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要我一個出身將軍府的正妻去做這些圬穢的活,太過分了……」她十指縴縴不沾陽春水,哪需要做這些粗鄙事兒,秋錦院里外十來個服侍的丫頭、小廝全死光了不成?!自視甚高的嬌嬌女自是不肯拉段伺候人,即使是她拜過堂的丈夫,淨白的手只用來彈琴作畫。
「她是妾,你是妻,她正在做著你該做的事,身為妻子的你本該打理為夫的瑣事,你是拜過祖宗睥位的,就連將軍府也是講理的,妻子侍奉夫婿乃人之倫常。」
出身將軍府很得意嗎,如果那件事能成,她將比庶民還不如。
瞪著眼,席夢芝久久說不出話來,滿月復怒火無處宣泄,直到有玲瓏心思的貼身丫鬟芳沁輕扯了她一下,小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大少女乃女乃勿動怒,好日子還長得很,別因小失大。」
是呀!她的好日子還長得很,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計較,來日方長,總有整治那賤蹄子的機會!席夢芝忍住怒氣,冷冷命令。
「跪著磕二十個響頭我就饒恕她對我的不敬。」小懲一番,後頭的「福分」先記著。
什麼?「二十個響頭……」她不磕破頭才怪。邵小蓉的小臉糾結著。
忽地,趙無眠連咳好幾聲。
收到訊號的柳公謹連忙這︰「哎呀!邵姨娘,大少爺的藥你熬了沒?四個時辰要喝一回藥,遲了就前功盡棄,病情加重!」
邵小蓉可是爬竿子的高手,順竿一滑。「啊,我忘了,還好柳神醫的提醒,大爺你先等著,賤妾給你熬藥去。」
邵小蓉一溜煙就晃過回廊,很快地消失在眾人眼中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真磕足二十個響頭給自己找罪受?
隱約地,她听見柳神醫悶悶的笑聲,以及大少女乃女乃慢半拍的喝斥聲,但她不痛不癢地。
「邵姨娘小心!」
掩著嘴偷笑的邵小蓉越笑越開心,有些分心地沒注意到台階,她笑呵呵地一腳踏出去,一旁傳來略微低啞的女子嗓音,可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她就要摔一陣風從耳邊掠過,再回神,她非但沒跌倒,還竟已出了回廊,站在長著雜草的青石板小徑,微風輕送拂來淡淡的花香。
「你……你是……落英?」身形很像,聲音同樣有些感染風寒後的沙啞,螓首也是低垂。
「是的,奴婢落英。」她恭敬的回答。
「你會武?」邵小蓉想到了繽紛。兩人在其些特質上十分相似,而且……听不到足音。
「回稟邵姨娘,奴婢不會。」落英頭仍低著,始終不抬臉。
聞言,她嘴角抽了一下。「喔!那是有神仙出現嘍,讓我騰空而飛。」
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她佩服佩服。
不過她身邊怎麼盡被安排了?置武的婢女,難道她有天命在身?
啐!想多了,八成和她不明的身分有關,前些日子她听見郭嬤嬤神色感傷地哎了聲,「我們淡雪小姐是個苦命的,明明是官家千金卻淪落為商戶庶民。」
偷听到的話才是真相吧?
所以她知道邵小蓉本名是江淡雪,而細柳和似巧很少喊她邵姨娘,人前人後一口一口的小姐,大概也是因為知道真相期盼某一天她們小姐會想起一切,帶她們月兌離苦海。
「是有神仙。」她話少,簡潔。
還回得順口呢!邵小蓉嘴角不禁一抽。「對了,我沒見過你長什麼樣,抬起頭讓我瞧瞧——」
「奴婢遵命。」落英抬起頭,面容微仰。
「你……」杏目圓睜,她驚得差點倒栽蔥,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發出吞口水的聲音——
「奴婢丑——」她有自知之明。
「丑?」邵小蓉失笑的搖頭。
柳眉鳳目,雪膚桃腮鮮紅欲滴的唇兒如沾了露珠的玫瑰花瓣,嬌艷得令人想一親芳澤,這氣質、這容貌,簡真是不染縴塵的月宮仙子嘛!美得月兌俗,美得清新婉約。
唯一小小的缺憾是左邊眉毛上銅錢大小的桃花色胎記,雖然以劉海稍稍遮蓋,仍很清楚「你還讓不讓人活呀!你這般容貌還說丑,那我該不該找口井跳了。」她終于懂得什麼叫自慚形穢。
「奴婢丑——」她堅特自己不美,是個丑奴兒。
「不丑、不丑,美得呢!男人一見就暈了頭……」話到一半,邵小蓉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吃吃發笑,擠眉弄眼地看著有天仙姿容的落英「你被你家大少爺收房了沒?瞧這花容月貌有哪個男人受得住?他把你藏起來是對的,不然早被大少女乃女乃辣手摧花了。」她腦中浮起一幕冪旖旎風光。
她把他想成是什麼人了,見色心喜的yin魔嗎?!
跟上來想交代自家小妾幾句話的趙無眠,稍微駐足觀看開得正艷的海棠花,不意听見兩人的對話。
前幾句倒是無妨,女子間的閑聊罷了,但是越听臉越黑,他幾乎要拂袖而去。
「邵姨娘你……你說話要謹慎。」落英沉靜的面容出現一絲裂縫,似惱似羞地紅了耳根︰「嘻嘻,瞧你羞的,不過以你家大少爺那破爛身子,想做什麼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邵小蓉笑得開心,殊不知那位大少爺的臉色黑如鍋底,海棠枝干多了半寸深的五指印。
「邵姨娘!」
瞧她一臉嚴肅的樣子,邵小蓉也不好再不正經拿她打趣。「相信我,你很美,比動不動要挖人眼楮的大少女乃女乃美多了,瞧這眼、這眉、這櫻桃小口,我都要愛上你了。」
「奴婢不美。」落英的雙眼中微露黯然。
「一個胎記算什麼,瑕不掩瑜,你就是太在意了才無法讓人看到你的光彩,要是我有你這張美得冒泡的面皮,我早就樂得燒高香,感激老天爺對我的厚愛。」
「前世」的她也算長得不錯,醫生、病人追她追得頗為殷勤,送花送禮物的,她還自我陶醉地自覺是美人一枚,不過相比眼前這株花,她差多了。
「是這樣嗎?」她真的不丑嗎?落英頭一次有所動搖。
邵小蓉大力點頭。「府里有個神醫在,不拿來一用太浪費了,你若是不想留著胎記,那就叫他想辦法換張臉,神醫就是要助人救人嘛。」
「換臉?」是要把臉皮撕下來?太可怕了!
「錯了,是把胎記顏色淡化或是真接去掉,不是真拿別人的臉換你的臉,我倒是很想跟你換,不過我怕痛,而且萬一失手怎麼辦?」
「可以這樣嗎……」原來胎記不一定會跟著她一輩子。
「啊!熬藥,我怎麼又忘了這回事。」她這記性呀!要吃點銀杏補腦了,才剛說一轉身就忘了,提到柳神醫才想起來。
邵小蓉急了,隨便看了個方向就要跑了。
「邵姨娘,這邊。」落英指了明路。
「這邊?」侯府太大了,彎彎曲曲的小徑又多,庭園閣樓一座連著一座,她得畫張地圖才不會走錯。
「奴婢帶姨娘去老太君為大少爺準備的藥廬吧,里頭堆放了大少爺病情所需的藥材。」
「老夫人對大少爺真好,凡事都設想周到,好命的大少爺真該好好孝順她老人家……」漸行漸遠的人影帶走麻雀般嘰嘰喳喳的笑聲,趙無眠意感到一絲失落。
人在時雖然吵鬧,老說些不中听的話,但是軟軟的嗓音有股泌人的暖意,听著听著心都暖了,偶爾也會說出一番道理。
人一離開,頓時變得清冷了許多,好像什麼事都索然無味了。從大樹後頭走出的趙無眠若有所思的凝結空無一人的前方,說不出的悵然隨著嘆息聲逸出唇畔。
「換臉嗎?」他倒是沒想過,不過可以試一試。
柳公謹的嘀咕聲落于耳中,神色一峻的趙大少側身一睨不知哪時出現的男人。
「你是鬼嗎?我走到哪你跟到哪。」他呵呵笑一聲,興致盎然的說︰「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若不盯著你又怎知你好全了嗎?」
「我有沒有病你最清楚,少給我打哈哈。」
「有病就要醫,要不小嫂子都要嘲笑我醫術不佳了,認為我沒本事治好你。」
他可不想讓人覺得他有招搖撞騙之嫌。
「小嫂子?」黑眸幽光一閃。
「不叫小嫂子難道要喊娘子嗎?如果你肯割愛。」有這麼個說話百無禁忌的小妻子,日子一定過得很有趣。
「公謹,玩笑話適可而止。」
「是玩笑話嗎?只要有席夢芝在的一天,你就無法給她該擁有的,那倒不如跟了我。」柳公謹半開玩笑的說——
「席夢芝的事我會處理,輪不到你費心。」她大少女乃女乃的位置坐不久了。」
「我不覺得費心,你不覺得她有些話很有意思嗎?」
「柳神醫,你管太多了。」越听越不悅的趙無眠聲一沉,目光中燃燒著冷焰。
「你若留不住她就給我,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留給自己兄弟。」他戲譫的話中帶了一絲認真︰柳公謹的父親柳夜山是兵馬大元帥曲向天麾下一員大將,長年跟著曲元帥東征西討,立下不少汗馬功勞,領兵二十萬駐守西疆一帶。後來娶元帥之女曲綾緋為妻,也就是柳公謹的母親,曲綾緋與侯府側妃曲綺蘿是一母所出的親姊妹,兩人所生之子自是表兄弟,所以說是自家人一點也不為過,「我說的是事實,用不著瞪我,你眼前看到的不是嬌柔怕事、膽小懦弱的江淡雪,而是不愛你就會跟你對抗、一肚子鬼主意的邵小蓉,她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不會由著我們拿捏。」
「若她恢復記憶了呢?」會是什麼光景,兩種迥異的個性合為一體,既大膽,又端雅?
「那她會恨你。」事無兩好。
「恨我?」他救了她,免于死亡,何來恨他的原因。
「原因很簡單,她想起自己是誰後,她會恨你為什麼不讓她死,更恨你讓處境已經夠艱難的她進入危險重重的侯府里,甚至成了地位卑下的小妾……然後她會發現你利用她,雖然你會說你是為了救她一命,但她遲早會知道,你救她的目的是想看江大人是否有藏起來的證據,再不濟,最後也能拿她為餌,釣出和親王的同黨,她是你進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趙無眠無語,唇瓣抿成一直線,因為,柳公謹說的不錯。
可他的心,為何如此糾結,像不希望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