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琴茵匆匆離去,賀蓮依不再猜測她的想法,牽著涼雨的手去找香兒。
「涼雨喜歡吃甜食還是咸的?」她笑問。
「都喜歡!」有娘陪在身邊,涼雨高興得快要飛上天。
「只要能和娘在一起,什麼都喜歡!」
「我明天要出門逛逛。」成親後第一天晚上,辛岩照例準備在房里待到四更再離開,坐在床上的賀蓮依突然說話,辛岩抖開被子的動作因此頓了下。
他在他專屬的床——小窗邊的涼榻坐下,和她遙遙相望。
「好。」他爽快的一口答應,反倒使她錯愕。
「真的可以?」她以為剛成婚的女子沒事是不能隨處亂跑的。
「當然可以,我明天有空。」
「我並沒有邀你一起出門。」他有沒有空關她什麼事呀?
「由我陪著比較安全。」
他的理由听起來合情合理,她卻不甚滿意。「這是讓我出門逛的條件嗎?」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就當作是讓我妥協的條件吧。」他表現得像個疼惜小妹的大哥,無止境縱容任性的妹妹。賀蓮依卻感到不悅。看一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在她面前全無威嚴可言,任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感覺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不生氣嗎?!」他對她可說是夠好的了。不強迫她同床共眠、生活起居全比照她在娘家的規矩,甚至更為舒適貼心;她故意不綰髻,他也沒多說一句話。
幼年時的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簡直不同凡響,長大後還能受惠。她諷刺地想。
「我不會對你生氣。」她孩子氣的問話讓他笑了。她願意主動和他說話,他已經很高興,又怎會生虹
「怎麼有人像你這麼傻?」她瞪著他,不知是在氣他,還是氣自己。
「因為對象是你,我傻。」他回答得毫不勉強,甚至有些心甘情願的意味。
「你、你……」他這個樣子,她反而氣弱了。
他若對她不好,她還能理直氣壯指著他的鼻子罵,怪他不該娶地;但他對她夠好了,她再發怒,只會彰顯自己的胡鬧和幼稚有多可笑。
「你厲害,不愧是每戰必勝的大將軍,人心都被你掌控在手里,我這不懂事的小女子,還妄想和你斗心機?」她真沒用!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像是在耍猴戲。
「蓮依。」他很快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戰場上那一套我不會用在你身上。我既對你坦白無掩飾,也不希望對我有顧忌,你要不高興,就全說出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賀蓮依長瞼眨動,心似乎動搖了,她片刻之後才吶吶道︰「我沒辦法忖度你用了幾幾分真心來說這些話,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來看待一切,我找不到讓我安心的邱由。」她無所忌諱地直言。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經是個傻蛋了,還需忌憚什麼?
「對,就是這樣。」他給她一個贊許的笑容。「不必猜東猜西,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預先設想立場。你,就是賀蓮依,原先是什麼性子就出現出來,不要壓抑,不要扭曲自己的心。」他想他是憐惜她的。
憐惜一個脆弱心軟的女人。
幼年的她在冰雪寒天里給予他溫暖;長大後為了保全家人,接受聖旨和他成親;婚後就算討厭他,還是用她怕冷當借口,要丫鬟每端來火爐放在房中取暖。
府里除了他們倆,沒有人知道他睡在涼榻上,她大可不理會他,任他挨冷受凍,但她仍暗地吩咐了丫鬟。
賀蓮依就是這樣的女子,就讓他等待吧,等她主動朝他伸出手。
他等,不管多久。
「不要扭曲自己的心……」她喃喃道。他到底是怎樣的男子,竟無條件容忍妻子到這個地步?
隔著十數步的距高,房間另一端的他依舊心靜無波。
他不氣不怒不惱,她對他來說,曾是指路的明燈,其中所包含的意義是別人難以想象的深遠;如今她在林中迷了路,他也願成為帶領她走出迷霧的人。
「人生的道路很長,每踏出一步,都會成為日後的回憶,不管是迷惘也好,無助也好,都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好好的珍惜把握,有一天一定能真心的微笑。」
「真心的微笑……」她垂下眼眸,掩去眸里的黯淡。
「蓮依,你記著,我絕不會傷害你,如果你願意,把我當朋友吧。」朋友?她的心一震。
別再對她好了,這樣她怎麼狠得下心處處和他作對,在小地方自以為是的挑釁他?
「很晚了,你早點睡。」
匆匆踢掉繡鞋、放下床幔,她屈起雙膝,把臉靠在膝上。
長發覆住她的半張臉,也覆去她的表情。
如果沒有那道錯牽姻緣的聖旨,當他某一天意氣風發的來找她取回耳環,而她笑著歸還時,或許他們真的能當好朋友。
但是現在呢?
翌日,人聲鼎沸的街市吆喝叫賣聲不斷,街道邊擺著一個又一個小攤子,生機勃勃的景象,讓賀蓮依的精神提振不少,雖然天空陰陰的,但不影響街道上的繁榮熱鬧。
走在寬闊吵雜的街上,她很快融入這樣的氣氛里,這里逛逛那里看看,唇瓣不知不覺往上揚起,形成俏皮的弧度。
京城的街市和康平大不相同,路寬人又多,熱鬧得不得了。她是玩得很開心,但眼尾總會瞄到一抹高大的男人身影陪在身側,如果沒有這個大包袱,她一定能玩得更快樂。
昨本來只是故意想惹惱他,才會說想出門,沒想到他會爽快答應。雖然必須由他陪伴著,但能出來透透氣,她也該滿意了。
而且她注意到他一直走在她的左邊,幫她擋去撞過來的人。
這一點還挺貼心的。
「笑什麼呢?小心畫糖的老板瞪你。」站在一個小攤子前面,他低聲道。
她挑挑眉,不告訴他,專注看小販熟練的畫糖。
小販先舀了瓢熱糖漿,倒在抹了油的銅板片上,利落畫好一只小兔子,在中央壓上一支竹簽後拿起就算做好了。
「老板,我要這兔子。」辛岩付了錢,接過串著小兔兒的竹簽。
「多謝,下回再來喲!」老板笑盈盈。人群的中心爆出一道凶狠霸道的怒吼聲,眾人怕受波及,紛紛退到遠處,轉眼間還留在現場的人只剩下地和辛岩兩個人,現在她終于看到發生何事。有他陪著,她一點也不怕怒吼的人會對她不利。
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大男人對著一個蜷縮著身子的少年猛毆,下手又狠又重,不怕打死人似的。
「你這小子,你爹死了不代表他欠下的帳就一筆勾銷,再不拿錢來還,到時候我越不了冬,還不了我就打死你!」
狠話伴隨拳頭落下,少年只能無助地用手保護頭,任三名壯漢的拳頭不停打在他的身體上。
賀蓮依再也看不下去,但在她出聲喊住手之前,辛岩上前抓住其中打得最凶狠的那名壯漢的手腕。
「想吃牢飯是不是?打死人你也討不了好。」他拉著男子的手腕,輕易扯動對方粗壯的身子。那人滿臉不可思議,仿佛不敢相信有人這麼簡單就控制住他的行動。
「你、你是誰?」因為太驚訝,壯漢還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勸你別管閑事!」
「不可能。」他很快否決對方的提議。
「他欠你們多少銀子?」
「你想替他還?不是的話就別羅唆!」壯漢還想撐撐面子,惡聲惡氣道。
「借據呢?」他淡問。渾身散發出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懾人氣勢,讓三名男子都快站不住。
壯漢看他氣度不凡,衣著看來也頗為名貴,更不敢太過囂張。
「加上這幾天滾的利,總共三十兩。」壯漢從衣袋模出一張借據,攤在辛岩眼前。
辛岩不發一語,拿出三錠銀子拋給他,壯漢眼前一亮,立即接住,喜孜孜的揣進懷里。
「喏,借據。」壯漢把借據遞給辛岩,不忘回頭朝少年啐道︰「算你好運,小子。」三個人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辛岩站在倒地的少年跟前,並未伸手拉他。
少年放下護頭的雙臂,露出一張瘀青微腫的臉,看那年紀,也不過十一、二歲左右,一雙陰暗茫然的眼,寫著超乎年齡的成熟與憤世嫉俗。
辛岩凝視少年,恍惚間從少年臉上看見另一張面孔。
那是、多年前的他。
當時的他,如同眼前這少年一祥,氣憤上天對他的不公,因為被欺凌過,所以把每個人都當成敵人、防範著每一個人,咬緊牙根想掙一口飯活下去。
回想當年,他永遠忘不了曾對天發過的誓言。
在那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里,連夜宿破廟都會遭受乞丐欺負,被趕出破廟的他是怎麼跟自己說的?
那時候的他啊,比踩不扁的小草還堅韌,有著源源不絕的勇氣;當時說過的話、發過的誓言,他從沒忘記……彼時,他剛離開了回姚,帶著和賀蓮依的約定,決定一路走下去——「我不相信我會一輩子在爛泥堆里翻滾!」他憤怒激動地對天大喊,大雨淋得他渾身濕透,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我受夠了!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他們有什麼資格欺壓我嘩啦啦的大雨覆蓋他嘶啞吶喊的聲音,他不氣餒,仍舊放聲大喊,就算雨勢化去他的聲音,也抹滅不了他的誓言,他說出口的每句話,都早已鐫刻在心版上。
「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負我!沒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到的!老天爺!你想給我多少考驗就盡管來,我不怕!一次打不倒我,第二次也別想讓我心灰認輸!想怎麼對付我,盡管來!」豆大的雨點不停打在他臉上,打到臉皮都麻了,他卻覺得無比清醒
那些過往,他都記得,要是沒有經歷這些,怎會有今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