言行舉止,童心心想,若能混進她們這群人中,天衣吾鳳為婦人設計的衣服必能大賣。
為討好這群女人,童心還事先做好功課,她向黎老夫人、李氏探問她們的喜好,還同育岷討教她們的男人在朝堂上的情況。
她並沒有過度樂觀,甚至相信當中會有人當面給她難堪,不管怎麼說,于她們而言她是個不入流的商戶女,野雞混到鳳凰堆里,怎能不受排擠?
盡管如此,童心依然信心滿滿,她本就是見山拆山、見水搭橋的好手,怎會看見困難便心生退卻?
進到大廳,童心給李老夫人拜過壽後,二向在場的夫人們屈膝為禮,舉止動作、氣質風度不輸給任何大家閨秀,這是教習嬤嬤的功勞,臨陣磨槍不亮也光,何況童心聰穎慧黠,男人能做的事她都能做得好,只是小小的禮儀難不倒她。
果然,她幾句合宜的應對言語,讓許多心存偏見的婦人眼楮為之一亮。
郭夫人溫溫文文的問︰「听說黎四少女乃女乃出嫁前曾經跟著父親闖蕩南北,在商場與男人競爭,還有人封黎四少女乃女乃是常勝將軍、鐵血娘子,說黎四少女乃女乃剛毅果決、手段不輸男人,不知道做這種事時,黎四少女乃女乃有沒有想過閨閣女子的名聲?」
這是給人下面子,黎老夫人聞言臉色都變了,郭夫人卻是拿起茶盞輕輕地抿口茶,好像這話是對晚輩尋常的問話似的。
沒錯,郭夫人不滿意童心,當初家里看中黎育岷,想將自己的嫡女嫁進黎府,這可是門當戶對的好婚事,卻沒想到黎府在滿城閨秀當中挑上一個商戶女,御史家的閨閣千金竟輸給一個在男人群中稱霸的女子?
但黎太傅是皇帝親信,郭家男人不能與之對峙,這口氣,她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出在童心身上。
一上來就搞這出?這位郭夫人未免太沉不住氣,童心本還想著要怎麼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好尋機會為過去的名聲辯駁幾句,這可是她家相公交辦的重要任務,她總不能一心往銀子上頭奔,卻忘記相公的殷殷囑咐。
李氏心急,想開口替媳婦解圍,童心微微一笑,拍拍婆婆的手背,讓她別替自己擔心。
童心多少明白郭夫人心中的憋屈,在場恐怕也有不少夫人存了和她一樣的心思,畢竟多少名門千金看上黎育岷這個閃閃發亮的金龜婿,卻被她這個樣貌僅僅清秀、名聲卻有損的商戶女捷足先登,心中那股不平怎能壓抑?
「郭夫人說的是,不過有些話童心不能承擔,多少要為自己分辯幾句。什麼剛毅果決,什麼常勝將軍、手段厲害,不過是……面子問題。」
「面子問題?你為面子散播對自己不利的謠言?這話說服不了人。」郭夫人立刻反駁,眶誰啊,當在場的全是三歲小孩?
「郭夫人弄錯了,我所說的面子,是指男人的面子不是童心的面子。事實上,在生意場上講究機智、靈活、變通,童心能夠有所表現也不過是贏在男女有別。
「比如童心明白女子小日子來時會希望自己身上有股香氣,來掩飾淡淡的血腥味,就算不為著討好男人,也想讓自己舒服點,這種事男人不明白,我卻是懂得的,所以童氏綢緞莊推出幾款深色、圖案卻不失活潑布料的同時,送出香氣特別的香囊,因為這個主意,讓童氏綢緞莊在京城站穩步子。」
當初這件事在京里鬧得沸沸揚揚,沒有人不知道,而童氏綢緞莊是爹爹讓她練手的第一間鋪子。
當時京里最大的布莊和衣鋪子「雲霓閣」的店家是顧老板,他也經營米糧生意,但長期以來,生意被童老爺給壓一頭,知道童家要開綢緞莊,與自家的永新布莊打擂台後,新仇加上舊恨,于是對外放話,說童老爺昏聵,竟讓稚齡女兒出頭做生意,保證童氏綢緞莊不出一個月必倒無疑。
童心听聞此事非但沒生氣,反樂得利用顧老板一把。
她與他在人前打賭,若童氏綢緞莊沒倒、生意比永新布莊更好,顧老板便雇一隊樂儀,敲鑼打鼓給童氏綢緞莊送匾額。反之,童家立刻關掉綢緞莊,從此退出布行這塊生意。
一塊匾額和一個本金雄厚的競爭對手,一間名不見經傳的新鋪子和擁有無數老顧客的店家,這場比賽顧家佔盡便宜,顧老板自然樂得應下比賽,何況對手不過是個十二歲、連身量都未長開的黃毛丫頭,他是個商場好手,有何畏懼?
顧老板刻意把事情鬧大,讓所有人都來見證,還逼著童心寫下契書,到官府里備案。這還不夠,他使了銀子,讓官家派兩個會算帳的小吏分別到童氏綢緞莊和永新布莊坐鎮,記錄每天的收入,他信心滿滿地等待一個月之後童氏綢緞莊關門。
卻沒想到一個月後,童氏綢緞莊的生意是永新布莊的兩倍,有見證人、有契書,顧老板再不心甘情願,也得敲鑼打鼓地把匾額給送上門。
童氏綢緞莊之所以贏,便是贏在童心說的那個法子上頭。即使是小日子,女人也不想成天到晚關在屋里,何況還有不得不出門的情況呢,這時候顏色略深卻不失活潑的布料,以及一個小小的香囊,解決了女人的困擾,生意怎麼可能不好?
鞭炮鑼鼓送匾額那天,下人們激動地對童心說道︰「小姐,咱們贏了!」
十二歲的小丫頭卻道︰「不,在顧老板同意和我打賭的那天,我們就贏了。」
一家新鋪子從成立到建立口碑,再到出名、擁有自己的顧客,沒有個三年五載根本成不了事,可童心並不想等這麼久。
于是她利用顧老板對父親的嫉妒,讓他放出夸口惡言,利用他對小丫頭的看輕、應下賭約,再利用這個賭約把童氏綢緞莊的名聲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響出去、引起顧客的好奇,只要顧客肯上門,他們就有機會把人給攏住。
她用的伙計並非隨意招攬來的,在店鋪開張之前,她已經訓練他們將近半年之久,這批伙計不管是儀態風度都屬上乘,他們不只能夠分辨各種布匹的優缺點,還能針對布匹特色推薦合適的款樣,再加上多買多送的小禮物……有幾個女人能夠在面對殷勤俊俏的伙計時不動心?
童心對他們的要求是——經手的十個客人,只能有兩個空手而返。
所以她大贏,贏在顧老板不知道的背後努力,也贏得一個常勝將軍的封號。
「黎四少女乃女乃這是在岔開話嗎?我問的是名聲,可不是你做生意的手段。」郭夫人冷笑接話。
「並非離題,童心只是在解釋為什麼區區小女子能夠在生意上頭贏過經營多年的商家,郭夫人非要說手段,是的,機智、靈活、變通便是我營生的手段。
至于您說的剛毅果決、手段惡毒、常勝將軍……
「郭夫人打理後宅也是不容易的,您必定明白男人天性高傲,往往覺得女子無知愚蠢。因此高高在上的男子被女人贏得失去里子、面子,若不把我形容得凶狠、奸險、惡毒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怎能替自己扳回一點面子?」
童心這話引得許多婦人頻頻點頭,尤其是認為自己並不蠢笨的女子。
女人長期被男人壓抑,有志無法展,只能安逸于後宅,若是嫁到好男人還成,若是嫁到「有苦說不出」的男人,童心的話就像一把針,狠狠扎進她們的心底了。
「你是個厲害的,但听到別人的毀謗居然不出面辯駁,這可說不通啊。」郭夫人半點也不想放過她。
童心一臉嚴肅的道︰「首先,童心始終認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謠言止于智者,天下自有正義公理,多余的解釋便落了下乘。童心深信,就算各位夫人剛開始對我有所誤解,但接觸之後,自會明白我是個怎樣的人。再者,若是這些名聲能夠讓人懼我三分,往後生意場上相見,不敢因為我是女子而小覷,這對于我反倒是助力,我何必去解釋?
「不過夫人所言極是,當時年幼,思慮不周,沒想到日後將嫁為人婦,沒顧慮到名聲問題,以至于給家里長輩添了麻煩,這是童心不孝了。」
話至此已是清楚明白,當初人家是要招婿進門的,哪里想得到童老爺老來得子,不得不將女兒外嫁。
千金難買早知道,要是人人都能料準將來,還需要求神拜廟嗎?
郭夫人被堵得無話可說,恨恨咬牙啐道︰「果真是一張伶俐的商人嘴。」
有了前面那番話,郭夫人再說出這句貶低言詞,有人不禁輕蹙起眉頭。
童心見狀,乘勝追擊,她緩緩嘆氣道︰「其實,童心是極羨慕各位夫人的。當初學著接手家業也是迫于無奈,父親膝下空虛,而童府家大業大,總得有人繼承,只能將女兒當成兒子養大。
「我心里也曾經埋怨爹爹呢,別家的姑娘家在玩的時候,我便開始讀書認字學算學,為生意,六歲小娃兒得成天撥著算盤珠子,小小的手指頭都起了厚繭子,我得學西番文、學貨品買賣、學朝堂局勢,學許多男人連听都沒听過的事兒,從早到晚有一堆怎麼都做不完的功課。
「娘心疼,炖藥給我進補,喝再多,我還是瘦稜稜的、像根蘆柴棒子似的,半點肉都不長,女乃娘嘆道︰『小姐成天用腦子,怎麼胖得起來?』
「幾次夜里醒來,發現母親坐在床邊偷偷抹淚,埋怨自己肚皮不爭氣,要是給我生個哥哥還是弟弟,好端端的一個女兒哪需要受這種累?她滿心希望我能隨著她學針線、學琴棋書畫呢。」
說到這里,童心刻意用帕子抹兩下眼楮,飛快地偷覷眾人一眼,見有幾位夫人因自己這番話而動容,而當中的賀夫人、周夫人,她們只生女兒沒生兒子,卻因娘家得勢、夫家不能隨意休棄,只得將庶子養于膝下,對于生不出兒子的苦,她們心有戚戚焉。
「童心看著爹爹為生意忙進忙出,盡管瞧著其他閨閣千金們能夠悠閑過日子,養氣養體養尊貴,心里羨慕,可天底下道理再多,都越不過一個『孝』字。
「父母生養子女,子女無以回報,能做的只是以自身榮養家族,明知拋頭露面會壞了名聲、壞去姻緣,可若是能為爹爹分憂、為家族承擔責任,那些哪還重要。
「不到十歲,童心便學會認命,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別家女兒那樣,成親、終生傍著一個男人,我必須靠自己的雙手支撐童家,招進贅婿、為童家開枝散葉……
「幸得老天垂憐,讓爹爹老來得子,幸得婆婆寬容大度,願迎我這商戶女入府,幸而祖父、祖母、公公、婆婆以及夫婿誠心接受,童心唯有兢兢業業、感激涕零,好好照顧丈夫、服侍長輩。
「出嫁前,母親教導童心,在什麼位置便得扮演什麼角色,過去我是童家的繼承人,而後我是黎家媳婦,過去我必須堅強剛烈,往後我必須溫婉柔順,現在我還做得不夠好,但有婆婆悉心教導,童心會努力學習,盼能學得幾成在座夫人的氣度、修養,便心滿意足。」
洋洋灑灑一大篇,前面先引出眾人的同情,之後再將孝字高高捧起,然後提出對黎府的心存感激,最後再將在座所有人全給夸上幾句,這會兒就算還有人心存挑釁,也都按捺下了。
偏偏郭夫人氣不平,硬要多剌她幾句,童心想不出來,自己什麼時候得罪她。
直到回府向黎育岷請教,童心這才明白,郭夫人的女兒便是在喜房里被紫襄的果子打得滿臉「紅豆」的紅衣姑娘。
听說郭二姑娘隔天發現自己毀容,在屋里哭上半個月,若不是紫斑漸漸褪去,她連死的心都有了。
之後她對幾個閨中密友說,必是童心下暗手,問題是這話誰信?童心拋出果子時,兩手輕飄飄的,什麼力道都沒有,何況當時被果子砸中的人不少,怎就她一臉紅紫交加?
她的遷怒讓不少人暗地嘲笑,還有人大膽當面對她道︰「就算童心是個不入流的商戶女,可黎四公子已經把人給娶進門,即便你再心儀黎四公子的風流倜儻,家里也斷不可能讓你進黎府當小妾,你就死心吧。」
為此,郭夫人把這筆帳記在童心頭上,今兒個踫到豈能不叮得她滿頭包?
郭夫人續道︰「童氏,你可知道黎府為什麼願意與童家結這門親?」
這句話問得太過分,連黎老夫人都按捺不下,可童心搶得先機,溫婉笑道︰「郭夫人這話問錯人,若是心有疑慮,郭夫人應該去問……」
「問誰?」郭夫人想也不想就反問。
童心輕輕抿了抿唇後,慢條斯理地說道︰「問皇上。」
那三個字像爆竹似的,轟地一聲炸掉所有人的質疑。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黎童兩府結親,竟有聖意在里頭,難怪黎府這樣一個世家大族願意娶商戶女,只是,聖上為何要下這樣一道旨意?
事涉天家,她們就算心底有再大的疑問也不敢問,但確定的是,黎府在朝堂上的地位將會蒸蒸日上、榮宗耀祖。
幾個月後,當大通票號的官股佔住五成,眾人這才明白,原來皇帝想要童家的票號股份,才藉得黎府透過聯姻取得。
可不,有錢才有膽氣,有錢走遍天下皆無畏,百姓愛錢、皇上難道就不愛?難怪皇帝會暗地指下這門親事。
早知道如此,童家放出尋親消息時,自家就該早早上門,那麼潑天的榮華富貴啊……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眾人哪知,其實這門親事是黎老太爺為保黎府清廉名聲、不願與權貴結親,以防皇帝心忌之舉,是童老爺怕樹大招風,為保全家業,藉由婚事,在女兒的嫁妝上頭動手腳避禍之行,卻讓童心一句隱約的暗示,變成皇帝的主意,皇帝不知不覺間替童心背了一個大黑鍋。
連皇帝都敢算計,她童心果真不是普通女人,這是最高明的謊言,忖度時局,在最恰當的時機出手。
童心的暗示讓原本對童心不上心的夫人們,突然間對她熱絡起來,反把挑釁的郭夫人給晾在一旁,眾人挑著話不斷與黎府三位夫人說,雖不盡然巴結奉承,卻也是句句善意。
「瞧瞧黎老夫人、黎夫人這身打扮,一下子年輕一、二十歲。」
「可不,這別致款樣還沒見過呢,黎夫人是不是清減了?身段窈窕不少。」
「我倒喜歡這繡樣,看起來生動活潑又不失穩重。」
「下回我能不能讓府里做衣服的管事娘子上黎府,見見做衣裳的管事?」
話題輕輕巧巧繞開,黎老夫人與李老夫人對視一眼,微微一笑。
品德再高潔的女子,只要事涉丈夫、子女,終究會多那麼點諂媚嘴臉,雖不令人感到厭惡可憎,卻也是現實。這就是女人,明明不喜,卻得勉強,一生一世能做、能想的,也就是一家子親人。
不過童心的表現令人驚艷,外頭都傳她心高氣傲、志比男人,卻沒想到她也只是個小女子,以前為父親家族,必須強勢驕傲,現在為夫家,也願意伏低做小,別人給的難堪不僅不暴躁發作,反而一篇話贏得所有人的同情與看重,黎府這個媳婦啊,娶得半點兒不虧。
李氏笑道︰「這哪是家里下人做的,是我們家姑女乃女乃從天衣吾鳳挑來的,那里現在也做咱們婦人的生意呢。」
「姑女乃女乃?是平西大將軍夫人嗎?」
「可不是嗎,那丫頭都當人妻子了,還時時照看娘家人,就是平西大將軍也是進進出出的,把咱們家當自個兒家。」
在場的,誰不知道珩親王家里那點兒破事?
平西大將軍本是珩親王世子,後來被母親欺負得凶了,竟然連爵位都不要,自個兒出門拚前途,母親不疼、父親不愛,幸有黎府上下把他當親人,與妻子的娘家人關系親密一點,理所當然。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有這樣的姑女乃女乃,是黎府之幸。」有位夫人感嘆起來,她想起嫁出門的女兒,明明離得不遠,一年卻只能見個一、兩次面,那個窩氣啊。
李氏笑道︰「可不,你們沒見那丫頭賴在老夫人身上撒嬌的勁兒,哪像個將軍夫人,非要我羞她,她才肯自老夫人身上爬下來。」
「要不是老夫人這樣寵著疼著,人家會有什麼好東西就往老夫人身上孝敬,瞧瞧老夫人這一身衣服,誰家夫人有這等好運。」一名隨長輩來的年輕婦人道。
這話說得滿屋子人前俯後仰,笑成一片。
李老夫人見氣氛活絡熱鬧,接口道︰「趕明兒個我也去一趟天衣吾鳳,做上一身新衣裳來穿穿,到時候再請你們來評評,我同黎老夫人誰年輕?」
「誰年輕我們大概評斷不出來,不過兩位老夫人的歲數加起來,肯定比兩位老夫人的媳婦小。」
這話又引得一陣哄堂大笑。
接下來,她們討論起天衣吾鳳的事,童心默默退到一旁,任由她們說得歡,她不出頭、不插話,不讓人看出自己和天衣吾鳳有任何關系,她沒忘記,自家相公和爹爹有多希望她「安分守己」。
這次的拜訪成功地將童心的地位往上提兩級,從此再也沒有人盯著她的商戶女身分作文章,那可是皇帝替黎府挑選的媳婦,誰敢多說半句,若是傳到皇帝耳里,要命不要命?
這件事傳進黎育岷耳里,他對童心有無盡的滿意,但童老爺終究了解自家女兒,越是風平浪靜越有問題,若是她多少鬧騰出點小事,他或許還可以安下心。
因此幾次讓府里老人藉送東西來敲打女兒,一再提醒她,官家容不下商戶女,真忍耐不住想踫生意事,也得透過黎育岷,千萬不能欺騙、不能自作主張。
童心听完只是笑笑,透過黎育岷?免了吧,他把女子的名聲看得比天還大,怎麼可能允許她踫生意?
不管怎樣,日子越發平順,直到……莊氏和徐靈雪鬧進黎府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