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是金梁皇後,也該值個價,就不知睿帝願付出怎樣的代價來換?」景丞堯忍下痛楚,面上依然帶著笑。「我勸睿帝莫要沖動,如果我一死,我的影衛便會砍掉繩索,到時下場如何,想必睿帝應該很清楚。」
那城樓近百尺之高,若是捆在她身上的繩索一斷,這一墜,必死無疑。
眺望著那方城樓的嚴雋凜緊了鳳眸,胸口越發抽緊。
她這般信任景丞堯,景丞堯卻將她拿來當作籌碼,即便再冷靜、再聰慧,想必她肯定是痛苦難耐。
「如何?一個不貞又通敵叛國的皇後,究竟值不值得睿帝拿一個東祁國交換?」景丞堯瞬也不瞬的觀察著嚴雋的神色,即便有萬全的把握,知道他愛瓊英甚深,卻也不免有絲憂心。
畢竟,一個女人與一個國家,孰輕孰重,想必無論是誰都會選擇後者。
包何況他面對的,可是一個戰無不勝的戰神,一個不把世上一切放在眼底
「你所謂的條件,便是要我退兵?」嚴雋嗤問。
「不單是如此,還要睿帝立下誓約,永不侵犯東祁。」景丞堯知道自己這一計著實凶險,但若不是那日他親自試探過嚴雋,斷然不會走這步險棋。
「只要睿帝同意,我便命人放了洛瓊英;若是不允,或者你執意取下東祁國,哪怕我死了,我的影衛也會毫不遲疑的砍斷繩索,讓她從城樓上墜落而亡。」
景丞堯揚起笑容,睞向神情陰寒的嚴雋,金色的刀芒映上那俊美的面龐,鳳眸銳如劍刃,刺得他背心一片麻意。
嚴雋……究竟會不會為了洛瓊英,放棄東一祁國?洛瓊英在嚴雋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透過這一仗,便知分曉。
頭好暈,好沉,身子好重,仿佛不斷下墜。
洛瓊英想伸手揉上額角,卻發現不能如願,籠罩在腦中的雲霧漸開,她陡然驚醒的睜開了雙眸。
心下發涼。
這里是何處?她垂眸,瞥見自己一雙腿懸晃在空中,悚然一驚。
她的兩手被反綁在腰後,兩條胳臂大的粗麻繩從腰間往上交繞,一路沿繩而上……她揚眸,臉色當即一白。
她竟被懸吊在近百尺高的皇宮城樓上。
遠處,那抹挺拔高聳的身影,手中橫握的金刀,映入眼底,她一驚叫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相距太遠,她听不清嚴雋與景丞堯究竟在說些什麼。
「瓊英莫怕。」一聲輕柔的安撫,引回了洛瓊英的目光。
洛瓊英抬頭一望,城樓上,虞凝蘭便站在影衛的身旁,一臉愧色又心疼的凝瞅她。
「母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是那晚藥湯的緣故,我才會昏迷?」她茫然的問。
「瓊英,莫怪母妃,唯有如此,才能保你與東祁國兩周全。」虞凝蘭幽幽地道。「莫怕,這繩索纏了精煉的細鋼條,可以承受百斤之重,只有最精銳的刀斧方能砍斷。」
「不,我不懂,母妃為何要這樣做?是景丞堯的意思嗎?」洛瓊英不相信母妃會拿她來威脅嚴雋。
「不是丞堯的意思,是我要他這麼做的。」虞凝蘭道。
「為什麼?」洛瓊英難以置信的瞠眸。
「等會兒你便會曉得,為什麼母妃會這樣做。」
虞凝蘭撇頭望去,洛瓊英心一凜,也順勢轉眸,瞧見遠處的嚴雋拿開了架在景丞堯頸上的金刀,景丞堯朝城樓這方望來,面露微笑。
不出片刻,佔據了整片廣場的金梁大軍逐漸撤退,景丞堯命人取來了錦帛與狼毫筆。
嚴雋收起金刀,接過狼毫筆,不知在那錦帛上寫了什麼,寫定之後便把筆摔在地上,神情甚冷的說了些什麼。
然後……景丞堯滿意一笑,回身領著嚴雋進了皇城。
洛瓊英閉緊了雙眸,心尖不可自抑的發顫。
她的耳邊卻飄來了母妃語重心長的柔聲一嘆︰「瓊英,唯有置身于生死關頭,方能看出一個人對你抱著怎生的情意。」
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千萬不是……嚴雋絕對不可能為了她,放棄他的霸業。
他氣她,惱她,甚至應該是恨她的,斷不可能為了她這個處處作對,又給了他無數恥辱的暗敵,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
他是不可一世的霸王,冷酷且無情,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亡國公主,一顆隨時可棄的棋,他絕不可能為了她……
「把她拉上來。」風聲從耳邊掠過,洛瓊英咬住顫抖的唇瓣,听見景丞堯下令。
隨著影衛動手拉起繩頭,纏縛在她身上的粗麻繩索跟著一寸寸勒緊,痛得她快不能呼吸,眼角溢出淚花。
懸吊太久,她的頭很暈,有些反胃作惡,然後耳邊傳來嚴雋的怒斥,不禁抬起昏沉的眸望去。
身披金色鎧甲的他,俊麗如斯,那總是冷傲睥睨的眉眼,此際刻滿了震怒與不舍。
他單單使出一臂卷起繩索,便將她拉上來,頹軟的雙腿還未站定,就見他鐵青著俊顏,探手幫她解開纏繞于身的粗麻繩。
她的鼻尖泛酸,眼前漫開一片水霧,皓齒死死咬住下唇,終于明白了何以母妃要這樣做。
這個男人……真的愛著她。
完成霸業在即,他卻寧可放棄,也要救下微不足道的她。
憤恨的抽掉粗麻繩,嚴雋瞧見她渾身發顫,秀容慘白,唇瓣被咬出一道血痕,美眸盈滿淚霧,胸口不禁一擰。
可自尊心不容他端出溫柔之色,壓下了心疼,嚴雋冷著眉眼,嘲弄的道︰「你用盡心機想逃離金梁,不願當朕的皇後,如今你心愛的男子不顧你的生死,把你拿來當作一個籌碼,你心下如何?是氣還是恨?還是,後悔當初沒有乖乖留在金梁?」
垂下粉頸,洛瓊英哽咽著,輕輕搖頭,半句話也吐不出口。
他以為她此刻的淚水,是因為景丞堯的背叛而流,卻不知,全是因為他。
見她哭得雙肩劇顫,腿下又直發軟,幾乎快站不穩,嚴雋心一緊,故作粗蠻的將她扯進懷里。
一旁的景丞堯見了,揚唇一笑,訕訕地道︰「睿帝的胸襟可真是寬大,竟能容得下通敵私逃的不貞皇後,教人好生佩服。」
嚴雋眼中只有懷中的人兒,絲毫不為所動,洛瓊英卻抬眸望了景丞堯一眼,瞧見他眼底的歉意,心中不由得一暖。
她明白,景丞堯故意讓嚴雋以為他們兩人關系曖昧,又搬出這些話來刺激嚴雋,其背後的真正用意,是要讓她看清楚,嚴雋有多在乎她。
「瓊英,你莫要怪我心狠。」景丞堯當真是演足了戲,這會兒又端出了負心漢的無恥模樣,裝得維妙維肖。「若不是睿帝這般在乎你,我又怎會想用你來換取東祁國的百世安寧。」
百世安寧?洛瓊英聞言一怔。
嚴雋不僅僅是退兵,還與景丞堯訂下了永不侵犯的盟誓?
美眸一顫,隔著迷蒙的淚霧,她望向面色冷峻的嚴雋,他斂著一雙鳳眸,只專注的凝睇著她。
……「世人皆知,睿帝所向披靡,智勇無雙,卻沒想到,原來金梁皇後便是睿帝的軟肋。」景丞堯嘲弄的言道。
「瓊英啊瓊英,雖然我不要你了,可至少你還能跟著睿帝回金梁,繼續當金梁的皇後,比起當東祁的太子妃,豈不更好?比起我這個負心郎,睿帝對你可夠痴心的了,要怨,便怨你錯愛了我,莫要怨我。」
「景丞堯,你說夠了沒有!」不想再听到景丞堯故意拿話刺傷她,嚴雋摟緊了懷中發軟的嬌軀,側過身子,冷冷一睞。
景丞堯揚揚眉梢。「說夠了。如今人已交到睿帝手上,睿帝的影衛還在後方守著,應該不需要我送你們吧?」
轉回凜寒的眸光,嚴雋望著滿眼錠滿淚花的她,面上罩著令她不解的沉郁。
「朕知道你不願意與朕回金梁,可你也听見了,景丞堯他不要你,已把你當作籌碼交出來,眼下不管你願不願意,朕都要帶你回金梁。」
啊,她懂了。
他真以為她愛著景丞堯,即便遭受背叛,也不願意與他回金梁……睿智如他,竟然被愛蒙蔽,未曾察覺這全部只是一場戲。
如此可見,先前她的私逃,在他面前承認自己深愛著景丞堯,有多傷他的。
她這般辜負他,他應該恨她惱她,應該不顧她的生死才是。
思及此,淚水滿出眼眶,洛瓊英哭得不能自已,整顆心都擰疼了,因為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愛。
壓抑在心中至深處的情潮,須臾間漲滿了胸口。
心下激動,洛瓊英想緊緊摟住嚴雋,想告訴他,她不愛景丞堯,她愛的人是他,她願與他回金梁……
驀地,她的後頸一痛,美眸驟然睜大,瞥見嚴雋冷沉的眉眼,方知是他出手打景了她。
可為什麼呢?她還有好多話想同他說,也尚未告訴他,她愛的人是他呀……
意識再次被黑暗霸據,洛瓊英跌進了思念已久的溫暖胸懷,滿腔的情意只能沉潛于心,無從訴出。
已是夏末時節,園子里的辛夷和木槿花開落得燦爛如火,馥麗花香縈繞著玉寧宮里外,忒是沁脾。
洛瓊英身穿一襲茜色織花的薄綃紗袍,是同色曳地的羅綺散裳,一如從前的盤了個墜馬髻,簪飾著幾根鏤鳳玉釵。
她斜躺在園子里的羅漢榻上,身姿慵懶,眉眼之間流露出不同以往的一股嬌媚。
一旁灑掃以及忙著收拾宮殿里外的宮婢,時不時便會覷來幾眼,目光全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月復上。
洛瓊英垂下眼陣,一手撫上還不算太明顯的月復部,嘴角徐徐上翹。
兩個月前,嚴雋帶著不省人事的她回到金梁,過後不久,御醫便診治出她懷有身孕。
由于世人多不詳個中內情,只以為她這個金梁皇後遭敵國擄走,淪為人質,必定受到凌辱,她月復中的孩子肯定是遭辱之後,才懷上的孽種。是以,她在宮中的地位更顯低下,文武百官更是頻頻上書,力諫嚴雋廢後。
為了救她,嚴雋甘願立下了永不侵犯東祁國的誓書,為此,天下人大為震驚,直道是禍水誤國,令一代霸主色令智昏,才會做出如此荒謬之事。
她這個傻子皇後,既不得民心,又不識大體,在金梁人眼中,本就不配當上一國之母,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帝王,竟還為了她擱下了一統天下的雄心,更別提如今她肚里還懷了個孽種,豈不更加可恨?
是以,金梁國上下對待她這個皇後,就像是對待敵人一般,眼中釘肉中剌,礙眼至極。
洛瓊英閉上眼,感受著酥暖的陽光照拂過臉頰,遠處卻傳來他宮妃嬪的嬉鬧笑聲,她不禁側耳細听,依稀听見了許久未聞的低醇嗓音。
她睜開眼,面上閃過一絲落寞,一顆心跟著擰緊。
自回到金梁後,嚴雋不曾再踏進玉寧宮,亦不曾召見過她,他似乎……不願意見到她。
可她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他若不愛她,斷不會為了她,甘願放棄即將到手的東祁國;既然愛她,又為何在將她帶回金梁後,對她不聞不問?
洛瓊英起身,走出了玉寧宮,循著笑聲走去,一路來到緊鄰玉寧宮的摘玉閣。
一進里邊,便看見嚴雋只手撐額,坐在林蔭下方的軟榻上,鳳眸半睨,不知在琢磨些什麼。
一旁,幾個妃嬪似是見他心情不壞,便壯大了膽子,圍在榻旁殷勤獻媚,鶯聲笑語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