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朝睡將軍 第五章 敵意 作者 ︰ 綠光

「雅姑娘,你為何對知恕哥的敵意那麼重?」回驛舍後,胥瑜忍不住追問。

卓雅睨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和他很熟?」

「他曾是我的準駙馬。」胥瑜有些羞澀地垂下長睫。「我、他和知忍哥是青梅竹馬,一道在宮中長大。」

「知忍哥?」提及這人,胥瑜唇角笑意變得苦澀。「他是現今的胥羅皇帝,雖未舉行登基大典,但已是胥羅皇帝。」卓雅將從卓勒那兒听來的,再加上胥瑜的話組織了下。「所以你和他們是青梅竹馬,但是秋知忍卻殺了你的家人,而曾經可能成為你夫君的是你的仇人之弟?行瑜,在這種時候,你還傻得以為他會幫你、是來救你的?」一個眼神就讓她看穿胥瑜對秋知恕的情意,要她怎麼忍心告訴胥瑜,那晚欲置她于死地的人,就是教她擱在心坎里的人?

「雅姑娘,我會離開胥羅,是因為知忍哥要強娶我為後,所以我想知恕哥是來找我的,他一定是記得——」

「你非要自欺欺人?」胥瑜聞言,沉默不語。

半晌,卓雅只能選擇最隱晦的說法暗示她。「已逝的時光回不去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胥瑜默不吭聲,卓雅心底有了打算。「既然卓勒要去胥羅,咱們就一道去吧。」

「回胥羅?」

「你不回去,難道要繼續待在這里?」

「我……」胥瑜有些猶豫。

「你的父王母後被殺,胥羅族幾乎被殲滅,就連綠柳都為了護你而死,那種趕盡殺絕的家伙真能成為慈君?難道你壓根不擔心胥羅的百姓會落得什麼地步嗎?」她怔怔地望著卓雅。「可是我沒有辦法回去。」

「我有辦法,我既能使幻術讓人看不穿你的真實面貌,能醫好你身上的傷,自然能幫你討回原本就屬于你的一切。」卓雅笑了笑,稚女敕的俏顏瞬間閃過狠厲。

有卓勒在,她的力量正慢慢地恢復,想殺一個秋知恕,對現在的她而言不算太難。

「雅姑娘,你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你幫過我,因為你不怕我。」在得知自己被換了身分換了臉後,胥瑜看著她的眼神只有感激悲傷,沒有絲毫恐懼。

如果當初不是胥瑜堅持救她,帶著她一道走,她想自己也許最終會在某處虛弱而死。基于這幾點,她報恩是應該的。

「可是我……」

「胥瑜,身為王族,你就該為百姓著想,不是嗎?再者,你也該帶著綠柳的骨灰回胥羅,將她葬在胥羅吧。」胥瑜聞言,沉默無語。

她的沉默被卓雅認定為默認。

今晚……為免秋知恕的存在動搖胥瑜的決定,她要盡早除去他。

熱鬧的大街上,卓雅避開人潮,走在僻靜的暗巷之間,如魅影般竄入萬香樓,悠游自在的她走在廊上,迎面而來的人卻毫無反應,任她自由來去。

她循著氣味上樓,來到一扇門前,門內寂靜無聲,里頭的人似乎早已就寢,教她不由得彎了唇。

該怎麼處置他?殺了他太過便宜,還是吸盡他的血呢?

她滿笑意地推開門,已就寢的秋知恕驀地醒來,還未開口斥責,她不疾不徐地彈了聲響指,他隨即面露恍惚地靜躺回床上。

她緩步走到他的床前,小手按掐住他的喉頭,只見他顫了下,卻沒有掙扎。

「人渣。」她啐道。

和胥瑜既是青梅竹馬,竟還能狠得下心,使胥瑜家破人亡,就連逃往鄰國也緊追不舍,欲除之而後快,這種雜碎要是再放任他待在胥瑜身邊,就怕胥瑜會逃不過原本注定的死劫。

所以,他非死不可!

但既然要死,那就讓她勉為其難飽餐一頓,她實在餓了太久,再者要前往胥羅的話,她需要更多的力量。

她俯近秋知恕,露出獠牙,正欲咬下之際,身體一陣動彈不得,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進食……她瞪著他的頸項,無法理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怎會如此?

她餓了,餓得快要發狂,為何卻像是被什麼給禁制了一樣?

正疑惑著,突地聞到一股淡淡的馬鞭草氣味,教她微愕。

馬圈旁的馬鞭草已經燒了大半,再者外頭正在下雨,這氣味早該淡得快聞不見,為什麼竟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卓雅,你在做什麼?」

門板被推開的瞬間,她回頭望去,竟是卓勒。

卓勒冷冷地注視著她爬上床,趴伏在秋知恕身上的動作,一把無明火毫無預警地燒上胸口。

方才他听見她外出的聲響,于是尾隨在後,意外她進了萬香樓,猜想也許她知道秋知恕是那晚的凶手之一,所以想除去他,為免她失手殺了秋知恕,他特地要巽央去將尚未寄出的香囊取回,帶在身上以防萬一,豈料他撞見的根本不是這回事。

卓雅愣住,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她沒想到他會來,而且為何他身上會有馬鞭草的氣味?

「原來你是和秋知恕一伙的。」卓勒哼笑著,突然很想大笑。

他千算萬算,卻刻意忽略了這個可能性,因為他相信她,然而她卻背叛了他的信任。

卓雅迅速跳下床,腳步踉蹌了下。「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跟這種混蛋是同伙,我殺他都來不及了」

「是嗎?那麼你要如何殺他?爬上他的床?」卓勒怒斥著,感覺理智快要被漫天怒火給燒光。

「我一一」要她怎麼說?說要吸他的血她說不出口。

「說不出來了?」卓勒徐步走向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如此憤怒,如此失控。

「卓勒,相信我,我是真的打算殺了他,我……」她猛地頓住,只因他竟抽出配劍,直指著自己。

這是他第二次舉劍相向。第一次他們彼此不相識,所以他防備,他誤解,她無話可說,可是在經歷他的溫柔以對之後,她怎麼也不能忍受他如此對待自己。

「說到底,是我打擾了你,對吧?!」卓勒在話語月兌口而出的瞬間,隱約察覺自己的心情,但隨即在心底否認。

「一個姑娘家三更半夜到男人房里,還爬上男人的床,不就是打算要色誘?」

「我沒有!」卓雅張大眼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這般羞辱自己。

「我親眼目睹。」就像他們同寢,她總是舌忝著他的頸項一樣。

那般私密的舉措,原來她可以對每個男人做,他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你!」卓雅氣得渾身發顫,咬了咬牙問︰「卓勒,我只問你一句,你喜歡我嗎?」如果他喜歡她,她就可以解釋成他是因為誤解而動怒,甚至出言不遜。

卓勒心頭作痛著,忍不住大笑了聲。「我怎麼可能喜歡你這種怪物?」

「怪物?」她呆住。

「不是怪物嗎?客棧里的一名刺客是被穿胸而亡,難道要說那不是你所為?」卓雅怔怔望著他,她早已把這件事給忘了,所以他是因為這件事才會一直防備她,還說她是巫偶?

「那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事,如果你不是巫偶,那就肯定是怪物了。」卓勒笑得殘忍,未經思慮月兌口而出的話扎入她心底的同時,也一並刺入他的胸口。

怪物……多刺耳,那是人類看待族人的眼光,她沒想到會從他口中听到這個字眼,更沒想到當她被徹底否定時,她才發現自己是這麼的喜歡他,但是他卻說她是怪物?

「卓勒,你這個混賬!」她怒咆一聲,轉頭就走。

卓勒腳動了下,終究沒追上,挫敗地往額上一拍。

他到底在說什麼?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惡劣的人,淨往她的痛處戳,早猜到她會在意的,他卻管不住自己的嘴。

「哎呀,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卓勒側眼望去,就見做老鴇打扮的婦人踏進房內。「你是卓勒將軍?」

「正是,我是來探訪住在這兒的秋爺。」

「喔,方才隔壁的客官說這兒有爭吵聲,便差人來找我,不過怎麼吵成這樣,秋爺還睡得著?」卓勒愣了下,快步走到床邊,就見秋知恕狀似昏厥,喉間還有個清晰的掌印,他瞬間意會自己確實誤解了卓雅。

「卓將軍,怎麼了?」老鴇探向前望著。

「趕快叫大夫,快!」

「是!」

卓雅如同游魂般離開了萬香樓,她一身縴白走在熱鬧未央的市集里,街上人潮莫不駐足回首,為她的美驚艷。

在這陰冷酷寒的夜色里,她猶如傲錠的梅,吸引眾人的目光。

她被傷到了,盡管連她也不明白自己怎會因為他一席話如此難受。「這位姑娘,天氣寒冷得緊,要是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到寒舍一坐?」一道陰影籠罩住她,她眉眼未抬,充耳不聞。

擋在她面前的兩個男人對看一眼,動手拉著她,見她毫不掙扎,便放大了膽子將她拉進胡同里一間小屋。

卓雅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任人拉著,直到她感到果|露的肌膚被踫觸,沉色的眸瞬間綻放猩紅的光,將欲一親芳澤的男人推開。

沒有防備的男人被推倒在地,撞上了桌角,發出哀嚎。

「你這臭丫頭!」另一個男人見狀,抬手欲給她一個巴掌。

卓雅單手擒住,怒瞪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被她眸中的紅芒嚇得怔愣,隨即同樣被她推開,撞在同伴身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鮮血的香氣,誘得卓雅神色恍惚地望著兩個男人,發現其中一名因為撞上桌角而撞破了頭,傷處正滲著血。

好香……香味濃得教她喉口發干。

她好餓,真的好餓她要吃,她非吃不可,什麼禁制什麼暗示,全都給她退開,她要吃!

走向前,她優雅地拉起其中一個男人,男人嚇得想要甩開她,然而才一眨眼,他已被她扣制著無法行動,喉間一陣刺麻,力氣瞬間被抽走,寒意直逼入心,直到黑暗將他徹底籠「哇啊啊一一」另一名男人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在面前逐漸干枯,嚇得手腳並用想要離開小屋,卻沒成功。

卓雅箭步向前,一把將他拎起,毫不留情地咬住他的頸項,仿佛沖破了禁制,她不住地吸吮,直到那人變成人干才罷休。

卓雅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色清明,原本慘白似雪的臉不再毫無光澤,反而白里透紅,猶如最上等的玉石般。

看得見的傷雖然好了,但烙在心底的傷要怎麼治?

走出小屋,她輕巧地躍上屋檐,望著盡管入夜依舊人聲鼎沸的市集,遠處的燈火在寒冷的天氣中暈成一片溫暖的黃色調。

只要再多吸食一點血,她應該就可以有足夠的力量回到原本的世界,可以遠離誤解她的卓勒。

可是,她還是靜靜地坐在屋檐上動也不動。

有人說,他們一族是被老天遺棄的一群,過去她從不在意,因為她是確切活著,就算與別人不同,她一樣活得自在,但當她在卓勒眼里看見鄙夷時,她的世界徹底崩裂了。

心像是要碎了一般,痛得她無以復加,卻逼不出半點淚,哭不出半點聲稀釋她的痛。

她不是不痛,只是哭不出來,因為她沒有眼淚,心中的痛無處宣泄,只能往心里藏,藏到最深處,假裝不在意,可她真的好痛。

誰可以分她一點眼淚?給她一點眼淚,讓她的心不再痛。

遠處暈黃的燈火被斜飄的雨劃過,她不由得抬起頭,讓冰冷的雨滴打落在她臉上。

她可以把雨水當成淚水,流過一晚後就不會再痛了嗎?

突地,一道陰影擋住雨水,她直睇著藏在逆光陰影中的臉孔,雙眼眨也不眨,沒有意外更不覺得驚喜。

「別哭。」卓勒啞聲道。

「我沒哭。」

卓勒聞言,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下雨了,回去!卓雅動也不動地望著他,不解卻又不想問,因為心還在痛,痛得她不想動。

「你穿這樣不冷嗎?」見她沒意願跟著自己走,他干脆月兌了身上的披風裹住她的身子。

「我不冷。」她撥掉披風。

「別這樣。」卓勒蹲在她面前,將披風拉緊,綁上系繩。

「你沒必要對我好。」她笑著自嘲。「我只是個怪物。」其實他也沒說錯,她是個必須吸飲人血的怪物。

卓勒頭痛地撫著額。「我很抱歉,我……」

當他發現秋知恕是昏厥的,他才驚覺真的誤解她,等大夫進萬香樓診治後,他立刻到街上尋找她,沒想到把市集的東街北街都找過也未果,最後才發現她竟然是來到南街的胡同里,就坐在民房」山王「怎會呢?我倒覺得沒說錯,我真的是怪物。」如果他知道她剛剛做了什麼事,肯定會嚇得拔腿就跑吧?

「不是!」他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我喜歡你。」她怔愣地被納進懷里,貼著他的胸膛,听著他有力而急的心跳,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喜歡她?不,不可能。「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你怎麼會傷害我?」

「誰叫你伏在他的頸邊,你每每睡在我身旁,總是會舌忝著我的頸項,我當然……當然……」卓雅驀地抬眼。「我說過那是我睡迷糊了。」真相是她餓瘋了,但對秋知恕,那是因為她打算拿他飽餐一頓,豈料竟被他如此曲解。

「可是你舌忝我的臉,舌忝我的唇,你讓我失控。」他頭痛地緊擁著她。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听說誘惑是巫偶被操縱下的本能,我不能也不該被影響,可是我沒有辦法抗拒……」

「你說我是巫偶,其實我是你口中的怪物。」這樣的她,他還會喜歡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願你靠近我以外的男人。」口,減輕了胸口的痛苦掙扎,讓他可以正視自己的感情。「而我也允諾你,在你沿要我的時候,我隨時都能擁抱你。」卓雅听見他的告白,內心有片刻雀躍,但又猛地想起他是個人類,他無法陪她到時間的盡頭,總有一天她會失去他。

「不要理我,我想靜一靜。」她推開他。

她必須好好想想,因為她還沒有心動,她還沒有很喜歡他,要抽身隨時都可以。

「我怎能不理你?」卓勒望向天際,直覺雨勢漸大,且天氣凍得他手都快發僵了,再也不管男女分野,一把握住她的手。

「咱們先下去。」

不容她抗拒,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躍下地面,拉著她躲在屋檐下避雨。

卓雅沒有抗拒,望著他緊握的手。

「你的手怎麼冰成這樣?」卓勒被她掌心的冷度嚇到,輕柔地摩挲著她的手。她的手是冰的?她不知道,她感覺不到冷熱,可是她喜歡他小心翼翼捧著她的手,用著他的雙掌輕挲著,就像她在馬圈昏厥時,他一直握著她的手未放。

望著他,她不禁苦笑,她還騙自己沒有心動,假裝不在意他,其實她早就喜歡上他了,根本來不及抽身。

她不曾喜歡過一個人,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可是對于卓勒,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也許就像父親對母親近乎一見鐘情的愛情,卓勒給予她一種莫名的圓滿,像是她終于找到遺失多時的寶物。

所以當他誤解自己、厭惡自己時,她非常痛苦,可是當他呵護自己時,她卻又是如此地喜悅。

愛他必須很勇敢,因為她總有一天會失去他,雖然所有的人都得面臨同樣的痛,可是她的生命沒有盡頭,記憶會成為戕害她的利器。

盡管如此,她還是想愛,想為他勇敢。

就愛吧,也許他值得她用無止盡的孤寂,換取一世愛戀,就算有一天這世間只剩她一人,她也願抱著和他的一世愛戀,回憶至瘋狂。

「卓雅,原諒我,我保證我往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卓勒低聲喃著,他始終垂著眼,沒瞧見她唇角樣起淘氣的笑。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騙我?」

「我……」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說過,談判時,獅子大開口是必備的要件。

「好。」他不假思索地道,只求她原諒他,方才她獨自坐在雨中的無肋教他心疼。「我要跟你去胥羅。」卓勒直睇著她,不敢相信她竟會提出這種要求。

「卓雅,我到胥羅是去觀禮的。」況且胥羅是險境,他不願意讓她涉入其中。「你剛才答應我什麼?」卓勒真的詞窮了。「卓雅,我去胥羅不是玩樂,而是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帶著你。」

「我可以自保,不用你保護。」

「可是——」

「卓勒,你去胥羅和胥羅的公主被殺一事有無關系?」她打斷他未竟的話。

卓勒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摩挲著她的手,「胥羅以往是由許多部族集結成的游牧民族,但是兩個月前胥羅族的族長被秋華族長殺害,而後集結所有的部族創朝,我接下皇命,前往胥羅是為了參加胥羅皇帝的登基大典,至于胥羅族的公主被追殺,大概就是為了肅清胥羅族。」

「既是如此,我更是非去不可。」她不能放過企圖殺害胥瑜的人。「胥瑜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者也該送她的骨灰回胥羅。」

「卓雅……」他到底要怎麼勸,才能讓她放棄這念頭?

「剛剛要不是你阻止我,我早就殺了秋知恕那個混蛋。」

「我就是為了阻止你才去的。」

「為什麼?」

「秋知恕如果死在八方境內,剛好可以成為對方開戰的最佳理由。」卓雅愣了下,壓根沒想到還有這層面的問題。「那我就听你的,我不動他。」不管怎樣,總不能讓他為難,甚至成為他的絆腳石。「但是你非得帶我去不可,否則我待在這里,要是又被龍芽給逼到體虛,你又不在我身邊,我該怎麼辦?」其實時序已入冬,馬鞭草的生長期撐不過寒冬,再加上她剛飲過血,如今沒有任何東西威脅得了她。

卓勒直睇著她,心弦扣動著,突然一陣勁風刮來,他將她拉近些,就見原本從天而落,如銀鏈般的雨絲突地化為鵝毛般團飛打轉。

「原來下雪了,難怪這麼冷。」他輕挲著她的手,就怕她穿得太單薄,受不了刺骨寒意。

卓雅瞧他張口吐出霧氣,拉開了披風,環抱住他。「這樣有沒有暖一些?」卓勒睇著她朝自己露齒而笑,把臉輕柔地貼在他的肩上,那笑意仿佛冷傲的寒梅,只為掠過的風而顫動,帶著幾分似曾相識,教他莫名地被吸引著,他擁著她,猶醉在一片紅默林里,情難自抑地低頭想吻她一一「啊一一蟑螂!」原本還貼在他懷里的卓雅瞬間推開他,整個人嚇得貼在牆上,指著他的身後,神色近乎瘋狂地喊著,「殺了它!殺了它!」卓勒怔怔地望著她,那驚恐的神情,那同樣陌生的稱呼,一幕幕的畫面從他腦海中浮現,他驀地瞪大眼,想也沒想就探手將她扯進懷里。

是她,原來是她!

他的似曾相識,她的與眾不同……原來就是她!那曾經缺角的記憶,因為她的反應登時浮現他的腦海。

「卓勒、卓勒,殺了它,快!」她嗓音拔尖地喊著,把臉埋在他肩上,緊緊地環抱住他。

卓勒還在錯愕之中,一回頭正好瞧見飛落在腳邊的滑蟲,二話不說將它踩死。

「我已經踩死它了,你別怕。」

「真的?」她面色驚恐地問,環抱住他的雙手還不住地顫著。「它不容易死,你要多踩一下,要把它整個踩爛,否則它隨時都很可能會復活。」高傲的她總是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氣勢,難以親近的尊貴氣息,然而此刻的她脆弱得像個無助小女孩,恐懼慌亂,像是隨時都可能被逼出淚來,面對這情形他應該心疼的,但不知為何,他卻放聲大笑。

卓雅怔住。「你在笑什麼?!」她吼著,不敢相信在她害怕到快要歇斯底里的時候,他竟然笑她!「不過就是只滑蟲。」他止不住笑,聲音在這夜色里分外響亮。

「它很可怕、很邪惡,該死的它就是……別笑了!它到底死了沒!」她已經驚嚇到不知所雲了。

「死了,已經被我踩爛了,你看。」他特地移開腳,要讓她看看滑蟲的死狀。「我不要看!你要確定它真的死了,不要等一下它又爬起來。」她的神情專注,指揮調度像是陣前大將,非得徹底將敵軍殲滅的模樣,教他才抿住的唇角忍不住又勾起,一觸及她的目光,他奮力收斂。

「我保證它絕對不會再爬起來。」他努力忍笑,再三保證。「就算它真的再爬起來,我也會再一次地踩死它。」

「那就好。」松懈緊繃的身體,她渾身無力地掛在他身上。「嚇死我了……可惡,為什麼這里也有這種鬼東西?」卓勒低低笑著,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心里充塞著太多難以言喻的喜悅。

是她呀,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可以再見到她,而今她就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竟又愛上了她,這是什麼樣的命運?

「我跟你說,我非跟你去胥羅不可!」愈北愈冷,這可怕的生物應該比較不會出現,對吧?

他不禁笑眯了眸,允諾她。「好,不過咱們趕緊回去吧。」

「好,快走!」他任由她指揮著,一路朝驛舍狂奔。

她的氣色極好,再沒有被龍芽逼得奄奄一息的病態,真是太好了,也幸好他沒有鑄下大錯,否則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趕在雪勢轉大前,兩人回到了驛舍,才目送她回房,轉身便遇到年巽央。

「幽會呀,頭子?」

卓勒回神,笑咪咪地道︰「巽央,你知道要怎麼讓一個人變成啞巴嗎?」年巽央二話不說立正站好。

「頭子,我是來報告巡視無異。」他邊說邊讓腦袋變成空,不讓半點邪惡字眼浮現,好讓頭子有機會再整治自己。

「罩子放亮點。」卓勒睨他一眼,隨即又打算出門。

「頭子,天都快亮了,你還要外出?」

「我要去萬香樓。」

年巽央聞言,雙眼一亮。「請讓我隨頭子一道去吧。」卓勒眼角抽動著。「你以為我是去干麼的?」

「頭子,你治軍甚嚴,卻在封城當下上青樓尋歡作樂,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一一」年巽央壓著嗓音,點到為止。

「你在威脅我?」卓勒涼聲問著。

「不是,這哪是威脅,只是頭子要去,總要帶我一道,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好有我在,就算頭子想玩也能玩得較盡興,否則要是著了秋知恕的道,豈不是連怎麼輸的都不知道。」年巽央一副苦口婆心的嘴臉,但用字遣詞卻是以下犯上的逾矩。

認識他十年有余,卓勒早已習慣他沒大沒小的說話方式,反問︰「你不是最厭厭我上青樓?」記得十年前,有回征戰回朝,到近澤休息三日,大伙一道上青樓,年巽央當場拂袖而去,沒人知道他在惱什麼,只記得他說過往後再也不和自己上青樓。

「廢話,那一票花娘像是沒見過男人一樣巴著頭子,把我當死人一樣,誰還會想跟頭子一道去。」年巽央說得義憤填膺,拳頭握得喀喀響。

卓勒瞥了眼他的拳頭。「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找氣受。」

「我是去保護頭子的。」那正經八百的嘴臉,教卓勒忍不住地笑出聲。「既然想去,那就跟上吧。」

「屬下遵命。」太好了,嚴冬到來,轉眼就還春,他的春天就快到了!

然而一到萬香樓,年巽央就後悔了。

是不是男人啊?!上萬香樓不是尋花問柳,而是來探視男人?

有沒有搞錯?

「秋爺現在狀況如何?」卓勒哪里睬他怎麼想,逕自問著老鴇。

「大夫診治後,已經讓秋爺服下一帖藥,大夫說如此一來己無大礙,但還是得多歇息個幾日。」老鴇將大夫所言,一字不漏地道出。

卓勒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示意她先退下。

「魁王爺對昏厥前的事可有印象?」卓勒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試探問著。

秋知恕皺緊濃眉,嗓音沙啞地道︰「我不記得了。」卓勒微揚起眉,仔細觀察他的神情,確定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就連自個兒都覺得相當疑惑。

如此甚好,他不用擔心卓雅會出事。

「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前來拜訪,但是卻喚不醒王爺,找來大夫後,說是王爺有陳年舊傷,睡夢中昏厥。」卓勒將早已想好的說詞道出。

秋知恕眼神閃爍了下,勾唇苦笑。「是嗎?陳年舊傷竟也會教本王昏厥,本王真是漸愧。」

「王爺也是胥羅勇將,身帶舊疾是家常便飯。」秋知恕笑了笑,感覺喉間微痛,探手一撫,喉頭似是腫了起來。「奇怪,這是……」

「大夫說王爺許是染了風寒不自覺,開了藥方,喝了幾帖就不礙事了。」卓勒臉不紅氣不喘地道,听見外頭的敲門聲,他應了聲,走進兩名先前隨侍在秋知恕身旁的花娘。

「王爺,這兩日我商請萬香樓的老鴇替王爺差了這兩位花娘照料,希望三天後,王爺能和我一道啟程往胥羅。」

「你準備要前往胥羅了?」話是問著卓勒,雙眼卻是瞟向了兩個花娘。

「時候不早了,再不啟程,要是遲了登基大典可就失禮了。」

「那倒是。」秋知恕坐起身,兩名花娘隨即上前伺候。

「王爺既有人照料,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卓勒起身。

「卓將軍。」

「王爺?」

「卓將軍為何突然造訪本王?」

卓勒笑了笑。「先前王爺邀約,有姑娘在旁,自然得推卻,等到夜深了才……」未竟話意中有著男人的竊玉心態。

秋知恕聞言,不由得放聲大笑,卻因而扯痛了喉頭,待痛意隱去,才揚笑道︰「那麼明晚卓將軍再過來一趟,要不往後一路往北,邊陲地帶豈有能盡興玩樂之處?」

「那麼明晚再叨擾王爺了。」踏出房門,年巽央便低聲抱怨著。「頭子,咱們要回去了?」

「不然呢?」年巽央一臉不滿,卻不敢道出心聲,有些意興闌珊地問︰「頭子跟我借那香膏到底是要做什麼用的?

「……沒什麼用。」

那干麼借?!有點不爽卻又不敢張揚,年巽央悻悻然地朝他伸出手。「即然沒用就還我。」

「丟了。」卓勒沒啥歉意地道。

去找卓雅之前,他便已經隨手丟在萬香樓里了。

年巽央瞪大一雙牛眼,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

「頭子……」當老大的就一定要欺負人是不是?

「賠你一個就是,馬圈旁一大片,我請人去摘一大把,做成香囊幫你送回京城不就好了。」卓勒咽著嘴,見他還想開口,又搶白道︰「做大事的男人,不要在小事上頭扭扭捏捏。」年巽央幾次張口,最終還是用力咽下。

總有一天他會干一件大事,而那一件大事就是作掉他,換他當老大!

卓勒拍了拍他的肩,才剛踏出萬香樓,突見一列驛官快步奔馳而過。

「驛官!」卓勒喊著。

最末一位驛官聞聲,隨即停下腳步,畢恭畢敬地來到他面前。「見過卓將軍。」

「發生什麼事了?」

「將軍,南街尾一民舍里發現兩具干尸。」

「嗄?」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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