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孩兒夢見了母親,她一直放心不下父王,殷殷叮囑要孩兒一定要孝敬父王。」墨瀾坐在父王的寢屋里,正陪著他閑話家常。
奉王躺坐在軟榻上,知兒子話中指的是已故的生母宋氏,宋氏賢慧溫婉,他對這位王妃素來也很敬重恩愛,可惜天不假年,讓她不及三十歲便病逝,想起她,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一轉眼,你母親也走了十多年了,我也又病又老。」
奉王的性子素來高傲,哪里受得了自己無法再如常人那般行走自如,因此泰半時候都將自己關在屋里,不想出去,甚至和陳氏分房而居。
十幾年的幽居日子早磨光他的銳氣,如今的他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奉王,反倒像個遲暮的老人,死氣沉沉。
「父王仍值壯年,何故說這些喪氣話,若是母親地下有知,她定會心疼不舍。」
墨瀾接過下人遞來的一杯蔘茶,端到他面前。
奉王擺擺手不想喝。「父王老了,早已沒有當年的雄心壯志,再過不久也許就會去陪你母親了。」
墨瀾將蔘茶暫擱到一旁的幾案上,故意板起臉孔道︰「父王,您說這話孩兒不愛听,孩兒還打算孝敬您到百歲呢。」
「父王這身子自個兒心知肚明,能撐上這十幾年已是多活了,這要不是放心不下你們,我早就撒手去了,咳咳咳……」說到這兒,奉王忍不住咳了起來。
墨瀾趕緊抬手揉著他的胸口,稍頃,待他不咳了,再次端起蔘茶喂到他唇邊,勸道︰「父王還是喝些蔘茶潤潤喉。」
飲了幾口,奉王看向兒子。「瀾兒,你如今獲得皇上器重,已能獨當一面,日後這奉王府交給你,我也能安心了。」
語氣微頓了下,他接著叮囑道︰「只不過日後你得了勢,也別太為難你母妃和三弟,再有什麼嫌隙,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陳氏母子與墨瀾之間貌合神離之事,他不是不清楚,但哪個王侯之家里沒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呢?只要他們沒鬧得太過分,他便睜只眼閉只眼,隨他們去了。
「父親言重了,孩兒哪里敢為難母妃和三弟,孩兒連保住世子妃身邊的一個侍婢都沒辦法,只能用這只手來換。」說著,墨瀾神色陰郁的抬起受傷的那只手。
「這是怎麼回事?」看見兒子解開手上包扎的布條,露出那道傷口,奉王頓時擰起眉。
「這事要從前些日子三弟刻意去羞辱嘲笑知夏說起。」墨瀾將所有事情說了出來,見父親的眉頭隨著他的話語越皺越緊,最後更故作有些委屈地道︰「母妃咄咄逼人要懲罰知夏,若非孩兒及時趕到,說不得知夏真要被剁了一只手,最後還是孩兒自傷一手,才讓母妃稍稍消氣。」
聞言,奉王怒斥,「她不嚴加管束瑞兒,還如此寵溺縱容兒子,做出這等事來,簡直太不知分寸了。知夏再怎麼說都是皇上親賜的世子妃,還是武衛大將軍的女兒,她這是想挑起咱們奉王府與容家之間的爭端嗎?」
見父親動怒,墨瀾趁機再點上一把火,「父王可還記得當年我被騙進冰窖、險些被凍死之事?孩兒其實早已查到是誰唆使那名僕人將我騙去冰窖里想害死我,只是礙于父王的面子,才將此事隱下未表。」
奉王乍听兒子這麼說,一愣之後,才想起這事,問道︰「你說,當年是誰將你騙進冰窖里的?」
「是母妃命人買通了我外祖父家的那名僕人,以大哥的名義將我誘騙到那冰窖想凍死我,我一死,世子之位就是墨瑞的了。」
奉王神情嚴肅的再問,「你說這話可有證據?」當年他受了重傷正在養傷,因此這事後來也未再詳加調查。
「我舅舅幾年前找到了當年那個僕人,他全都老實招認了,父王若不信,大可找舅舅對質。因為此事牽連甚大,後來舅舅再與我商量之後,為了奉王府的名聲,也為了想讓父王安心調養身子,孩兒才決定隱匿不說。」
舅舅抓到那名僕人是真,但並未從他口中問出幕後唆使之人的身分,那僕人只知買通他的人是一名約莫三十歲的男子,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不過他將此事扣在陳氏頭上,也不算冤了她,畢竟她確實是最有嫌疑之人。
而這事要在最適當的時機說出來,才能真正打擊到陳氏,就如此刻。不管父王信不信,必已讓父王在心里記上了陳氏一筆。
听完,奉王沉聲的吼道︰「張松,命人將王妃叫來。」
張松是王府的總管,身量高大魁梧,約莫五十歲左右,面容方正,平時不多話,很得奉王信任,時常隨侍在側。
聞言,他應了聲,「是。」便要喚人去請王妃過來。
墨瀾卻阻止道︰「父王,這事母妃絕不會承認。我僥幸逃得一死,又事隔多年,也無意再追究。這次孩兒之所以說出來,只是想讓您知曉,母妃時刻惦記孩兒這世子之位,孩兒也不是不能讓給瑞弟,只是盼她別再為難知夏。」
妻兒不合、家宅不寧,令奉王病弱的臉色仿佛瞬間又老了幾分,他沉默了半晌後,有些無力的擺擺手道︰「罷了,這事我心里已有數,你下去吧。」
離去前,墨瀾又道︰「父王,孩兒希望母妃別再為難知夏,她縱使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皇上的面子。」
說完,他才躬身告退。
奉王面露疲色的長嘆了口氣,侍立榻旁側的張松什麼都沒多問,只道︰「王爺若是累了,奴才送王爺回房歇著吧。」身為下人,他深知不該問的別多問,不該說的別多說,不該听的也別多听。
奉王點點頭,伸出手讓張松撐起他的身子坐到木制輪椅上,推著他回到寢房。
「瀾弟,我听說你受傷了,可要緊?」墨昱面露關切之色。
墨瀾離開奉王院落時,墨昱也聞知了墨瀾受傷的消息,特地前來探望,兩人因此在途中相遇。
「只是小傷不礙事。」見他臉色蒼白,墨瀾擔心他再受涼,說道︰「外頭風大,到我書房去說吧。」這兒離他書房不遠。
「好。」
不久,兩人進了書房,墨昱問及他受傷之事,墨瀾將事情簡單的說了遍。
听完,墨昱輕嘆一聲,擔憂地提醒道︰
「想不到王妃會這麼為難弟妹,她得罪了墨瑞,只怕這事一時無法善了,你和弟妹可得當心點。」
「大哥放心,他們母子得意不了多久的。」他相信父王絕不會再無動于衷,且他還另外做了安排,不管父王最終決定如何處置陳氏母子,他都會讓他們無法在奉王府容身。
墨昱一訝。「你的意思是……你要動手對付他們了?」兄弟兩人自幼感情親密,因此墨昱多少知道一些墨瀾的盤算。
「為了知夏的安全,我不能再放任他們母子留在奉王府。」唯有盡快掃除那些會危害她的人,她才能安心、安全地留在奉王府里。
墨昱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我想王妃還不至于真的敢傷害弟妹,畢竟再怎麼說,她到底是皇上親賜給你的世子妃,她不顧你顏面,也得看皇上的面子。父王身子又不好,事情還是別鬧得太過了,免得驚擾父王。」
「當年冰窖那事我已稟告了父王。」听到兄長居然在規勸自己息事寧人,墨瀾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你告訴父王了?」墨昱一怔,接著問,「那父王怎麼說?」
他知道多年來瀾弟一直懷疑當年他被困冰窖之事是陳氏暗中唆使人所為。
「他沒說什麼。」
墨昱微微嘆口氣,「你們一個是他疼愛的兒子,一個是照顧他多年的妻子,鬧得這般不可開交,父王此刻心里怕是左右為難。」
「父王的想法我不好擅自揣測,事情既已說了,就看父王怎麼發落。」對這件事,墨瀾沒打算再多說什麼。
略一沉吟,墨昱忍不住再勸道︰「瀾弟,我知道這話你不愛听,但為兄不得不說,即使王妃待我們兄弟再不好,她終究是咱們奉王府的人,又服侍了父王這麼多年,念在這樣的情分上,你就別與她太計較了,讓父王安心靜養吧。」
墨瀾眉首微挑。「大哥今日是怎麼了,是特地來當她的說客嗎,怎麼一直在為她說好話?」
「我只是希望咱們府里家宅安寧,別再這般斗來斗去。」他語氣里一片真誠。墨瀾沉下臉回道︰「那大哥可勸錯了人,從來就是她不想讓咱們家宅安寧,而不是我不願。要不大哥去勸她吧,讓她以後別再對咱們耍那些心眼,安分守己的過日子。」
墨昱苦笑道︰「為兄哪有能耐勸得了她。」
「那大哥就別再說這種話了。」
兄弟倆從未鬧得這般不愉快,兩人皆未再多言,尷尬持續了好一會兒,墨昱便輕咳一聲,表示要先回寢休息了。
待墨昱離去後,墨瀾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戒,思索著方才大哥一再勸阻他莫要對付陳氏母子是何原因,真如他所言,是不希望驚擾父王嗎?
他接著想起日前手下稟告一事——
當年安排玉荷進奉王府的人是秀大娘,是她找了人牙子,為玉荷牽頭,讓她得以賣身進奉王府,而秀大娘曾是墨昱的女乃娘。
當時他雖驚訝,卻未多加懷疑,心忖也許此事只是巧合,因為秀大娘早已離開王府多年,可如今看來,或許這件事是有人有心為之。
思及此,他眯起的利眸掠過一絲戾色。
就寢前,容知夏瞅向站在面盆架前洗漱的墨瀾,猶豫了下,上前說道︰「你手背上有傷,別沾水,我幫你吧。」她接過他手里拿著的洗臉巾,放入面盆里打濕後擰干,再遞給他。
事實上這種事本可吩咐婢女來服侍他,但他進房後便將婢女都遣了出去,她心想這只是小事,也沒必要再將婢女叫進來。
「多謝娘子,我這手正疼得緊呢。」墨瀾眉心微蹙,勉強露出一笑,似是正忍著手上的疼痛。
她的神色緩了緩,輕聲道︰「待會我再幫你上藥。」
「好。」他受傷的手垂在身側,用沒受傷的那手拿著臉巾洗臉,動作刻意做得緩慢而笨拙。
容知夏看不過去,索性接過洗臉巾。「我來吧。」她動作輕柔,仔細的擦洗他的臉。
墨瀾輕闔著眼,嘴角微微翹起,有抹掩不住的喜悅在眼角眉梢間漫開。
先前她連靠近他都不肯,現下卻肯這般幫他、親近他,接下來只要他再多下點工夫,早晚定能打動她,讓她不再疏離排斥他。
替他洗好臉,她取來金創藥,讓他在床榻邊坐下,細心的為他敷藥、包扎。他目光柔和的望著她。「知夏,你再忍忍,我保證不出一個月,墨瑞他們母子便再也害不了你。」
聞言,容知夏詫訝的抬眸,「你想對付他們?!」她發上的簪子已取下,一頭黑綢般的青絲披在肩上。
「待事成之後你便會知道,往後王府里再也沒有人能欺辱你。」他寵溺一笑,抬起手探向她的臉,卻被她揮開。
「你做什麼?」她防備的瞪著他。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無辜的舉起受傷的手,語氣有些幽怨,「為夫只是想將覆在你臉上的那綹頭發撥開,沒想做什麼。」
發覺自己誤會他了,容知夏尷尬的沒再說話,逕自鑽進床榻內側,縮進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