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對鏡理妝,綰起如墨的秀發。
「其他人都已經用過早餐了,小姐要我把餐點端進房間來嗎?」珠喜問。
「不用了,我吃不下。」春雪搖頭,由鏡中望向珠喜,凝思兩秒,忽問︰「我表妹呢?她在家嗎?」
「我剛經過琴房,意詩小姐好像在彈鋼琴。」
春雪聞言,點點頭,離開臥室,來到位于二樓的琴房。
門扉半敞,流瀉出串串流暢悅耳的音符,看來沈意詩琴藝挺不賴的,頗有兩把刷子。
春雪倚在門邊听了片刻,沈意詩彈完一曲,翻譜還想彈下一曲,眸光一轉,瞥見她的身影。
「你干嘛站在那邊?」她蹙眉,不客氣地質問。「你病好了?」
「嗯,我好多了,多謝你的關心。」春雪淺淺微笑。
沈意詩一窒,懊惱地瞠她。「拜托!誰在關心你啊?你病好沒好才不關我的事呢,哼!」
對她的敵意還真是赤果果,毫不掩飾啊!
春雪彎唇,這般心思單純的女孩,對她而言更好對付。
她翩然走進房內,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落坐。
「你進來干嘛?」沈意詩氣呼呼地嘟嘴。「我可沒空跟你聊天!別煩我啦,人家要彈琴。」
「我有事情想問你。」
「我不想被你問。」
「這件事,關系著我們倆的繼承權。」
「什麼意思?」沈意詩不解。
春雪直視她,良久,揚起清冽的嗓音。「我想問你,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外公不肯讓杜唯認祖歸宗,公開承認他是顧家的孩子?」
沈意詩聞言,駭然變色。
杜唯剛開完會,拿起手機一瞧,發現多通未接來電,全是沈意詩打來的。
她這麼急著找他有什麼事?
雖然不認為這個任性的表妹能有什麼正經大事,但杜唯怕回家後遭她不講理的轟炸,仍是立刻回電。
「唯哥哥!你怎麼現在才回電話給我?」果然,沈意詩一接起電話便是嬌嗔埋怨。
「到底什麼事?」他耐著性子,溫聲問。
「還不就那個春雪啦!」
「她怎麼了?」
「她早上忽然跑來找我,問我為什麼外公不肯讓你認祖歸宗?」
杜唯一凜,默然不語。
「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你知道她會來問我?」
「嗯,我猜到了。」他澀澀苦笑。顧家最容易口無遮攔的人也只有意詩了,他早料到春雪若想探听內情,首先便會鎖定這個傻女孩。「你跟她說了嗎?」
沈意詩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呃,我本來不想說的啦!可是她那人好會套話,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都說出來了。」
沈意詩一副歉意又無辜的口吻,杜唯無奈。
「你怎麼跟她說的?」
「我就說,你親生媽媽是舅舅在外面認識的酒家女,外公本來就很不喜歡她,覺得她出身低賤,然後又……」沈意詩遲疑地頓住。
「你把我媽跟客人起爭執,不小心犯了殺人罪的事情告訴她了?」杜唯沉聲問。
「……嗯,我說了。」她小小聲地回應。
杜唯閉了閉眸。「我爸爸為了包庇她躲避警方追捕,帶她偷渡出海,結果兩人雙雙落海遇難的事情也說了?」
「……嗯。」
「意詩,你啊。」杜唯深深嘆息。
「對不起嘛,唯哥哥。」沈意詩自知理虧。「所以我就是打電話來跟你道歉的,順便跟你說,我覺得春雪怪怪的。」
「怪怪的?」劍眉斜挑。「哪里怪?」
「她听完我說的這些後,整個人變得很恍神,然後她就跟管家說她要出門,一個人叫了出租車走了。」
「她出門了?」杜唯一驚。「去哪兒?」
「我不知道啊!所以我現在正在跟蹤她。」
「你跟蹤她?」
「我想看看她到底玩什麼花樣。」沈意詩很認真地說道。「唯哥哥,我很聰明吧?」
該贊美她嗎?
杜唯好笑,雖然意詩老做些傻事,但這回自作主張的行動倒是很合他心意。
「你做得很好。」他不吝惜地贊許。「你繼續跟著她,我現在馬上開車跟上。」
「好,我知道了。」
十分鐘後,杜唯剛從地下車庫開出座駕,沈意詩傳來簡訊,告知春雪的車正往北海岸公路的方向走。
又過了二十分鐘,沈意詩直接打電話來。「唯哥哥,好詭異喔!」
「怎麼會詭異?你現在在哪里?」
「就在我們上次騎馬的海灘附近啊!春雪怪怪的,她在路邊下車,然後一直盯著一個水果攤發呆。」
「水果攤?」杜唯錯愕,驀地,一道念頭擊中腦海。莫非是上回他買了隻果的那個水果攤?
當時春雪見他買了隻果,反應就很奇特,令他感到幾分詭異……
「對啊,她就躲在一邊,一直看著那個水果攤,也不曉得她在看什麼……哪,唯哥哥,我可以先離開嗎?好無聊喔!人家等下還跟高中同學約了一起喝下午茶呢!」
「好吧,你先離開,我知道那個地方,我自己過去找她。」
「那就這樣嘍,掰掰!」沈意詩任務達成,開心地掛電話。
杜唯繼續開車,又過了半小時,他終于來到上回經過的海岸公路,他緩下車速,目光梭巡,果然在路邊一株老樹下發現春雪娉婷的倩影。
她穿著一件水色印花洋裝,套著薄薄的七分袖針織外套,打扮得猶如春神的女兒一般清新動人,卻與她漠然的容顏極不搭調。
她的神情,很冷,凝著霜,靜定地躲在樹干後,窺視水果攤。
她究竟在看什麼?
杜唯在稍遠處停好車,悄悄接近她,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水果攤後,坐著一個衣著俗艷的中年婦人,正是那天賣給他紅隻果的老板娘。
她看的,就是那個老板娘嗎?她認識她?
但春雪不是從小在日本長大的嗎?怎麼在台灣還有認識的人?而且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出現在她生活圈里的人物。
風乍起,卷來一朵朵厚重的烏雲,天色陰沉,像是快下雨了。
她病尚未痊愈,再這麼呆站下去,怕是會再度著涼。
杜唯蹙眉,欲上前勸說,只見春雪驀地身子一震,神情駭異。
原來有個中年男子正接近水果攤,獐頭鼠目,一身流氓氣,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你又來干嘛?」老板娘一見到他,滿臉不耐,嗓音尖銳。
「我來干嘛你還不曉得嗎?」男人邪邪地笑,朝她攤開掌心。「哪。」
「又想要錢?我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你在這邊擺攤一整天難道是白做生意的嗎?」
「我這只是小本生意,一天能賺個幾百塊就不錯了!」
「幾百塊也好,借來花花?」
「你別鬧了!就跟你說了我沒錢!」
「沒錢?哼!」男人見軟的不行,索性臉色一沉,來硬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跟你拿個幾百塊又怎樣?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這些年也還夠了吧?」
「我說不夠!」
「你別太過分了!」
「還有更過分的呢……」
兩人一言不合爭吵起來,男人伸手硬是想從老板娘口袋里掏錢,老板娘不高興了,氣憤地賞他一記清脆的耳光。
「你敢打我?!」男人吃痛,頓時抓狂,粗魯地攫住老板娘。「臭婆娘!跟你好聲好氣地說話不听,非要大爺教訓你!」說著,男人毫不憐香惜玉地抓她撞水果攤。
「你瘋了!放開我,放開我!」
「賤人!敢不听我的話,看我怎麼教訓你!」
「瘋子!你放開我,救命啊!救命……」
眼看事情鬧大了,春雪仍如雕像般地凍立原地,杜唯覺得奇怪,仔細看她的臉,不禁悚然。
她正咬著唇,細白的貝齒竟已在那毫無血色的菱唇咬出一道月牙印,微微滲出血。
杜唯驚駭不已,不及思索,下意識地便挺身而出,抓住那個正耍流氓的男人後頸,用力推開他。
「你做什麼?再亂來的話我報警!」
「你是誰?」男人被他推得差點站不穩,氣憤地瞪他。「你知道這女人是誰嗎?她是我老婆,我們家的私事不用你這個外人管!」
原來他們是夫婦關系?
杜唯擰眉,氣勢絲毫不弱,清楚地自齒縫間迸落威脅。「就算她是你老婆,你這樣的行為也構成家暴罪了,警察完全可以把你關進牢里!」
「你……」男人被他嚇到了,忿忿地啐口水。「真倒霉!遇到一個多管閑事的神經病!賤婆娘給我听著,明天把錢給我準備好,否則有你好看的!」
撂下話後,他悻悻然走人。
杜唯轉向花容失色的老板娘。「你沒事吧?」
老板娘雖是嚇慌了,但見美男子當前,仍是本能地理了理散亂的鬢發,拋出媚眼。「帥哥謝謝你啊!喲,瞧你,領子都亂了,我幫你整理一下。」說著,她瘦骨峻峋的雙手撫過他胸膛,留著尖尖的長指甲涂著鮮紅色的蔻丹。
這舉動也未免太過親熱了,杜唯先是一愣,跟著急忙閃躲。
「沒關系,我自己整理就好。」
「客氣什麼呢?你剛救了我,算是我的恩人,讓我服務一下也是應該的啊!」老板娘笑得狐媚。
杜唯傻了,直覺望向一旁的春雪,她也正望著這一幕,容色刷白,咬牙切齒的神情似是遭到極大羞辱。
「你在看什麼?」老板娘好奇,順著他眼光望過去,恰恰與春雪四目相凝。
時間,彷佛在這一刻凍結,天地間一片靜寂。
然後,雨絲斜斜地飄落了,在所有人的眉宇間編織料峭的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當杜唯漸漸感到眼前因雨霧而迷蒙時,春雪倏地轉身離開。
而見她的身影即將消逝,老板娘急得揚聲喊︰「海琳?!你是……海琳嗎?」
海琳?杜唯震懾無語。
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