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鏡 第十六章 作者 ︰ 席絹

在張家大宅位于寸土寸金的天母高級住宅區。

說是寸土寸金,但是三十幾年前買的時候,以現在的眼光來說,其價格可以說是賤價到像是不用錢。所以曾經買這塊地買得超心痛的張天順父子,如今總是常常繞著自家這塊大面積的土地散步養身,享受著身價暴漲的快感。

在張家主宅的右側後方,有一幢三層樓的透天洋房,其風格與主宅相同都是巴洛克式的華麗,地坪有二十五坪,雖是張家主宅的四分之一,但也極之寬敞了。要知道,這個地段,一般中產階級還住不起呢。

李想一家子就是住在這幢小別墅里面,在她成長的歲月中,從不邀請同學來家里玩,因為她覺得這個家不是她家所有的,他們只是寄生在地主家的佣人。

顯然,這麼想的只有她而已,所以當她看著姊姊與弟弟常常呼朋喚友來家里玩,使用著張家的游泳池、網球場,在張家的花園里玩耍時,都感到不可思議。

後來她找了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來看,知道了自己是個自尊心與自卑心都特別敏感、將「自我」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的類型——說穿了就是心高氣傲偏又沒那個條件,才會對這一切如此水土不服。在別人眼中沒什麼奇怪的事,都被她放大一百倍的挑剔著。

小恩是恩,大恩是仇。這種說法的實踐者指的大概就是她這種容易鑽牛角尖的人吧。如果有人被恩將仇報的傷害了,一定是她這一類的人干的。

這也是她總是對張品曜沒好臉色的緣故吧。

張品曜算是對她最好的人,但她卻總是修理他。會不會是因為她潛意識知道他是在意她的,所以才這麼囂張?因為知道他即使今天被氣走了,明天還是會來。他在意她,她仗恃著他的在意而恣意打擊他,無時不將他的自信心給打落到地上,藉此得到變態的滿足感……

認真算起來,張品曜可以說是張家比較出色的孩子了,但她從小就習慣向他證明他很差,把他氣個半死。她書讀得好,體育也好,參加比賽總是得獎,不是她特別聰明,而是她下意識知道這些是她唯一能超越張品曜的地方,所以她非常努力。想來,真是虛榮哪。

她放任自己的仇富心態發酵,然而卻又知道,如果今天身分交換,她是張家的小姐,而張品曜是李家的兒子的話,她絕對做不到張家人的真誠與寬容。幸好,她沒投生成有錢人家的小姐。因為她無法想象自己是一個被欺負的對象,而被欺負的原因不在于她是壞人,而在于她家有錢……

張家四個孩子,她可以對另外三個有禮客氣,卻總是挑釁著張品曜,做不到將他當路人甲的超然。所有的修養都破功在他身上,真是冤孽。也不知道誰是誰的業,竟湊在一起互相折磨。

「唉……」

此刻,簡單化了個妝的李想,也換好了衣服,身上是一件非常淑女的連身洋裝,是姊姊的衣服。姊姊很會打扮,加上工作的性質讓她永遠走在時尚尖端,她買的每一件衣服,不一定貴,但穿起來總是非常有質感,將身材線條修飾得很美,讓人看起來精神而修長,實在可說是化腐朽為神奇

今天是個相親天,她從頭到腳的配件都是姊姊支持的,相親的地方甚至就在張家投資的飯店里的咖啡廳——真會做生意。

「大嫂說她那輛賓士車可以借給你壯場面,昨天已經讓洗車廠洗過了。如果你要用,鑰匙就放在大宅玄關櫃上,你自己去拿。」大慧已經準備要出門去上班,經過李想的房間時,轉進來順口提了下。

「不用了,我搭捷運就可以了。」那輛超夢幻的粉紅色HelloKitty賓士車?免了吧。張家人都很熱情,不過謝了,心領就好。

「搭捷運也可以,好不容易把你打扮得美美的,你可別騎機車過去,會把你這一身給毀掉的。」

「知道了。」

「知道就好。」大慧走到書桌旁,忍不住模了模放在桌子上的梳妝台道︰「這古鏡台真不錯,很有質感,你看這紅木雕刻多精細,木質很亮。」

「不是什麼紅木,也不是古董,是仿的。便宜貨,八千塊的價值而已。你的眼光一向很好,但這次我必須告訴你,你看走眼了。」李想笑道。

大慧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怪怪道︰

「哦,八千塊的古董?真好,哪買的?那個老板是做慈善事業的嗎?介縉給我認識怎樣?」

「不用介紹了,是王孝琳,我國中同學,你見過的。她現在在台中開仿古家俱店,她的眼光錯得了嗎?她們家雖然因為投資股票失利,消失在商界,但她畢竟是古董商家庭出身,眼光精準得很。」

「哦……就是那個唯一來過我們家的同學。」大慧想了一下,故做恍然地道︰「哎啊,不是來我們家,是打算去品曜他家。那時品曜又感冒了,連續一星期的重感冒,那個王孝琳自告奮勇幫班長——也就是你,將課堂上的重點筆記送來家中給品曜,真是個勇敢追愛的小女生啊。想想也正常,那時品曜雖然體弱多病了點,但真是個白面俊俏黑狗兄,做人也熱情真誠,是那間貴族學校里的異數,也難怪人家傾心。當她到達品曜家之後,才猛然發現原來張家就是你家——」用很戲劇性的口吻說出某便利商店的招牌標語。

「姊——」李想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不予置評。

「好好!不提當年那些事了。說回這個梳妝台吧。如果是王孝琳賣給你的,那我就不意外它是這個價錢了。」大慧聳聳肩。

「什麼意思?」李想不明白姊姊指的是什麼,但听得出來這話很有深意。

「你自己想。」大意才不想告訴她。「對了,王孝琳現在過得怎樣?家里情況還好吧?」

「嗯,還可以。孝琳和她的哥哥們都很努力工作還錢,說是再拼個三年,大概就可以把剩下的五百萬給還掉了。上次我跟她通電話,她正在越南幫客戶挑紅木家俱,生意很好的樣子。」

「那就好,看來她事業做得不錯。要不是她國三時家里出了事,搬到中部去的話,搞不好現在跟品曜會成為一對呢。」

「胡說什麼!」李想不想听到這個。

她當然知道在國中時期,有幾個女孩暗自對張品曜有著好感,其中最勇敢、最不懼人言的,就是王孝琳。那時許多自命貴族的人,將張家三兄弟當成暴發戶笑話在取笑著,覺得他們沒有格調。如果這時有人公開表示喜歡他們的話,是會被鄙夷的。可,當時,家世算是很優的王孝琳偏偏就完全不避諱的接近張品曜,誰都看得出來她非常喜歡他。

當然,時過境遷,命運沒有給他們發展的機會。王孝琳年少時期對張品曜的好感,也就永遠定格在那一年,化成了酸甜的回憶……

「吃醋啦?」大慧揶揄地問。

「胡說什麼,快去上班吧你!」李想趕人了。

「好啦,我走了。你也別忘了,你的第一攤相親是早上十點半,別遲到了。」

「不會遲到,放心吧。」

大慧走到門邊,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道︰

「對了,品曜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四攤相親?」

「管他知不知道,這和他又沒關系!」她嚷。

「也是。」雖是這麼說,但表情可是壞透了。「你最討厭他了,我不該提起的。不過,大家都是一家人,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我昨天听伯母說好像也要幫品曜介紹對象,有幾個留學回來的優質美女正在聯絡中呢。你跟他不愧是難兄難妹,什麼事情都是一塊兒遇到,太有緣了。」

說完,走人,沒興趣看妹妹僵硬的表情,很開心的上班去也。

李想不時看著擱在膝上的手提袋。不是里頭放著什麼危險物品,當然,更不會是裝了金銀財寶。但她對自己的粗手粗腳實在沒信心,所以才會小心翼翼的隨時總要瞄向袋子確認一下。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會把那面銅鏡給帶出來。當然,更不敢相信的是——那鏡子居然從梳妝台上剝落下來。她以為銅鏡瓖嵌在梳妝台上是不可能掉落的,明明卡得很牢不是嗎?但在她臨出門那一刻,它就是從梳妝台上悄悄的滑落在書桌上了。

當她訝異的上前查看時,不小心踫到鏡面中心點,讓它開機成功,見到了鏡子里正在向她張望的姒水。

姒水听說她要出門相親,當下懇求要一同出去見見世面。李想思及之前姒水很夠意思的帶著她暢游明淳國的風光,她也不能太小氣吧;再說了,反正銅鏡剝離了梳妝台後,也不過是兩個巴掌大小,攜帶上毫無困難,也就同意了。

這也是她現在不時看著手袋的原因︰姒水在鏡子里,鏡子在手袋里。而且她發現只要自己同意,姒水是可以透過她的眼,看到現在她所看到的每一個事物的。

所以姒水看到了她的世界。

當姒水的驚呼聲不斷的傳進她耳中時,李想知道這一切對姒水而言是無法置信的,不過她的承受力顯然變得強悍了,因為居然都沒昏倒呢。

「天界竟是這樣嗎?」姒水悄悄問。

不是。李想在心里回答,但沒有人可以听見。眼下也管不著姒水的呼叫,因為她得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相親男。

可是,顯然她要應付的事物比她所預期的多更多,因為當她喝完咖啡,正準備跟相親男說幾句場面話,然後不失禮的閃人時,眼光卻不意瞄到在不遠處靠窗的地方,張品曜正與一名美女相談甚歡。

轟!

她以為外頭在打雷,可下意識的看著這邊的窗外,今天晴空萬里,一片雲也沒有,所以沒有打雷。那麼,她听到的那巨大聲響是打哪來的?

難道是……她不可置信的想著︰難道是自己心中發出的?

李想不願相信,雖不願相信,但還是被自己的震驚與怒氣嚇呆了。

怎麼會這樣?心中這熊熊火光是怎麼一回事?

只是……看到他和別人在喝咖啡而已啊……

沒有什麼的,不是嗎?又不是開房間……呸,想哪去了!

當她心中屬于理智的那一方正努力在滅火時,屬于情緒的那一方卻拒絕接受。

因為,她可以「知道」張品曜曾經與別人交往過、有過心儀的女人,但是她不可以「看到」張品曜正在與別的女人笑、用專注的眼光去看別的女人!

這是什麼心態?她不知道,也不想在此刻厘清,因為心中燒著的兩把火,已經將她的思考能力都燒成灰了!

一把火,氣張品曜居然去跟別人約會!

另一把火,氣自己竟然會因為看到他跟別人約會而氣成這樣!

她想,她已經精神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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