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帝御駕親征,是為了拿下東祁,還是為了奪回瓊英?」景丞堯笑問。
「放肆。」鳳眸一凜,嚴雋冷斥。「朕的皇後豈容你直呼她的名諱!」
「想必睿帝應當很清楚,我和瓊英的關系非比尋常。」景丞堯垂眸,掩去眼底的笑譫。
瓊英,你可千萬別怪我多事,若非你母妃憂心,我也不會來此一探嚴雋的真心。
嚴雋面色陰沉,眼神駭人,揚眸望去,宛若一尊端坐于榻上的玉面修羅。
「睿帝也當清楚,從前瓊英身困金梁皇宮時,便化身為聆月軍師,時時獻計于我,替我穩住了戰局。」
「夠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敢問睿帝,你對瓊英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思?是惱她欺你,還是恨她反叛你?是想抓她回去凌辱泄恨,還是想帶她回皇宮接受帝王榮寵?」
「這些朕與她之間的事,你管不著。」
「睿帝莫要忘了,瓊英一心向著我,寧可與我回東祁,也不願做金梁皇後,瓊英之事便是我的事,怎會管不著。」
混帳!景丞堯這話,分明是在向他耀武揚威!
嚴雋怒極。「景丞堯,你真不怕朕明日一舉揮兵,滅了東祁?」
景丞堯笑道︰「睿帝此番親征,不正是為了覆滅東祁,將東祁納為金梁的江山版圖?無論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又有什麼分別?」
嚴雋冷笑。「倘若不是她跟你走,朕也不會在此,听你大放厥詞。」
聞言,景丞堯眼中掠過一道亮芒。如是看來,嚴雋御駕親征,並非是為了江山霸業,而是美人。
「敢問睿帝,要怎麼做才肯放過東祁?」景丞堯又問。
「絕不可能。」嚴雋眼露嗜血的殘忍殺意。
「是嗎?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了。」景丞堯笑笑抱拳,回身離去,姿態之灑月兌,即便機智如嚴雋,也不免微微訝然。
景丞堯此行,究竟圖的是什麼?為什麼一無所獲也甘心離開?莫非,只是為了向他炫耀自己得到了洛瓊英?
鳳目眯寒,嚴雋心中的殺意漸濃。「崔元沛。」
守在門外的崔元沛立時推門進房,躬身應道︰「奴才在。」
「傳令下去,眾營主將即刻到前廳,朕要親自商議明日攻入東祁帝京的兵陣。」
無論如何,他都要親手砍下景丞堯的項上人頭,以泄心中積郁已深的妒怒之恨!
東祁皇城的一處偏殿,洛瓊英抱膝坐在花窗邊的黃花梨木軟榻上,美目發怔,連窗外幾時下起了淅瀝雨絲,也全然無所覺。
一名體態嬌瘦,面貌極美的女子走近榻邊,將手輕搭上她的肩頭,她渾身一震,像是從一陣迷霧中驀然回神。
她別眸,對上一張含笑的麗容,不禁跟著揚唇。「這麼晚了,母妃怎麼還未睡下?」
虞凝蘭模模她被風吹得微涼的頰,道︰「瓊英,你為何始終不肯告訴母妃,你在金梁皇宮中究竟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洛瓊英斂下雙眸,淡淡低道︰「因為沒什麼可說的,自然沒向母妃提起。」
「日子沒什麼可說,那總該有人可說吧?比如說,金梁國的睿帝,那個拿你當壓制華棣遺民的棋子,又讓你成了冷宮皇後,受到金梁國上下輕蔑相待的一代霸王。」
洛瓊英聞言先是一訝,隨後想起,母妃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太史府上的官婢,對于金梁皇室之事應當也是略有耳聞。
瞧著母妃眼中的殷切,洛瓊英自是曉得,母妃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否則她不會開這個口。
自小與母妃長居冷宮,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與生母關系疏離,她與母妃不受宮中的繁縟禮節拘束,感情之好,如同姊妹一般,無所不談。
「母妃別瞎費心了,我與嚴雋什麼也沒有。」她知道母妃想探什麼,可她不願說。
「還記得你跟母妃說過什麼嗎?」虞凝蘭輕笑,美陣蒙上一層憶及過往而起的霧氣。
洛瓊英昂起螓首,靜默未語。
「雖然那時你年紀尚小,可母妃記得非常清楚,你同母妃說,住在冷宮的滋味實在太苦悶了,要是能選擇,你寧可當餐風露宿的乞兒,也好過當一個被囚冷宮處處不自由的帝姬。
「瓊英,你比你那些皇兄皇弟還要聰明,如果你是男兒身,一定可以稱帝,然而上天偏偏讓你生為女兒身,你這一生勢必要找到一個可以鎮得住你,讓你心悅誠服的男子,才能覓得一個好的歸宿。」
「恐怕我要讓母妃失望了……」知道母妃如今唯一記掛于心的,便是她的歸宿,洛瓊英不禁面露幾分愧色。「我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要雲游四海,不願再受任何拘束。」
嘴上雖是這般說著,可她腦中浮現的,竟然全是那人的身影……幽幽掩下長睫,她不願讓任何人窺見眼底的思念。
虞凝蘭淡淡一笑,抬手輕撫過她染上輕愁的眉眼,柔聲道︰「只要你快樂,母妃便也無所求。母妃知道,你厭惡待在皇宮的日子,渴求海闊天空,可母妃盼你千萬別忘記,你的心若是不自由,即便給你再寬廣的天空,你也飛不
母妃這席話意有所指,她自是明白。
于此看來,景丞堯肯定已將她去找過嚴雋的事,告訴了母妃。
說穿了,她喬裝成使臣去見嚴雋,表面上是想求他退兵,實則……是出于一己之私,想見他一面。
自離開金梁國之後,她的心口便像是被重石覆壓,沉得快喘不過氣,夜寢時總會夢見與他的點點滴滴。
她的心,原是一只受囚渴飛的鳥兒,曾幾何時,這只鳥兒竟戀上了囚住她的那人。
望著垂首尋思的女兒好一會兒,虞凝蘭喊來了貼身伺候的小婢,小婢端著托盤走近,托盤上擺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濃黑藥湯。
洛瓊英皺起眉尖,甚是嫌惡的睞了盛在金色漆碗中的藥湯。「那是什麼?」
虞凝蘭捧起藥湯,湊近吹了幾口,接著遞向她,邊是笑道︰「來,這是母妃親自幫你熬煮的補湯。我在金梁太史府上雖是吃了不少苦,不過倒也學了不少事。」
洛瓊英眸光一黯,萬般疼惜的望著母妃。「對不住,是瓊英不孝,沒能早些救出母妃,讓您受苦了。」
「傻孩子,這怎會是你的錯,甭自責了。」虞凝蘭盈盈一笑,將藥湯遞入她手里。「這湯雖苦,不過甚是滋補,你莫要棄嫌,趕緊趁熱喝下。」
「母妃的一番苦心,我怎會棄嫌。」洛瓊英嘴角翹起,捧起金漆湯碗,屏息忍住那刺鼻的濃濃藥香,一口飲盡。
把湯碗擱回婢子手中的托盤上,洛瓊英才想對母妃微笑,說些什麼,眼前驀然一糊,暈眩感頃刻籠罩而下。
她扶住額側,直覺有古怪,可這湯是母妃親手為她熬煮的,怎可能會有……
「瓊英莫怕,母妃絕對不會害了你。」
耳畔傳來母妃的低語,她心口一緊,急著起身,卻是半分氣力都使不上,如同水霧潑進了眼,視線越發迷蒙不清。
「我這是怎麼了……母妃……我……」洛瓊英渾身發軟的趴上茶幾桌案,意識一片模糊,只依稀瞥見母妃目光含愧的望著她。
下一瞬,眼皮一沉,她沉入了廣袤無邊的黑暗。
天方破曉,一批由金梁睿帝親自率領的精銳大軍,率先攻入了東祁的帝京。
然而古怪的事情發生了,帝京並無重兵鎮守,皇城大門更是為之大敞,仿佛就等著金梁大軍的到來。
「陛下,那東祁太子必是怕極了,決定陣前投降。」緊隨御側的將領喜道。
烈陽斜曬在嚴雋一身金色戰甲上,炫亮刺目,妖嬈俊美的面龐籠著一片森寒,眼神之冷,直教人發顫。
他極目遠眺,未曾言語,身後的將領隨即收起喜態,不敢再掉以輕心。
柄祚畢竟遠不如一方稱霸的金梁,東祁的皇城不算大,目測看來,約莫半個金梁皇城一般大。
爆門大敞,磨亮的石板道被陽光洗淬得燦爍發亮,嚴雋坐在高大的黑色駿馬上,一揮手中的馬鞭,直直往前。
「陛下當心。」後頭緊隨的將領連忙夾緊馬月復跟上。
嚴雋騎馬行了一段,瞧見寬闊無物的廣場上,一群黑衣死士齊刷刷的分列兩旁,景丞堯修長的錦白色身影便佇立在盡頭,含笑而望。
「我父皇雖未遜位,但近來因病纏身,早已將帝王玉璽傳承于我,你若想滅了東祁,只消砍下我的人頭,便可輕易得手。」景丞堯揚聲道。
嚴雋眯起鳳眸,不理會將領驚惶的請勸,翻身下馬,抽出佩于腰間的玄鑄金刀,刀面鑿著剛烈好殺的睚皆龍紋,閃爍著冰冷金芒。
「你當真以為朕不敢下手?」宛若一尊金色的遠古戰神,嚴雋凜著絕美俊顏,頎碩的身形在艷陽下,周身散著懾人的光影,陣光之寒,幾可凍結所視的一切。
景丞堯目迎著嚴雋一路走來,兩旁的死士眸光閃爍,卻礙于主子早已有令,不敢擅動,只能暗暗握拳死忍。
如入無人之境,嚴雋噙著一彎冷笑,英姿颯爽的走到景丞堯面前,將金刀一橫,架上了他的頸前。
景丞堯面不改色,笑道︰「我听說睿帝的金刀曾經在短短數日里,斬殺過萬人,殺氣之重,教人膽寒,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見他神態輕松,毫無一絲懼色,嚴雋眯陣,心中生疑。
景丞堯又道︰「世人都說睿帝英勇神智,終有一日必定稱霸天下,一統江山,身為邊陲小柄,我自然也知道睿帝想取東祁,即便有再好的軍師輔佐,再精銳的大軍,也不過是垂死抵抗罷了。」
「眼下你是打算向朕投降嗎?」嚴雋一臉可笑的睨著他,緊握刀柄的大掌不曾松懈半分。
「自然不是。」縱然金刀橫掛在頸上,景丞堯仍是不驚不惶,從容以對。
「那便是求饒了?」
「也不是。」
「景丞堯,你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不是玩把戲,而是想與睿帝談條件。」
「與朕談條件?」嚴雋語氣極冷的笑哼一聲,神態甚是傲蔑。「眼下你便要成為朕的階下囚,死生全操在朕的手中,憑什麼與朕談條件?」
景丞堯笑了笑,輕輕揚起一手,指向東方,嚴雋凜眸望去,看見一道緋色的嬌瘦身影被高懸在城樓之上,雙手被反綁在腰後,美眸閉緊,眉心緊蹙,秀顏似雪一般的慘白。
登時,胸口狠狠一緊,心中似有什麼碎了,痛如刀絞。
「景丞堯,你這是做什麼?」轉回陣,嚴雋滿目震怒,態度卻是異常冷靜,反是教人越發不寒而栗。
「瞧見了吧?洛瓊英便是我想與睿帝談條件的籌碼。」
「你千方百計從金梁皇宮帶走她,此刻卻把她當成與朕談判的籌碼?」
「我之所以會帶她離開金梁,那是我與她之間有過承諾,我向來重諾,所以沒有失信于她。而今,東祁國難當前,我若是一死,豈不是什麼都沒了?比起寶貴的性命、東祁國的生死存亡,區區一個女子又算得上什麼?」
「景丞堯!」大掌猛然收緊,金刀陷入膚內幾分,鮮紅的血痕立現,嚴雋咬緊一口銀牙,恨不能此刻便將景丞堯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