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記,妳歸家的關鍵,就在崩玉。
腦中縈繞著這句古怪的話語,樓孟月緩緩由沉睡中蘇醒,但她雙眼還沒睜開,就感覺到周身傳來一股古怪的炙熱與壓迫,三秒後,她緩緩睜開雙眼,靜靜望著眼前的一切──
一望無際的遼闊沙漠,遠遠、長長且綿延到天邊沙丘處的商旅駝隊,駝隊旁不斷吆喝著的商人,穿著各式古裝的旅人以及外國使者,頭上用頭巾遮臉的僧侶,駝背上馱著的石榴、葡萄、瓷器、琵琶、絲綢與佛像……
小風乍起,卷起一堆沙塵,沙粒撲打在臉上的微痛感那樣真實,但怪的是,風停後,她眼前的駝旅畫面卻緩緩消失了,放眼所及,只剩一片熱氣蒸騰、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黃沙大漠。
這是……海市蜃樓?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答︰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術一︰上置三十五頭,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減多,再命之,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
術二︰上置頭,下置足,半其足,以頭除足,以足除頭,即得……
向來遭遇不尋常之事,便采用默背雞兔同籠心法以鎮定心神的樓孟月,在眼前熱鬧的駝旅景象消失後,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地轉眸望向不遠處幾頭正在拉屎的駱駝,半晌,聞著風中那股夾雜著沙塵與腥臭的真實古怪氣味,用牙咬了咬內唇,確認這並不是夢境後,她微微瞇了瞇眼。
噢,很好,她睡前的花錢計劃書並沒有白做,爸媽肯定能按圖索驥,痛痛快快幫她把錢花完,因為她的特殊機緣顯而易見並不是讓她中大樂透後暢快一生,而是老掉牙的「穿越」。
不是她想抱怨,但她先先先先先祖的仙人朋友會不會太偷懶又太敷衍了事?她樓家都多少代了,他弄出的「特殊機緣」除了穿越還是穿越,壓根就是懶得想點什麼新花樣來好好折騰一下他們樓家人。
不過,就算真要穿越,就不能晚個幾天嗎?她那張大樂透彩券都還沒兌獎耶,讓向來與財神爺犯沖的她享受兩天不勞而獲的滋味有那麼難嗎?
唉,好吧,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沒兌換的彩券等于沒中,她還是專注在獨屬于她的生存游戲上比較實在。
先不管一直在她腦中跑來跑去的「崩玉」二字究竟是指什麼,根據樓家自古流傳、至今還在繼續編修的「樓門穿越求生守則」,當發現自己成為穿越者後,首要之事便是確定自己是身穿還是魂穿。
念頭一定,樓孟月微微低下頭,想看看自己如今的身材與手腳模樣,以便依守則行事,但詭異的是,她竟看不到。
這個「看不到」不是因為她沒有身體,而是因為她的肩頸以下全埋在悶熱的黃沙之中。
哦,看樣子她稍稍錯怪先先先先先祖的仙人朋友了。盡管偷懶,他還是有先偷看過她家的「樓門穿越求生守則」的,並依此將她生存游戲的第一道關卡難度稍微調高了些。
嗯……若是這樣,她該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是男人、女人,是老人還是小孩?又怎麼繼續進行她的第二步確認,好設定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小子,想活命的話就別亂動,那樣或許還能撐到申時呢。」
正當樓孟月直視前方,頂著看似不動聲色,其實腦內小劇場暗潮洶涌的臉龐努力觀察四周時,突然,一個懶洋洋的沙啞嗓音由她身旁傳來。
唷,這嗓音很不錯呢,沙啞、低沉又有磁性,吊兒郎當中還微微帶著點歲月的滄桑,簡直就是金門酒廠的最佳代言人。
不過……小子?
看樣子在旁人眼中看來,她如今的模樣像個年輕男人。
但這是古代,她那一頭短發是極有可能被誤認的。再加上她的身體現在還埋在土里,所以她不能光憑這點就判斷自己穿越成了男人。
在腦際的浮想聯翩中,樓孟月定定將頭轉至聲音來源處,望見了一個蓬長亂發上滿是沙粒,右眼處斜綁著布巾,嘴唇干枯,下巴全是胡碴,同樣被「種」在沙里,但神情卻懶散得如同在做沙療的男子。
哦唷,那蒙眼布巾的綁法還真不賴,雖不知他是否也擅長混搭,但由他肩頸以上的造型看來,堪稱古代版獨眼犀利哥呢。
「謝謝。」對這個不知是大叔還是大哥的獨眼漢子點了點頭,樓孟月終于張開同樣沾著黃沙的干裂嘴唇,徐徐說出自己穿越後的第一句話。「請問能問您一件事嗎?」
「小子你多大年歲?」
听著這雖微啞但卻清然的嗓音,再望向那張明明一臉黃沙,唇瓣更幾乎干裂出血,但在發現自己處境後卻依舊淡定、沉靜的臉龐,獨眼漢子挑了挑眉反問道。
「二十二。」樓孟月據實以告,盡管她完全不曉得現在的她究竟還是不是原來的自己。
「我說這麼沉得住氣呢,看著只有十七、八,原來是個長著娃兒臉的大少爺。」
瞟了一眼樓孟月由頭到尾都沒什麼表情變化、但卻氣質獨具的臉龐,獨眼漢子別過臉去豪邁地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只要別再您啊您的就行了。」
「申時你逃走的時候我絕不會給你惹麻煩,所以能否請你指點我一個有水源的方向?」沉吟一會兒後,樓孟月努力張開那其實早龜裂得一動就發痛的雙唇緩緩問道。
在她悄悄觀察過四周後,發現先前如同她與這位獨眼漢子般被種在沙里的人應有不少,因為她身處的這片沙丘上,遍布著一個又一個的大大小小蘿卜坑,只是有的坑里沒人了,有的坑里的人再不動了。
一開始她還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被種在這里,不過,當看到有人急急領著馱有一大堆名貴物品的駱駝到來後,坐在陰涼處守著他們這些人肉蘿卜的人便將坑里的人拔起,讓來人帶走,她便明白了──
這是古代版的擄人勒贖,且因地制宜,壓根不必擔心人質逃跑的完美管理方式。
就那群綁匪已開始準備打包的模樣看來,大概最後時限一到,他們便會立刻直接走人,至于沒人認領的蘿卜,想當然就是繼續種在沙里自生自滅。
的確,弄清自己是身穿還是魂穿很重要,但此時此刻的樓孟月更知道,像她這種絕沒有人會來認領的蘿卜,若不逃絕對是死路一條。可如果逃跑方式錯誤,甚或逃跑後弄不清方向找不著水喝,恐怕她在沒弄清自己是身穿還是魂穿前,便會先枯死在她樓家人獨有的生存游戲第一道關卡。
「你怎麼知道我能逃,又怎麼肯定我會幫你?」听到樓孟月的話,獨眼漢子饒有興味地轉頭懶懶望去。
「一來,你似乎對埋在沙里的事很習以為常,所以應該具備相當豐富的半活埋及逃生成功經驗。二來,你剛才對我說讓我撐到申時,若你不想理會我的死活,完全可以不用搭理我。」樓孟月嗓音雖啞,回答得卻是理所當然。
畢竟身為一名樓家人,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任何狀況都要能立即做出最精準的判斷,這可是他們打小就接受的嚴格訓練,更可說是本能。
正因為此,面對著一名看起來比大漠綁匪更像綁匪,被埋在沙里還能像是在洗沙浴一樣優閑自在的男人,她有理由相信,他絕對是因某種目的而半自願被埋在這里的。她唯一不明白的是,那群將他們種在這里的人為何沒看出來。
「你這小子確實挺機靈的。怎麼稱呼?又打算上哪兒去?」瞟了一眼樓孟月那張明明看著稚女敕,但自睜眼後就幾乎沒半點表情的臉,獨眼漢子挑了挑眉笑了。
「樓孟月。沒打算上哪兒去。」
「令狐蓀。既然你沒打算上哪兒去,那一會兒你就繼續這麼不食人間煙火的見機行事就行。至于方向嘛……」令狐蓀懶洋洋地朝左邊抬了抬下顎,「瞧見那座紅城沒?」
「瞧見了。」朝著令狐蓀示意的方向望去,樓孟月靜靜答道。盡管那座城真的有夠遠,遠得彷佛不小心眨個眼就會不見,但她還是開始在心里盤算著自己有沒有能耐在沒水的狀況下徒步走到那座城。
「真瞧見了?」
「真瞧見了。」
「既然你真瞧見了,那我還就不能藏私了。那城內西市的鬢花樓里有個名喚玉柳的姑娘,听說不僅美如天仙,腰更細得跟柳枝兒一樣,有機會進城,你可千萬別錯過了。」
「謝謝,我有機會一定盡可能去開開眼界。」
雖然這段牛頭不對馬嘴的應答著實有些莫名其妙,但樓孟月還是道了聲謝,因為至少他讓她明白了可以奮斗的方向。之後,她低眉斂目,開始努力讓體內的氣血循環周身。
盡管不知被埋在沙里多久了,不過樓孟月深知自己可不能讓唯一的求生機會被這僵直的四肢給毀了。萬一她在第一道關卡就卡關,回去後哪還有臉面對樓家那群輕輕松松就破關的父老姊妹兄弟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