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 第三章 作者 ︰ 月光石

第二章

這個世界上,喜歡一個人的金氏世界紀錄到底有多長?

有關這個答案,夏宇靚不知道。她只知道十歲那年在鄰家巷弄間偶然遇見燁冬煦,她就喜歡上他了。

十五歲的少年——燁冬煦,黑濃劍眉、清澈雙眸、直挺鼻梁,薄薄嘴唇,五官立體分明,皮膚黝黑、肌肉精實、身材挺拔,而且他是她遇過唯一一個不會取笑她的男生。

第一次相遇,鄰居小朋友們對她惡作劇,朝她丟了一堆大花咸豐草的芒刺,對她大喊︰

「大肥豬!死胖妹!丑八怪!」還編了取笑她的歌謠,邊唱邊丟,惹得她只會大哭。

那個少年突然走上前,喝斥幾聲,嚇跑那些惡作劇的小朋友,讓他們一個個落荒而逃。當他望見她可愛的洋裝被丟得黏滿芒刺,胖嘟嘟的臉龐哭得淒慘,連忙低溫柔安慰,耐心幫她拿下那些刺刺的種子。

最後還騎腳踏車載她去巷口的冰店,買了一支冰棒請她吃。

「喏,拿去,不要哭了。」

她終于破涕為笑,露出兩頰酒窩。她很記得那是一支橘子口味、滋味美妙、又冰又酸,很夏天的冰棒。

十三歲,夏宇靚隆冬的生日禮物是一台望遠鏡。

年幼的她,喜歡爸爸,喜歡美食,喜歡燁冬煦,還喜歡仰望天空。

「為什麼美好的東西總是在天上?」記得她曾經這麼問過父親。

「有嗎?」爸爸思考一下,反問她︰「你說的是什麼東西呢?」

「像飛鳥,有雙翅膀,在天空里不停飛來飛去。」

「為什麼閃亮的東西總是在天上?」她又問爸爸。

「你說的是星光嗎?」

「還有夜航的飛機,拖曳長長尾巴的卷雲,高樓燈塔的避雷針呀,聖誕節公園的燈飾。」

「對耶,你說得對。」于是,那一年,爸爸特別送她一台望遠鏡當生日禮物。

她卻沒有把望遠鏡拿來看天空。那些流動的星光、飛鳥、夜航的飛機、積卷堆疊的雲層再怎麼美好,也比不上燁冬煦在下雨的公園或是出大太陽的公園拼命向前奔跑的身影。

燁冬煦是十八歲的少年了。皮膚黝黑,胸膛強健,雙肩寬厚,身形高大挺拔,從小就是跆拳道高手,高三那年已經拿下全國中量級第三名,順利保送警察大學。

他是她望遠鏡追逐的偶像、心目中的英雄。她喜歡看他在道場揮汗如雨,也喜歡看他在公園奔跑,或者騎著單車穿梭巷弄鄰里,快速如閃電流星。

那時,夏宇靚總會想︰原來美好的事物、閃亮的事物、流動的事物並不是總在天上。

她從小長得白又胖,上了國中以後體重更是直線上升,雖然很討厭一切和「肥」有關的稱呼,卻不得不習慣被大家叫小胖妹、肥豬之類的綽號。

燁冬煦卻從不叫她小胖妹。到她家幫忙修電腦、架網路,和她爸閑聊跆拳道,他總是流露陽光般的笑臉,用微低磁性的嗓音叫她。

「宇靚,」以粗糙手掌輕模她的頭,薄嘴微勾,流露一抹好看的弧度。「考幾分?听說你又是全班第一。」從不提到胖、肥這些早就和她難以月兌離的字眼。

但兩人的關系畢竟比較像兄妹,他對她好、對她笑,就像哥哥對妹妹的感覺。

流光消逝,年歲漸長。當夏宇靚升上高中,燁冬煦早就是警大高材生;後來的他變得更高更帥,每到放假回家,總是騎著一台野狼一二五在附近飆速,穿著很酷的皮衣、牛仔褲,摩托車後座載的女友總是換來換去,每個都是身材高縴細、手長腳長的美女。

他的女友沒有一個像她。不可能的,她又白又胖,臉長得像肉包子一樣,誰會喜歡移動的肉包子?就連同年齡的男生也只會取笑她,不會欣賞她的。

嗚嗚,年少的她其實天天為此傷心、為此自卑,卻要強作不在意。

夏宇靚十八歲那年,人生確實出現所謂的蛻變期。

高三的她身高抽長到一六○左右,體重卻逼近七十五大關。有次,假日穿便服去補習班上課,在公車上有人讓位博愛座,她還一頭霧水;直到旁邊幾個高中生偷笑竊竊私語,她才知對方誤以為她是孕婦。

當場尷尬到希望地板裂開,直接破洞讓她跌進去,然後埋起來。在補習班,她向身邊朋友訴苦,竟然還听到有男生涼涼地說︰

「那地板裂開不就要裂很大,洞也要夠大,還有廢土也要夠多才能埋,我看游泳池一座也不夠裝喲!」

諸如此類,從小因為胖而被拿來取笑的事件多到數不清了。

終于,高三指考結束,開始放暑假,夏宇靚痛下決心減肥,鼓起勇氣到醫院減肥中心報名,餐餐配合醫院開的減肥食譜,勉強自己勤做運動,去上瑜珈課、游泳課,還去上心理診療課程,終于順利在那個暑假減重十五公斤。

後來,夏宇靚持續到減肥中心上課,體重逐漸下修,一年後,終于順利維持在五十公斤左右。那年,夏宇靚升上大二,剛好滿二十歲,外表雖稱不上高縴細,但已是相當標致。

至少不會再為了身材自卑苦惱,買衣服從XL尺寸回到標準M尺寸,總算出現女生該有的姣好清麗。

實際上,夏宇靚始終低估自己的魅力;她雙眸晶亮慧黠,秀發烏黑亮麗,天生細皮女敕肉,體脂豐腴,腰身一旦變細,身材更顯前凸後翹,比同年齡的女生更惹火搶眼。

夏宇靚不習慣這樣的身材,因為和她個性不合,太招搖了。平常選搭衣物,她能遮就遮,能擋就擋,從不挑緊身暴露或曲線畢露的衣物。

大學法律系四年,是夏宇靚人生比較精采、比較亮麗的時光。異性追求者變多,好朋友也變多,這不僅是外型改變造成,當她不再為身材自卑,心境變開朗,人放輕松也有很大的關系。

除了系上同學、社團朋友,她在減肥中心還交了兩位好友——範茵茵和成寒。進入社會工作後,三人成莫逆之交,經常來往。

那時燁冬煦已自警大畢業,在北部工作,偶爾回中部老家一趟,對于夏宇靚的蛻變期完全沒頭緒,就是女大十八變。等到他二十八歲調回中部保警隊,夏宇靚二十三歲,已自大學畢業,且通過國家司法考試,順利成為檢察事務官。

這時,他們又變成了鄰居;而且,檢警兩方經常有公務上的往來。

只是,再度遇見燁冬煦,他身邊早有論及婚嫁、感情穩定的女友了。

然夏宇靚對他仍舊心動,始終愛慕著他,卻只能默默將感情隱藏在心底,變成一道深邃的伏流,暗中汩汩流動。

這感情,埋得太深、流得太長,除了她,無人知曉。

直到,那一夜……

小時候,燁冬煦很喜歡騎腳踏車。

他喜歡在櫛比鱗次的兩層樓房舍間的小巷弄到處穿梭,很喜歡風吹在臉上、陽光曬過來的感覺。如果下起雨,他雙腳會故意踩得更快,在公園步道來回奔跑,妄想比雨落下的速度還快。

第一次遇見夏宇靚,是在一個很安靜的夏天午後,巷弄陽光飛舞,只有蟬鳴的聲音。

他以為一個人都沒有,因此騎得飛快,差點撞上從家門口沖出來的小女孩;他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跑出來,雖然他很機敏地煞住腳踏車,小女孩卻還是跌倒了。

她的父親從身後抱她安慰,小臉哭得很傷心,滿臉都是淚,原以為她是因為跌倒疼痛才哭的,卻听見她說︰「媽媽不見了!媽媽不要我了!」

從那天起,只要經過她家門口,燁冬煦都會多看她兩眼。總覺得這小女孩有點天然呆,外形白白的、胖嘟嘟的,超可愛。

可能是因為這樣,當他發現鄰居小朋友很喜歡欺負她,而她卻不懂得反擊,每次把她弄哭後,那群小朋友就會很開心地跑開。

有一次,燁冬煦實在看不下去,出面替她趕跑那群小屁孩,看見她破涕為笑,露出兩頰可愛的酒窩,他心里超開心。

燁冬煦從來不認為夏宇靚需要減肥,倒是記得有一次他在公園想要抓蜻蜓逗她,她一直在後面說不要、不要啦,結果不小心,一把將他和腳踏車推進池塘畔草叢里,害他整身都沾上爛泥巴,沒想到她居然先哭起來,一直道歉,說是她用力過猛。

「沒關系啦,是我的錯,是我自己沒站穩。」她一直哭不停,超尷尬的,害他很傷腦筋。

後來,燁冬煦很少去找她,當他十七、八歲,而她還是十二、三歲,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變成大人,她卻依舊是天然呆的小孩,于是兩人漸行漸遠;在他心中,她就一直都是他的鄰居小妹。

青少年時期,燁冬煦和她父親倒是比較有話聊。有一年,他進她家是為了幫她組裝電腦,待了好久,兩人根本沒聊天,反而是他和她爸在閑聊。

還有一次,她家正在整修改裝房舍,燁冬煦去幫忙刷油漆,兩人也是打聲招呼後就沒話聊了。那年,她剛上大學,而他已經在警察少年隊實習;記得當時她整個人的轉變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夏宇靚變得沉靜溫柔,講話輕聲細語,兩人目光交會,仍舊有些尷尬;但忽然間他們已可以搭上話,年紀差異曾讓兩人有所隔閡,當他不再是魯莽少年,她也不再是天然呆少女,瞬間拉近兩人的距離。

偶爾放假回中部,燁冬煦會邀她看電影,她總是欣然赴約,兩人的關系似兄妹又似朋友。

直到夏宇靚大四那年,她父親突然心髒病發去世,當時燁冬煦家人還沒移民加拿大,是他爸媽打電話通知他的。夏宇靚從小在社區長大,家里突然發生噩耗,附近鄰居都趕來幫忙她處理喪事。

燁冬煦臨時請假,趕回來時,鄰居長輩——包括他爸媽,都已經替她處理妥當。她整個人看起來單薄憔悴,孤伶伶的,卻不再像童年時期那麼愛哭。

葬禮前有好幾晚必須守喪,鄰居會輪流過來陪她;燁冬煦回來之後,每晚都留在夏家陪她。

那幾天,夏宇靚眼眶泛紅,卻始終強忍沒流淚,清麗面容透著疲憊,看來明明累壞了卻死硬撐著;有幾次,他忍不住勸她去睡一下,她回︰「真的睡不著。」

大部分時間他們安靜對坐,手忙著摺紙蓮花;熬到半夜,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終于有一次,夏宇靚問他︰

「為什麼會發生在我爸身上?他還不到六十歲,平常也很健朗。你說老天是不是不公平?為什麼連我唯一的親人也奪走了?」

燁冬煦答不上話,只能溫柔陪伴她。「傷心的話就哭出來,不要再忍了。」

她不再像小時候遇到不順心的事就立刻嚎啕大哭,現在,她面容五官柔美憂傷,淚光不斷在眼眶里打轉,然後才安靜啜泣。

燁冬煦看著,心里感到不忍,雙臂圈攏將她輕輕抱在懷里,她這才情緒潰堤,手遮著臉淚流痛哭。

哭了一陣,夏宇靚情緒漸漸平復,只是看起來更憔悴脆弱。熬夜幾天,身體早已累得撐不住。

燁冬煦勸她去床上休息一下,起先她也是不肯,經由他一再堅持,勸說︰「這里有我顧著,你去睡一下,也許會夢到你爸爸。」

拗不過他的堅持,她讓他扶著去二樓的臥室;他坐在床緣陪她聊天,她是真的累了,緩緩合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睡著的剎那,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他斂著濃眉,凝視她細致的臉龐,心疼不舍,彷佛又回到第一次遇見她的初夏午後,那個始終映在他心房上可憐兮兮的小女孩。

他的心永遠有一個角落是為她溫柔流淌。

情不自禁,……他沒有去解讀自己的舉動,隔天早晨,也沒向夏宇靚提起他吻了她。

葬禮結束之後,燁冬煦回到北部的單位繼續工作,夏宇靚則回學校上課。平常他們很少聯絡,但由于她剛遭喪父之慟,他擔心她一個人會孤單、會難過,因而經常打電話跟她閑聊。

放假日,他也會主動約她去看電影,或是開車載她到外縣市出游。

次數一多,兩人的關系無形間愈走愈近,連身邊的友人都會問他們是不是男女朋友。當下第一個反應,他們會異口同聲回答︰「不是。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

但內心卻早已泛起奇妙的漣漪,彼此之間浮蕩若有似無的曖昧、無法一句話說清楚的情感。

夏宇靚不清楚燁冬煦的陪伴到底是同情居多,還是有更深的男女情感,當時,燁冬煦已有交往兩年的女友。雖然夏宇靚很喜歡他,但她太縴細敏感,擔心他們愈走愈近,他對她只是一時同情心泛濫,萬一兩人不小心跨過那道模糊曖昧的防線,讓他們踩在感情危險的邊緣,浮浮蕩蕩、不清不楚。

要是一處理不好,他們的關系可能會變得很復雜,甚至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夏宇靚急踩煞車,是為他著想。他不可能一邊顧及女友的感受,一邊花時間溫柔陪伴她。

她先主動打電話跟燁冬煦說︰「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我已經好多了,你不用再花時間陪我,還是多陪你女友。而且,最近我大部分時間都要準備國考。」

「是嗎?那就好。」以為她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以為自己被她委婉拒絕。燁冬煦沒有進一步詢問為什麼,怕追問下去,答案讓兩人都尷尬。

之後,他們的關系變得不遠不近、不冷不淡,始終保持穩定和諧的狀態。

維持現狀,變成兩人關系唯一的解讀。

直到那一年,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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