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瀾看著她,眼里滑過一抹笑,刻意示弱道︰「知夏,我的手方才被你揮到,現下有些疼,你幫我瞧瞧是不是流血了,可好?」
听見他的話,她很快地翻身爬起,解開剛包扎好的布條,仔細察看他的傷口,確定並未再流血,這才輕吐了口氣。
「沒流血。」
「可是有點疼。」他攏起眉心,眼露委屈的望著她。
「可能方才打到傷口了。」容知夏垂眸為他將布條重新包扎好,她雖然有些過意不去,但心里那股傲氣卻不容她示軟道歉。
墨瀾見她的態度似乎稍微軟化了些,小心翼翼的要求道︰「方才你替我上藥、握著我的手時,感覺很舒服,要不,你握著我的手吧,也許就不會那麼疼了?」
「你……」她沒好氣的瞪他,他這分明是想佔便宜。
他即刻改口,「好吧,若是娘子不願那就算了,我忍忍就是了。」
她本不想再理他,但見他表情似是真的很痛,思及他這傷到底是為了她而受的,她心下一軟,伸手握住他受傷的那只手。
被她白女敕綿軟的手握住,墨瀾心口發燙,胸臆間登時暖了起來,他領著她的手,覆在鼓動著的心口上,鄭重地向她許諾道︰「我這里從今而後只屬于娘子一人。」
容知夏睞他一眼,垂眸抽回手,不發一語的鑽回被褥里,將臉也一塊藏了進去。
她心里很矛盾,仿佛有兩個小人兒在那兒爭執不休——
一邊說道︰「看在他這麼真心誠意的待你,你就原諒他吧。」
另一邊說道︰「你難道忘了前生所受的那些羞辱嗎?你忘了他是怎樣冷漠無情的對你?你被罰跪在祠堂那時,他明知你是遭他的寵妾所害,卻連一句話也沒有為你說過,任由你在那跪了一天。」
一邊再道︰「那些事都是前生的,他是被玉荷所騙,會這麼對你,他認清了玉荷的真面目,不會再這麼待待你,何況他現在並沒有對你不好。」
另一個聲音駁道︰「不管他是不是受騙,一個丈夫都沒有理由如此薄情的對待自己的妻子。」
那些尖銳的爭執在她腦袋里吵著,吵得她頭痛,她搖搖頭,厭煩得什麼都不想再去想。
看著把自個兒卷成繭子的妻子,墨瀾又笑又憐。
他吹熄燭火,在她身側躺下,片刻後,寂靜的房里響起他淡淡的嗓音——
「我母親在我七歲那年病逝,半年後父王抬了側妃陳氏為王妃,她表面上待我很好,對我關愛有加,但那只在人前,全是為了做給我父王看,以博取父王對她的信任,而暗地里,她對我使了很多絆子,讓父王以為我頑劣不堪。」
被褥里的容知夏安靜聆听著。
「兩年後,父王遇剌受了重傷,就漸漸不太管府里的事了,翌年過年,我前往外祖父宋慧遠家拜年,被人騙去冰窖,鎖在里頭,無論我怎麼叫喊都沒人來救我,我被凍得全身發冷,就在我以為自己要被凍死的時候,那扇緊鎖的門終于被打開了,我昏迷前看見了一個穿著粉色夾襖的小女孩,那一剎那,我以為她是降落人間的小仙女。」
她輕哼了聲,得知真正救了他的人是毀了容的她,他一定很失望吧?
他輕緩的續道︰「我醒來後,找了那個小女孩很久,卻一直找不到她。她救了我一命的事,我一直牢牢記得。多年後當玉荷出現,對我說她便是當年救了我的那小女孩時,為了報答這份救命恩情,我才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
「當初我誤信她的話,又發現她的父親是遭我舉發而被皇上問斬,懷著想補償她的心情,我才那般縱容她。」
容知夏張了張嘴,終究什麼都沒說。
對這個曾虧待過她的男人,她始終心存芥蒂無法釋懷。
她用沉默回答了一切,他蹙起眉,她的心結比他所料想還要深,不過他會傾盡所有,等待她願意敞開心扉接納他。
四月初八日是奉王府祭祀祖先之日。
一早,王府所有人皆已淨身沐浴前往祠堂,就連鮮少露面的奉王和墨昱也都來了,依蓄卑之分依序在祠堂里站好,行動不便的奉王坐在一張木制輪椅上,見時辰已到,吩咐隨侍在身旁的張松,「開始吧。」
「是。」張松應了聲,正要前去吩咐司祭人員開始時,卻被陳氏叫住。
「等等,王爺,玉姨娘還沒到呢。」陳氏刻意瞟了眼墨瀾,眼神似是在指責他教妾無方,如此重要的日子,竟還遲遲不到。
奉王臉色一沉,覷向兒子,問道︰「沒人叫她過來嗎?」
墨瀾不疾不徐的回道︰「父王請息怒,孩兒先前已命人告知她此事,孩兒再命人去催她。」
「用不著了,時辰都到了,難道還等她一人?開始吧。」奉王不悅的道。
張松前去交代司祭人員,片刻之後,司祭人員高聲道︰「墨氏祭祖大典開始,請奉王就主祭位——」
張松推著坐在木制輪椅上的奉王走向主祭之位,率領一干親眷焚香行禮,接著是獻供,豐盛的供品二被擺上供桌。
獻完供,再由族中長老述說先祖們所創下的輝煌事跡,最後是由奉王訓勉家族後人,一個半時辰後,冗長的儀式終于結束。
這時玉荷才姍姍來遲,神色倉皇地朝墨瀾走去。
一看到她,墨瀾冷著臉怒斥,「你知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嗎?」
他的斥責聲引來周遭眾人的注意。
玉荷神色急切的解釋道︰「不是玉荷故意耽誤時辰不來,而是玉荷準備要出門時,忽然有個下人送來了一束鮮花給玉荷,說是王妃送給玉荷的。王妃賞賜,玉荷自是歡喜的收下,怎知不久卻昏了過去,直到適才才轉醒過來。」
不待陳氏開口,墨瀾立即神色嚴厲的斥道︰「分明是你貪懶不想來,還敢編造出這等荒唐的理由來誣陷母妃,母妃何等身分,何須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來對付你?且你若昏去,為何不見你的婢女來稟報?」
「她們也一塊昏了過去。世子,玉荷句句屬實,絕對不敢誣賴王妃。」話剛說完,下一瞬,她陡然想到什麼,「也許、也許那花是旁人藉由王妃的名義送來,為的就是想阻止我來參加祭祖大典。」說著,她將目光瞟向容知夏,明擺著懷疑此事是她所為。
容知夏神色坦然的靜立著,這種場合上還不到她說話,雖然她心里也很疑惑,陳氏為何要送花來迷玉荷?
「放肆,你一再為自個兒的怠懶狡辯,先是誣陷母妃,現下又想誣指旁人,品性如此不端不正,罰你跪在祠堂里思過三日,好好反省反省。」墨瀾親自出言懲罰。
玉荷聞言滿臉驚愕。「世子……」
他厲色喝斥,「閉嘴,你還嫌不夠丟人嗎?還不快去跪著。」
見他如此疾言厲色,玉荷嚇得噤口,不敢再出聲,瞧見周遭眾人沒有一人出聲為她說話,這才不甘的跪了下來。
奉王臉色極為難看,瞟了眼陳氏,命張松將她叫來。
陳氏一到他跟前,便急忙澄清,「王爺,玉姨娘的事與妾身無關。」
先前賞花她刻意對容知夏下絆子的事,已被王爺訓斥過,此刻又發生玉姨娘被迷昏之事,一定會讓王爺以為她不顧他的警告,一再對墨瀾的妻妾下手。
奉王寒著臉斥道︰「你太教我失望了!」
陳氏喊冤,「王爺,那真不是妾身所為,妾身沒道理如此陷害玉荷,這對妾身能有什麼好處呢?送花給她之人,定是假冒妾身之名,想藉此陷害妾身,望王爺明察。」
正如墨瀾所想,那天父子倆的對話,確實在奉王心里多少造成了影響,今日之事不管真相如何、陳氏是否是被誣陷,都令他對陳氏頗為不滿。
「你若再不顧自己身為王妃的身分,為了私怨而做出陷害晚輩之事,王府的事你也用不著再管了。」他這話已是說得極重,說完便讓張松推著他離開。
陳氏臉色晦暗的目送他離去,心里暗自怒恨玉荷,她竟敢如此大膽敢當眾誣陷她,以致讓王爺猜疑她,也許她想害的人是容知夏,但也不該拿她來當槍使。
奉王一走,祠堂里的眾人也紛紛離去。
容知夏領著菊兒和曉竹離開,墨瀾見狀快步追了上去,兩人並肩而行,並未交談。
容知夏恍惚的想起,前生她因遭玉荷陷害,而被罰跪在祠堂一天一夜,想不到今生卻是玉荷被罰跪在祠堂三天三夜。
墨瀾見她不知在想什麼有些出神,便悄悄握住她的手,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拉回她的心神,她扭動手腕想要掙月兌,他卻沒有松手的打算,她不滿的朝他瞪去一眼,他卻遞給她一個邀功般的眼神,她愣了下才醒悟,莫非方才他是刻意懲罰玉荷?
顧慮到身邊還有其他人,容知夏未再掙扎,任由他牽著,心中默默思忖著他不可能知道前生她遭玉荷陷害而被奉王罰跪在祠堂一天之事,那麼他今日懲罰玉荷又是為何?
對了,是因為玉荷——騙了他。
自從他們大婚後,他便不曾再宿在玉荷那里,對她更是眷寵有加,他似乎將先前對玉荷的寵愛,全都轉移到了她身上,即使她一再疏離他、冷待他,他也未曾因此而不悅。
這一切全是因為他得知了當年是她救了他吧,她該稱贊他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嗎?
可為了這件事,前生她卻因此吃盡了苦頭。
她委實不知這筆帳該如何算了,是該恨他、惱他,抑或原諒他?她在心里幽幽嘆息一聲,不願再去多想。
見她柔順的任由自己牽握著手,墨瀾眼里滑過一抹柔光,將她的手牽得更緊。先前是他派人以陳氏的名義送花給玉荷,那花里摻了迷香,嗅之便會昏迷。
他之所以如此做,一來是想向她表明,他對玉荷已恩斷情絕,另一個原因則是想藉此來試探玉荷,若當初是陳氏暗地里安排玉荷接近他,那麼玉荷今日定不會供出她來,但她供出了陳氏,由此可見,陳氏並非安排她進奉王府之人。
那麼當下最有嫌疑之人便只剩下一人,一個他從未懷疑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