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傳來麻油的香味,今天有麻油雞得吃。龔維忻加快了手邊增建羊圈的工作,好讓三只小羊能有更大的活動空間。
梁安琪掀開鍋蓋,查看雞肉會不會煮得太老。棉花高高站在擱鍋碗瓢盆的木架上,瞟了一眼鍋里冒著煙的食物,沒看到它感興趣的,獅子頭一甩,氣呼呼地走開了。煤炭則一如往例,優雅地端坐在瓜棚下的木桌上,神情嚴肅地盯著竹籬笆另一頭正在散步的母雞。
前頭有人敲門,好半晌似乎發現門前粗繩的用處,掛在門內的鈴鐺急劇地晃動了起來。
「我去就好。」梁安琪探出窗外,見龔維忻放下工具要起身,搶先道。
灶上只剩零星的一點火,她估計這鍋麻油雞起碼得吃上兩天,還是別煮太老得好。
「來嘍!」她沖到前庭,把臉探到門孔前,見到和歌村的村長站在門外擦著汗,一見是熟人,她放心地開了門,「方叔叔怎麼……」
梁安琪像瞬間變成了啞巴,盯著村長身後,白袍玉帶,面容俊朗,笑得一臉溫文儒雅的龔維惇……以及顯然是他帶來的一大票人馬。
冷靜!也許這家伙有什麼隱疾求助于她。「梁姑娘,久違了。在下是特地前來接舍弟回家。」
梁安琪腦袋飛快地想著,先不管龔維惇怎麼知道龔維忻在她這里,重要的是當初欲置龔維忻于死地的人究竟是不是龔維惇?
「維少怎麼會在我這里?」她故作不解,「我今天沒病人。」
「我知道。舍弟在這段時間受你照顧了,顯然不是以病人的身分和梁姑娘同住。」
梁安琪偏不讓他唬住,「你要打啞謎,去別的地方,我忙得很,失陪了。」她說著,便要把門合上,龔維惇的手下快一步,伸出腳要擋門,肌肉糾結的手臂也硬推著門板。
梁安琪擰起眉。想來硬的?當她被嚇大的?她眼捷手快,出手的速度讓人眼前一花,那名手下已經哀號地撝著眼楮,而腳背慘遭她狠狠一踹,更是痛得葷瓜寵縮回腳。
「你爹沒教你做人的禮節嗎?」梁安琪飛快地把門關上。
但龔維惇身邊的保鏢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擒拿手像捕食的老鷹一樣疾沖過來,梁安琪側身閃開,要拿門板夾對方的手,也不知是她幸運,或抓的點太好,門板喀地夾在對方手腕關節上,她接著用身體擋住門板,一邊狠狠地往那只被夾得漲紅的手泄恨似地拍了好幾掌——想過要用咬的,但萬一對方如廁後沒洗手怎麼辦?
「在下的保鏢都是孤兒出身,倒是要講教養,梁師父看來也挺疏忽。」龔維惇在門後沒有一絲著急地道。
「笑話!你們幾個大男人編了個騙鬼的理由就想沖進我一個弱女子的家里,我他娘的還得跟你講道理?搶劫還有臉怪被你搶的人沒禮貌,好一個飽讀詩書,你讀了什麼書?婬書?」
「在下並沒有打劫姑娘的意思,只是想找回舍弟。」
「你弟今年幾歲?」
「……二十有九。」
「他是白痴?行為不能自理?你在我這里找一個二十九歲的大男人,說得好像要找一個九歲的小表一樣,到底你是白痴,還是你把我當白痴?」
爭執間,龔維忻已經來到前院,梁安琪整個身子都奮力擋在門上,轉過頭見他走來,沒注意到他陰鷥的臉色,只是沖著他直搖頭,拼命使眼色。
「別出來。」她以口形道。
門後,龔維惇決定不再讓她繼續找借口拖延。給了手下一個眼色,一名彪形大漢走上前,單手一推,門後的梁安琪就被推得往前一趴,幸好龔維忻一把抱住她。
「躲起來!」她低聲道。
龔維忻有點想笑,她怎麼會以為他會讓她一個人面對?
何況也來不及了,門一推開,龔維惇和他帶來的手下便魚貫入內,還有兩名打手熟練地守在門外,儼然就是龔家討債時的陣仗。
「這不是在這兒嗎?」龔維惇好整以暇地道。
「我跟你們走,別為難她。」龔維忻淡道。
梁安琪無語,並沒有立刻想到龔維忻騙她。畢竟這群人一副來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模樣,大毛哥也許只是不想她有危險才這麼說。
龔維惇笑了笑,「為難一個姑娘對我來說並沒有意義,但是既然你肯合作,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雖然沒有動作,但他帶來的四名打手早已在四個位置站定,剛好將龔維忻包圍在中間。這四個人一看便知非比尋常,梁安琪根本不相信這樣的陣仗會沒有惡意,她立刻就站到龔維忻身前。
「我找到他時,他被人打個半死,現在也不記得過去那些恩怨了,龔維惇,你最好別以為你真的想怎樣就怎樣,你弟弟受傷了,你不把傷害他的人揪出來,卻跑來我這撒野,你這兄長怎麼當的?」
「……」龔維惇還真沒想到梁安琪竟然對他說起教來了。而龔維忻在她身後看著她母雞護小雞似的背影,心窩暖暖的,有些苦澀,卻也有些好笑。
「打傷我的人不是維惇。」他道。
「……」梁安琪傻了,將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龔維惇差點失笑。
「我會跟你們回去,但我有個條件。」
他還真當有討價還價的余地?龔維惇挑眉,「什麼條件?」
「她必須跟我一起走,到了龔家之後我要她留在我身邊。」
龔維惇微笑,笑容里有幾分掩飾得極好卻難以被龔維忻忽略的嘲諷。
「有何不可?龔家不會吝嗇多一雙筷子吃飯。」
梁安琪回過神來。她有說要跟他們一起走嗎?
「我有話要私下跟她說。」龔維忻道。
龔維惇點點頭,做了手勢讓底下人撤出門外,然後打開懷表,「給你一刻鐘的時間,我相信你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會希望梁姑娘因為你而遇上麻煩,所以最好不要動歪腦筋。」接著他退到門外,兩名打手仍然門神似地矗在門邊。
梁安琪瞪了那群人一眼。開口閉口就是威脅,果真無法無天。
龔維忻拉著梁安琪到屋子里,看著梁安琪雙手抱胸,等他解釋的模樣。
「對不起,其實……」也許他能騙她,他突然回復記憶?但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卑劣又下流。當初只是被這里平凡靜謐的一切啟動了心中的渴望,于是異想天開地以為能隱姓埋名過平凡日子——
而且,也有點想賴上她的意思。當時只單純地覺得,跟她在一起好像還不錯,現在她成了他最不想傷害和欺騙的人,所有的一切畢竟都比不上有她的陪伴,他一直希望能有彌補的機會,希望有一天兩人之間是真正的,沒有謊言陰影的夫妻。
「我並沒有失憶。但我是真的渴望當你的大毛哥。」
梁安琪看了他良久——該只有他們倆覺得很久。事實上,她一下子就原諒他了。
為什麼不?她當初之所以立刻就接受他失憶的事實,不正是因為真心覺得他能忘記過去,與過去切割,是件幸運的事?她又怎麼忍心為了他其實也真的渴望與過去切割,怪罪于他?
更何況,她其實也有求于他,因為龔維忻是龔家之中她唯一信任的人,龔天問請托他們父女倆的事早晚得做個了結,過去她因為討厭麻煩而拖一天是一天,如今龔維惇的現身只是給了她直搗黃龍的機會罷了。
龔維忻害怕看到她失望傷心的模樣,于是那片刻對龔維忻來說被拉長成等待審判結局的漫長煎熬,「你答應過我,會跟我當一輩子夫妻,你記得嗎?」
他不提,她還忘了他這根本是耍賴哩!但這不也證明了,他並不是想佔她便宜才撒謊,若是借口失憶然後拍拍不認賬,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更何況,她一開始是有機會澄清兩人關系的,不是嗎?反倒是他,明知事實,卻偏要與她親口承諾,與她糾纏,那份心思都讓她臉紅了。
「我記得啦。又沒說要怪你。」她甚至連看也不好意思看他,眼神飄向一旁,默默覺得自己沒骨氣了點。
「那,你會跟我一起走嗎?」他抓住她的雙手,牢牢在掌心收著。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爹過世時,他要我把他的骨灰,一半撒在河里,一半撒在空中。所以除了這座莊園,和莊園里他留下來的東西,我沒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紀念他。」要離開這里,她難以割舍。這座莊園,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能紀念父母的存在,這是她和母親親手畫的,她和父親親手建造的家園。
龔維忻想起,他原以為梁師父的墳會在附近,但確實沒有,只有安琪每天會在白木屋里供養的父母牌位上炷香,那牌位與一般的牌位不太一樣,先不說形狀像人偶一樣有頭和身體,安琪說過,她母親很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她只是刻了個牌位留念,起碼有樣事物是能代表母親,讓她在年節和她生辰時給母親供奉一點供品,後來父親過世,她也如法仿制了另一個牌位,龔維忻沒想到那是因為梁師父沒有留下墳冢讓女兒祭拜。
「我跟你回去,他們不會把我們關起來吧?」她還是覺得不對勁。也許是在皇都無意間听到的那些,讓她先入為主地將龔維惇當成壞人。但話說回來,想把受傷的弟弟接回家,有必要帶上一群身手顯然不一般的打手嗎?再怎麼怕死,保鏢帶兩名也就夠了吧?
「這倒不會。現在的龔家,我應該還是二少爺。」他有些嘲諷地勾起嘴角。
「那當初打你的究竟是誰?」
龔維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我只能跟你說,維惇雖然沒有完全接受我這個弟弟,但我跟他勉強算是合作關系,他應該是先將打傷我的那些人處理完了,才來接我。」
是這樣嗎?梁安琪還是沒那麼容易放下成見。
「這里是你家,你隨時都能回來。但我必須回龔家一段時間。」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你就當我又耍賴,想把你帶在身邊,跟我回去住一段時日,好嗎?」
他這樣說,她哪忍心不答應啊?梁安琪雙頰又紅透了。她明明不是懷春少女,干嘛老是因為他的一兩句話臉紅?她在心里咕噥道。
「好啦,我先整理一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