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隆冬，中部檢警合作，掌握詐騙集團犯罪事證，逮捕首腦、黨羽等三十人，破獲大案，沒多久，聯合舉行一場慶祝餐會。
地點離他們住的地區很近，這一區靠近美術館，附近有座草木扶疏、綠意盎然的公園。近幾年都市景觀變化很大，原本的兩層樓典雅古樸老房子紛紛改裝，巷弄鄰里間到處是新開設的咖啡館、西式餐廳，單純住宅如他們家的，已愈來愈少。
這場餐會就在一棟刷上紅牆的西班牙餐館舉行，他們把兩層樓餐廳全包下來，餐點采用自助式，美食、飲料隨意取用。
星期五下班，夏宇靚先開車回家，放下公事包和筆電，連衣服都沒換，就走路過來參加聚會。
往常這種聚餐，燁冬煦總是攜伴參加；他有個固定女友叫柯曉蓁，交往四、五年，夏宇靚和她稱不上熟稔，有時會在鄰里間相遇，次數多了，也會停下來和她打招呼寒暄。
每回相遇，她對柯曉蓁的心情很是復雜，有嫉妒，也有欣羨；常看見柯曉蓁和燁冬煦如一般情侶那樣互動親昵，她內心總會隱約彌漫莫名的苦澀。
這些復雜的情緒，夏宇靚隱藏得很好，從未在他們面前泄露過。
然而，那晚卻不見柯曉蓁出現，只見燁冬煦坐在吧台角落的高椅上，對著空餐盤喝酒。
他向來笑意純粹干淨，個性爽朗陽光，今晚卻獨自喝悶酒，有些不太對勁。
夏宇靚端著西班牙海鮮燴飯走近，將食物放在吧台上，指尖緩緩將餐盤推至他眼前，微傾靠在吧台邊，凝睇他俊冷的側臉，輕聲問︰
「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收回心神，微側過身，黑眸微醺，抬眼瞅著站在吧台邊的她，發現是她之後，暖意漸漸漫入眼中，很陽光地笑了起來。
「是你。坐呀。」輕拍身邊空椅。「你吃吧，我不餓。」
她拿起兩支湯匙，堅持遞給他一支，微帶自嘲口吻，說︰
「我沒辦法吃這麼多，你知道我要控制卡洛里，一人一邊，我們比賽看誰先吃完。」還特地在燴飯中央劃出一道線，真的分一人一邊。
他接過湯匙，薄唇勾笑，問︰
「那先吃完有什麼獎品？」比賽總是要有獎品才有意義。
夏宇靚偏頭思索，須臾，才發話︰
「這樣吧，你贏了，我買一整年的飼料送小喜，外加三包潔牙狗骨頭，你覺得怎麼樣？」
「哼。」他笑意微冷，晃動湯匙，銀色匙面在暈黃燈光下閃爍幾抹流光。「是我贏又不是它贏，怎麼獎品卻給它佔光了？」
「我幫你照顧狗，不好嗎？」睞向他，清麗雙眸，目光燦然。
「喝點什麼？我幫你叫吧。」剛好要添酒，他順便詢問她。
「黑醋栗特調雞尾酒。」低下眼，夏宇靚瞄完飲料單後說，隨後轉動湯匙，舀了一匙燴飯。「再不開動，我快餓昏了。你不比的話，我先吃羅。」
「欸，怎麼可以偷跑，犯規喔。」他語帶警告，不甘示弱地挖起一大匙。
由于習慣控制體重，夏宇靚每餐都會算好卡洛里，若是踫到難以抵擋的美食，享用前總先找人陪伴，一起吃才不會吃過量；如果踫上像燁冬煦這種食量大的男人就更好了，光看他吃東西就是一種享受。
兩人爭先恐後搶完海鮮燴飯，夏宇靚又看上餐點里的焦糖手工布丁，她去拿了一個，外加兩支湯匙。
燁冬煦對甜食沒有任何興趣，斜覷她硬塞過來的湯匙，微微蹙起劍眉。
「我不吃這種黏呼呼、甜膩膩的東西，你自己慢慢享用。」他拒絕。
「不行。這東西我只能淺嘗一口，我這是幫你拿的，你得陪我吃。」她硬拗他，非吃不可。
這一年，燁冬煦調回中部之後，發現住處附近景觀改變很大，由于家人幾年前移民加拿大，認識的鄰居大多將房子租給商家開店做生意，他只和夏宇靚相熟。
更何況兩人處理公事業務偶有往來，經常相遇後就相約吃飯，燁冬煦發現她老愛跟人分享美食。當年，她拼命減肥的那個暑假，他剛好在北部，所以沒親眼見識她為了減肥的那段辛酸歷程。
而他從不認為夏宇靚突然變苗條美麗很突兀或很奇怪，女大本不就是十八變？他從小酷愛運動，肌肉精實，身材始終維持最佳狀態，又怎會想到有人會為了減輕體重而曾有諸多煎熬掙扎？
而且，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為了能接近他。
既然喜歡，為何不全部吃掉？燁冬煦不懂夏宇靚為何只淺嘗一小湯匙的焦糖布丁；而且，光只是那一小湯匙，怎麼就讓她的表情瞬間產生這麼大的變化？
細細品嘗間，她雙唇豐潤，正誘人地嚼動著；雙眸陶醉，片刻，羽睫輕搧，微閉了閉眼。睜開之後，眼眸璀璨晶亮，微帶一抹迷醉，姣好的臉龐透著難以掩藏的誘惑。
這……會不會太挑逗人了？
放下湯匙，燁冬煦悄悄移開緊盯她的目光，吧台牆面有張印象派戶外餐廳侍女畫，他假裝對那張西畫很感興趣，眼神專注凝看，內心卻頻頻責怪自己不應該，怎能對她有非分之想。
他們從來就不是那種關系。
「你吃吧，我不吃甜食。」推開焦糖布丁，搖晃玻璃杯，傾听冰塊浮沉撞擊杯緣、清脆干淨的聲音，然後，啜飲一口冰涼的龍舌蘭。
「真的很好吃，但我就是不能吃太多。」夏宇靚是很想吃光它，卻一臉遺憾。
「喜歡就吃嘛。」但別隨便露出那種誘人的表情，那太引誘人了。
「不行。」她一天不能超過一千四百大卡，就算是一杯酒也得把熱量考慮進去，像燁冬煦身材這麼好的男人，唉，不會理解的。
夏宇靚悄悄將布丁推到他眼前。
「你嘗嘗看，真的很好吃。」強力推薦，黑眸閃爍璀璨的亮彩。
拗不過她一再慫恿，燁冬煦拿起湯匙挖了一口。唉，實在不怎麼樣。他不喜歡女乃蛋味厚重、焦糖甜膩的口感，不明白她怎麼會露出那麼迷惑誘人的神情，難道兩人味蕾構造不同？還在困惑，忽听見她柔聲問︰
「對了，今晚怎麼沒看見你女朋友？」梭巡四周熱鬧人群，回瞟他一眼，又問︰「星期五晚間還要加班嗎？」
燁冬煦對上她的目光，漆黑瞳孔微縮一下，寒意如星火在其中忽閃逝，隱約間雜一抹黯然。
「分了。有段時間了。」
「喔。」她渾然不知，前幾個月的晚會還曾見他攜伴參加的。「多久的事？怎沒听你提起過。」
他們公事、雜事、瑣事聊得很多，但對于他比較私密的男女感情，卻幾乎沒聊過；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會兩人分手已有段時間，她到現在才知。
難怪一進來發現他獨坐，不用餐，也不閑聊，光只會悶頭喝酒。
「大概兩、三個月之前分的吧。」
正確的時間點，燁冬煦沒特別去記。這一、兩年感情漸漸變淡，起初兩人掙扎過，也有不舍。但種種負面因素積累，導致感情完全變質。當然，是有那壓垮感情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很肥皂劇的劇情，他連回想都不願意，又怎麼可能主動向夏宇靚提起？
總之，分手過程很煎熬掙扎，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他確定自己不會回頭了，目前也只能這樣。
「吵架羅？」偷覷他一眼，夏宇靚小心翼翼地追問。
燁冬煦斂回目光，嘴角笑意冷凝，輕蔑嘖了一聲。
「不懂就不要亂猜。」抬起手，指尖踫觸她頰邊垂落的發，順手輕捏她白皙細女敕的頰，語氣專斷地說︰「對了，你今年幾歲？好像二十五了吧？有男朋友記得帶過來給我看看，幫你判斷一下對方好壞。」
舉止言談完全回到從前，他只把她當小妹妹看待。他手指踫觸的地方還微微溫熱，夏宇靚很敏感，心難免震蕩，卻因他話語而臉色微變，有些僵凝，心微微抽疼著。
她原本傾斜上身，整個人很關心地面向他，意識到他的態度之後，她立刻調整回來，背脊挺直，端正坐好，假意觀看吧台牆面夏日巴黎光影流動的侍女畫，沒再吭聲。
靜默中，夏宇靚暗自飲著黑醋栗調酒，猜想著他們是不是只能維持這樣的關系？如果不貪心，兩人這樣的關系也沒什麼不好。
說到底，她還是貪心的吧。
放掉沒喝完的酒杯，夏宇靚低垂眼睫，遮住眸中的黯然，語氣略冷淡。
「時候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你慢慢喝吧。」
說完，她不再看燁冬煦，很快起身，拿起擱在吧台上的皮包，隨即準備離開。
凝視她背影半晌，他也跟著起身，幾個大跨步，忽輕拽住她手肘；她沒回頭，反而低垂眼，因為她正緊抿雙唇，眸光難掩惆悵。
「你還有事？」低聲問了一句。
「我也想回去，反正順路，一起走吧。」放開她的手，他說。
夏宇靚微頷首，淺淺吁了口氣，試著調整心情，勉強嘴角擠出一抹微笑，才敢抬眼凝睇他，和他一起步出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