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入秋了,南方和北方的天氣差很多,南方多幾盆炭火就可以過冬,她曾听爹說京城入冬,寒風徹骨,這樣的天氣要是不燒地龍,日子是很難過的,若是連炭火都不足,凍病了可不是什麼稀奇事,貧戶人家,寒冬臘月凍死人的事件,可是層出不窮。
這宅子有炕,但炕得燒火吧,哥哥得讀書,那炭火更不能省,加加減減,那火炭的用量就可觀了,絕對不像他們在南方時,多燒幾盆炭盆子就能過冬的。
要不趁這幾個月時間想辦法賺錢,這冬天眼看著就會過不去。
「有多少京里人住一輩子,也不見得能熟悉每一條門路……」
房荇忍下翻白眼的動作,將房時拉到門外,「我想去看看娘說的那兩間鋪子。」
「就這樣?」
「哥信不過我?」
「我陪你一起去。」
「別,上次那意外真的只是意外,京里頭這麼大,我又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王公將相的家里人,哥留在家,幫我在爹娘面前遮掩一二吧。」
他憐惜的模模房荇的頭。「你是擔心家用不夠嗎?我院試已過,好歹是個秀才,就算還沒有俸祿,家里田地的賦稅和徭役也能免除,你不要為了錢操心,再過不久便是鄉試,我會努力的。」
房老太太是個眼皮子淺的,爹什麼都不說,她八成也不知道他已經有了秀才身分,要不然不會那麼痛快的要分家,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護著妹妹,不能讓她出任何意外。
「當然嘍,我可是等著來年哥哥高中,我這狀元妹子可以過上好日子,穿金戴銀,僕佣成群,勾勾手指就有人喂我吃飯,多美啊!」
「好……」房時既心酸又想笑,心中涌過熱流,內心變得異常高大,彷佛長大了十歲。
「所以說,你好好看書,什麼都不要管,不過也別一直伏著案桌,也要常起身動動筋骨才好。」她仔細叮嚀。
「我會的,你等著吧,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看著她稚女敕的面孔,成熟的神色,小小年紀便如此沉穩淡定,他心里就發怵,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答應過要用心愛護的妹妹……可這麼小的她,卻已經要為了一家人操心這,煩惱那,這也更讓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成功!
出門去的房老爹直到日頭都偏西了才回來,頂著一頭一臉的稻屑,左手提著村民給的臘肉雞蛋和蔬菜玉米,原來他這一出去,恰好趕上地里秋收,看著人手不夠,就下地去幫著佃農們收割,忙到天黑才回來,那些村民瞅著他們剛搬來,灶肯定是冷的,就各自送了不少食物當賀禮。
「明日煮些面食涼點給田里做事的鄉親們送去,大家只喝水,忒辛苦了。」大口喝水的房老爹吩咐著杜氏。
杜氏自然滿口允諾。心想家里缺的東西可多了,明日就去一趟市場,鍋碗瓢盆也得買。
晚飯時杜氏將那些玉米都用水煮了,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一頓飯也就這樣對付著過去了。
一邊啃著香甜的玉米,房符歪纏著自家老爹,讓他說說京城里的風土人物。
女兒既然開口,他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舊時記憶里的好去處都說了一遍,另外也商討房時是否要進族學去上課,「……做文章學問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精研通透,非得扎實的學不可,那些先生們每一個學問都很好,除了經史子集,也常佐以歷屆考題,于科舉應試之道最是明白。」
但最後決定上族學的事情暫時按下,鄉試眼看要到了,房時還是先專心在家溫書就好。
這一天大家早早睡下,除了房時和房荇的房里,一個看書,一個繪圖,燈火一個亮到三更天,一個亮到四更。
第二天,房荇跟著杜氏忙和半天,給在田地里干活的人送了涼茶點心,又張羅午飯,這些佃農們哪曾享受過這等待遇,之前的主子只對他們每年該繳多少的糧食會問上一問,更別說親自下地了,這一比較,對這新來的主子皆衷心的多了幾分感激。
忙亂亂的過了一天,這一晚,房家兒女的房間燈火依舊到三、四更,天都快亮了才熄滅。
第三天,房老爹一早官服整齊,原來今日得去翰林院就職。
他發現女兒眼下的黑眼圈,看著她一邊吃飯一邊打瞌睡,差點把頭埋進了飯碗,雖然他也早出晚歸,卻沒疏忽對兒女的關心,又從兒子的口中得知妹妹的燈火比他還要晚熄滅,登時不依了。
「女孩子家的,不安心睡覺長大,又不是像你哥要大考,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不睡都在忙什麼呢?」
房荇鼓著秀雅可愛的小臉蹭進房老爹懷里,牛皮糖般的黏著諂笑,「呵呵,我听爹的話,今兒個一定早睡,天翻了也不管。」
這是實話,她明兒個還得早起。
她很忙,真的。
除了每天必練的一百張圖,武功也不能放下,還有看書,而家里一個婆子也沒有,她得幫著母親做家事,還有別的活計要做……睡覺太浪費時間了。
踩在京城這富貴地上,房荇沒有任何感受,樓是一樣的樓,馬車是一樣的馬車,就算一輛比一輛華麗,一幢比一幢新奇出挑,琳瑯滿目的貨品,只要懷里揣著銀子,你想從街頭買到街尾都沒問題。
在她嫁作人婦的那些年,她也像一般女子那樣,一心想討好郎君,一心想著要多買些釵環胭脂,要多置些衣裳鞋子,哪家的鋪子又有新貨,哪家的水粉最能讓自己更加美麗,她在最熱鬧的這塊盛阜坊,來來去去的次數不少。
只是,她裝扮的如何美麗,明融之眼里仍沒有她,兩人依然相對無言。
她走進一家中等書肆,京城里即便是這樣的書肆也有兩層樓高,藏書多樣化,四書五經、山河地理雜記、香艷本譯詞小說……居然還有《蜀素帖》、《黃州寒食詩卷跋》……讓人看了都好想帶回家。
「小娘子要是看中意哪本書,太高的地方,小的可以幫你拿。」穿青色短衣的伙計殷勤得很。
喜歡看書的人,本就會讓人高看一眼,而且還是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更是人見人愛。
「我想見見貴掌櫃的,不知道方不方便?」她開門見山。
「小娘子要見掌櫃的,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有筆買賣想談。」
小小年紀能談什麼生意?伙計雖然表情懷疑,但看見她手上卷軸長盒還是客氣的要她等候。「請稍待。」
一盞茶後,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從內室出來,此人身材偏瘦,國字臉,書生髻,一身流黃八成新的儒衫,不像市儈的商賈,頗有幾分文人氣息。
他順了順小山羊胡子,「小娘子要見老夫,有何見教嗎?」
「見教不敢,小女子有兩幅畫,想請掌櫃瞧瞧可好?」她屈膝施禮,態度從容,毫無扭捏。
以衣看人,通常是他們這些商賈做生意的法則。
「小娘子可是去過別處了?」看她穿著,家庭也不富裕,綿裙粉裳,發上一條縐紗發帶,看似平平無奇,但那雙特別明亮聰慧的眼,就算他半生閱人無數,卻是一下記住了她。
「不曾。」
「可否一問,為什麼挑中梓廛館?」
「不瞞掌櫃的說,若是規模小的書肆,怕是吃不下小女子想寄賣的物品,若是更大的書肆,他們也不見得識貨。」
「呵呵,看起來老夫若不看看你的畫就辜負小娘子一番贊譽了。」言詞間不見一字贊美,卻是拐著彎給他戴高帽子。
若是拒絕或是將她掃地出門,他就落了俗套,這小女子擠對人倒挺高明的,教人心曠神怡,果然聰慧。
「多謝掌櫃的。」
「過來這邊,我瞧瞧。」他移步到方桌前,桌上鋪了層綾羅,為了表示慎重,他掏出一條巾子抹了抹手,這才打開房荇的軸盒,一幅重江迭嶂圖慢慢展開。
掌櫃原本看得漫不經心,但是這圖秋光蕭疏清遠,遠山隱映于雲霧之中,他收了下顎,眼神犀利,屏氣凝神了起來。
「這是要寄賣嗎?」是趙孟俯畫的重江迭嶂圖?!他看了將近半晌,轉頭看著氣定神閑的房荇,一個小娘子,他卻在她稚女敕的小臉上看不出焦躁還是期望。
只要是人,再能掩藏情緒,雙眼還是多少能泄漏情感,可他一個四十好幾的大人居然看不出這小娘子任何的喜怒哀樂。
「是。」房荇舉止從容,姿態閑雅。
「慢著、慢著,來人,給小娘子上茶看座。」他吩咐伙計,「你,去請供奉出來!」
片刻後,供奉出來了,他也不看人,直直的走到方桌,先是將攤開的重江迭嶂圖掃視一遍,又湊近巨細靡遺的瞧了半天,銳利的眼帶著迷惑,「不像臨仿也無一處破錠,極似趙孟俯的真跡。」
「真的?」掌櫃的激動了,要真是趙孟俯真跡,那絕對是非比尋常了,他按捺不住的狂喜,差點沒把供奉的胳膊掐出指甲痕來。
大歷王朝號稱禮儀之邦,書畫藝術發達,最近幾百年更是文章鼎盛,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賈文人,沒有不附庸風雅的,就連酒樓茶肆的門匾,青樓煙花之地,都不惜代價求取名家才子的筆墨懸掛張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