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她非回去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可。
而這些話該如何告訴他?
她幾度開口,都不曉得從何說起,神色越來越陰郁。
「凱,看著我。」
雖然平時總愛逗逗她,真正遇到要緊的情況,他是個懂得輕重緩急的男人。
凱雅悶悶地抬起藍眸。
「一切都會沒事的。」蓋林輕柔地撫著她的臉頰。「告訴我困擾你的是什麼事,讓我幫你。」
她的睫毛垂下。
「蓋林,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要潛進城堡里?」她必須弄清楚他和佛洛蒙皇室的關系有多深,才能決定是否該告訴他。
「我們剛剛在談的那個女孩,是提姆的未婚妻。」蓋林不再瞞她。「那個小女孩是宮里的一個侍女,有個同伴爭寵爭不過她,打算讓她消失。提姆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被陷害,于是想進去帶她出來。
「那個小女孩我也認識,她和提姆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也等于我看著長大的;我想,城堡不是什麼可以隨人進出的地方,讓那小子毛手毛腳的進去送死反倒不好,所以我才幫他跑這一趟。」
「可是你並沒有帶出任何人啊。」她指出。
扒林嘆了口氣,「等我到的時候,她已經被調出宮外,我沒能順利見到她。」
「噢……」她慢慢點頭。
「你呢?」蓋林的拇指滑過她的雙唇,留下一陣粗糙的顫栗感。「你的秘密是什麼?」
她心頭的不定仿佛也被他撫平。
這男人可以在前一刻將她氣得半死,卻在下一刻讓她相信他是全世界最值得信任的人。
「城堡里有一個人死掉了……一個大官。」她慢慢開口︰「大家都說是我害死他的,可是我沒有。為了保命,我逃了出來,但逃也逃不了一世,我發現自己還是得回去查出到底是誰殺了他才行。」
「好,我幫你。」
「你不懂……」她急急道。
「我懂的。」蓋林的拇指按回她唇上,深沉而溫柔。「凱,我懂,讓我幫你,相信我。」
她眨了眨突然發熱的雙眼。
「怎麼了?」他輕柔地笑,撫去她眼睫間的濕意。
「你是我來到這里之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她輕聲地道。
「如果你給別人機會,他們也會願意對你好。」他向她許諾。
那是因為你不曉得我是誰。凱雅默默地想。
「如果我現在吻你,你會又抓狂嗎?」
「會!」她火速退開一步,飛快看看四周。「你瘋了嗎?我們在大街上,我是‘中年男人’。」
所有哀傷的表情消失了,這樣的精神才像他的凱呀!
扒林仰頭大笑。
老天,這個男人的笑聲可以當藥,她真想撲上去巴在他身上,就此不下來。
「師父。」提姆幾人走了出來,做徒弟的好奇地喚。
凱雅松了口氣。她不信任自己的自制力,有人打岔是好事。
扒林笑著搖搖頭。「好了,我們找個地方住下來,明天行事吧!」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凱雅連忙問。
扒林看她一眼,但笑不語。
他們要打家劫舍。
「你們不能隨便把一個老百姓抓起來逼供!」凱雅差點昏倒。
終于明白「誤上賊船」是什麼意思!
她現在是最需要低調的時候,請不要隨便做一些會讓她登上社會案件的事好嗎?
扒林和提姆互望一眼。
「但是我們要問他話。」提姆好心回答。
「沒有人試過敲敲門好好地問他?」她嗆道。
「這就是你的任務。」蓋林撫須,對她露出慈祥的微笑。
「……」
凱雅的眼光投回前方的小屋上。
森林。
濃密的森林。
濃密的森林中央的一處小空地。
濃密的森林中央的一處小空地的一間小木屋。
這棟木屋看起來歷史悠久,使用整根帶著樹皮的圓木搭蓋而成,旁邊有一座上鎖的小堡具棚。
怎麼看都像個尋常人家,要她去入侵別人的家,她的良心過不去呀!
木屋的背後緊捱著一整片山壁,乍看很像半個屋子埋在山壁里。
約翰強森兩兄弟已經在另一端就定位。她和蓋林師徒躲在一株半倒的樹干後頭,望著前方安靜的小木屋。
「他如果來應門,你們要我問什麼?」凱雅看回師徒倆身上。
「問他那個女孩在哪里。」蓋林告訴她。
「你不是說她被調離皇宮了嗎?為什麼現在會問一個礦工要她的下落?」她狐疑地道。
「這就是我們要問清楚的事。」蓋林善良地指出。
「……你們確定史文兄弟倆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確定。」提姆回答︰「約翰和強森調查結果,這兩天有人見過史文和她在一起。」
「話說回來,約翰和強森不是回家探望重病的父親嗎?」她的雙眸一眯,總覺得這群人有鬼。
「他們老家就在附近,正好一面探病,一面幫忙調查內情。凱,你的疑心病真重。」蓋林嘆息。
好吧!
她從樹干後站了起來。
「等一下,我先就定位!」提姆人影一閃,消失在他們身後的林子里。
凱雅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再看看他師父。
「請。」為師的坐在原地,蒲扇大手往前一比。
「……」
看他們這種陣仗,這門敲下去一定有問題。
凱雅倒不怕他們陰了她,自己跑掉……蓋林不是這種人……可是被蒙在鼓里的感覺真不好。
她整了整衣容,才想起自己此刻是中年男人的身份。看來,運用女人楚楚可憐
的那招是沒機會了,見機行事吧!
她慢慢走到木屋前。
叩叩。
「誰?」屋子里的人粗聲問。
「我是過路的旅人,可不可以借杯水喝?」她清清喉朧,用沙啞的嗓子說。
「不可以!」
嗯?就這樣?
我盡力了。她回頭對蓋林攤攤雙手。
樹干後冒出一只手,打了個往前轉的手勢,要她直接把問題丟出來。
她嘆了口氣。
砰砰砰!這次是捶門。
「誰?」門內粗吼。
「杜爾夫,我們要找那個女孩,快叫史文交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大喝。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到門旁,木門霍然拉開。
「誰?誰要找那個女孩!」雷鳴般的怒吼幾乎震襲她的耳膜。
凱雅駭然無聲。
首先,蓋林是個巨人。對任何人來說,身高兩公尺的男人都絕對是巨人。但是開門的這個男人,更,高,大!
他的肩膀比門框還寬,腦袋比門框還高,巨大得連門框都容不下他。粗布短衫下露出來的胳膊比建木屋的圓木更粗,兩只腳的鞋子足以當一個嬰兒的小床。
凱雅傻傻望著眼前的龐然肉山,罕見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誰?到底是誰想找那個女孩?」旱雷似的嗓音震得她腦門吸嗡作響。
巨人彎腰踏出門框外,一頭亂七八糟的紅發,酒糟鼻子,神情猙獰。腰帶上那柄短斧對柔化他的外表沒有任何幫助。
「……」她張開嘴,卻沒有聲音。
「你是誰?吼……」巨人仰頭咆哮,一臂抓了過來。
凱雅及時往後一躍避開。
她的靈活似乎更激怒他,巨人再咆哮一聲,雙臂合攏抱過來。她發誓他的雙臂有一里長,根本無法避開,終于被他抱個正著。
杜爾夫的肌肉僨起,凱雅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這次真的要被擠成肉醬了!合圍而來的巨力忽然消失。
「咦?」杜爾夫疑惑地瞧瞧她,巨掌東捏捏西捏捏。
「嘿!」她抗議。
「女人。」他連忙將她放下,巨大的頭顱搖了一搖。「女人。不打女人。」……真是好孩子。
砰!
她嚇了一跳連忙跳開,杜爾夫轟然倒地。
「嬌小」的蓋林手上拿著一根對正常人來說是粗棍、對杜爾夫來說像筷子的樹干,站在他身後。
「你殺了他!」凱雅目瞪口呆望著那個倒地不起的巨人。「你竟然從背後偷襲他,太小人、太不光明磊落了!」
從這個巨人說不打女人開始,她對他的好感度大幅提升。
「除了從背後偷襲,你還有更好的方法嗎?」蓋林冷靜地反問。
她看看地上七葷八素的巨人,啞然無聲。
杜爾夫搖搖苞馬一樣巨大的腦袋,撐著身子坐起來,光是上半身的高度就已經到達她的肩膀。
「你,女人,不打女人。」他對凱雅搖搖頭,轉向身後的蓋林。「你,男人!打男人!」
突然一聲暴吼,站起來往蓋林擒抱過去。
兩人萬萬料不到他捱了那麼重的一下,竟然還能說打就打。
扒林以著和體型不相符的靈巧往後一閃,杜爾夫一抱不成,雙足跨了巨大的一步,再抱過去,蓋林的背後抵住木屋的牆,沒有再退的空間。
砰!杜爾夫的後腰被重踹了一下。
「你不打我,我會打你的哦!」凱雅一個鷂子翻身落地,笑著對他招招手。杜爾夫愣了一下。
他的腦袋顯然不太靈光,凱雅有種大人在欺負小孩的感覺。
「杜爾夫,我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而已……」
「吼!」杜爾夫不等她說完,哇啦擒抱過來。
他的招術其實不多,凱雅這次有了防備,迅速閃開。身後的蓋林抓到空隙,馬上補進,一個笨重的巨人被他們兩個打得左支右絀。
「吼!」
杜爾夫終于發現自己討不了好,回頭往家門鑽進去。
凱雅、蓋林兩人追了進去,只來得及看見他消失在一道房門後。
「慢著。」蓋林攔住要跟上前的她。
兩人站在屋子中央打量全室一圈。
木屋的內部空間明顯比外表大很多,可見確實有一部分建在山壁里面。凱雅走到他消失的那道房門口,謹慎打開,門後竟然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通道。
這兩兄弟是礦工,竟然自己挖了一條逃生密道在家里。
「有什麼想法嗎?」凱雅回頭看他。
「這條坑道通往山壁的另一側,約翰他們已經等在那一頭。」
「哦。」
難怪他需要這麼多人手。
扁憑他和提姆一人守一邊,根本攔不住那個龐然巨物。
餅不一會兒,山道內響起氣急敗壞的雷吼,杜爾夫顯然遭遇了守在另一側的埋伏。
雷吼聲越來越響,轉向往他們這一頭沖回來,一串雜沓的腳步聲緊追其後,各種聲響在坑道內形成層層交錯的回音。
凱雅和蓋林各自找了一柄稱手的工具,屏息以待。
然後……
雷吼聲消失了。
約翰、強森、提姆三人從通道里沖過來。
「師父!」
「人呢?」蓋林一愣。
「他、他往另一條支道鑽進去,不見了。」提姆垮下英俊的臉。
竟然還有另一條支道,蓋林抹一下臉孔。
凱雅開始有了想笑的感覺。
「你們沒有先查清楚坑道的地形嗎?」她清了清喉嚨。
扒林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這整座山都是他們兄弟倆的地盤,從沒讓別人進來過,約翰能找到另一邊的出口已經算運氣好的了。」
難得看他這麼吃癟啊!
想到那個遲鈍的巨人竟然打敗精明的蓋林,她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提姆,看到沒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界上也有你師父打不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