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入羲愣了下,隨即笑得很凶狠。「你當我的眼楮是裝飾品,是男是女也分不清楚?我告訴你,你已經有卜姑娘了,外頭別再藏個紅粉知己,要不然我一定唾棄你,跟你切八段。」
文世濤幾不可微地嘆口氣。「愛情是盲目的。」他確定入羲那雙桃花眼是裝飾用的了。
「喂,你可不能盲目,下定離手,不好朝秦暮楚,做人不能貪心,否則遲早兩頭空。」樊入羲再三警告著,就怕好友不肯交出紅粉知己,害他持續病相思。
「他是煉丹師喔。」文世濤提醒他。
「嘖,煉丹師又怎樣?她不偷又不搶,不但生得標致,還能治人病痛,就像個大夫嘛,煉丹師也是人,何必胡亂冠她罪名?」想起伏旭,他的心不由得酸甜泛疼。
她的五官清秀,雖然眸色是清冷了些,但時下很流行冰山美人嘛。而且她的身形又高挑,配他剛剛好。
「所以,你是非追不可?」文世濤憋著笑問。
「追!為什麼不追?你以為我天天發情、年年心動?你要知道,我爹娘盼著我成家盼多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我有感覺的,不追,難道要讓自己孤老到死嗎?」樊入羲沒好氣地道。
「那就祝你追妻成功。」
「我收下啦。」
文世濤再也忍不住,干脆月兌下外衫,直接潛入溪底笑個痛快。
在等待的日子里,有入羲供他娛樂,比較不折磨人,然而,當他搜遍整段溪流,卻始終找不到七彩鳥時,他的心底泛起古怪的不安。
不安在他心里如漣漪般擴大,日夜煎熬著他。
一天、兩天、三天……到了第六天,他終于忍不住,打算要求樊入羲派人將附近所有相通的溪水都搜過一遍,希望在她歸來時,可以將七彩鳥尋回。然而,他還未前往悅來酒樓,樊入羲就先跑到他家里。
「那個……世濤,我有事跟你說。」樊入羲難得的欲言又止。
隱約覺得不是什麼好消息,文世濤心跳得更厲害。「你要跟我說什麼?」
「呃……」樊入羲話都已經滾到舌尖,卻是很難說出口,幾次掙扎之下,他豁出去地喊道︰「卜家人失蹤了。」
文世濤一怔。「什麼意思?」
有了開頭,接下來的話就沒那麼難以啟齒了,樊入羲把何掌櫃捎來的訊息轉述給他知道。
「何掌櫃說,卜姑娘當天就回到鳳鳴山谷,她在那里照顧她爺爺三天,直到他痊愈,然後,她就起程回來,照理說,前天就應該回到天水城,但她卻沒回來,吊詭的是,昨天下午,有人把卜家人全都接走了。」
文世濤震住,神情呆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他像是緩慢地沉入海底,耳里听到的聲音並不真切,參雜著自己沉而紊亂的心跳聲。
「就是……卜家三口人目前下落不明……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瞧你這般期待,就覺得不能不告訴你。」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唉,長痛不如短痛。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希臨不打算回天水城?」他眯眼低咆著。
「我不知道,可她沒回來是事實嘛!」
「胡扯!希臨搭的是文家的馬車,我還派了府里的總管和幾個家丁隨行,他們也沒回來,說不準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好,就算是出了意外,怎麼會連卜家其余兩人都跟著不見?這不就是擺明了有問題?」他是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問題,但往壞處想,感覺她根本就是蓄意避而不見,可又覺得怪怪的,她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文世濤木然地垂下長睫,笑得嘲諷。「你的意思是說,她怕了?」她在回程的路上,發現太多巧合,終究讓她選擇放棄?
這也不是不可能,他很清楚她有多以家人為重,依她的性子,要是只禍延她,也許她並不在意,但若禍延到她家人,她會選擇放棄他,似乎……也不難理解。
「這……」
「我和她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會繼續等她。」他神色晦暗,听似堅定的口吻像極死心的絕望。
「對、對呀,咱們再等等,都怪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胡說八道。」瞧他神情變得冷冽,沒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愉悅,樊入羲不禁自責。
他說著,卻見好友轉進屋里,關上了門。他暗拍了下腦袋,又趕緊找底下的人去查探結果。
然而,文世濤卻只是在房瑞安靜地等待。
他想,也許,只是遇到一些事,所以才拖慢了她回來的速度。
畢竟,她答應過他的,盡管她並不清楚這個賭約對他倆而言有多重要,但她親口允諾,依她的性子,絕無失約的可能。
他必須相信她。
她不會怕他,她並不在乎那些光怪陸離的事,她愛他,她一定會為他趕回,他告訴著自己,但內心陰暗的角落卻已開始動搖。
入夜,他無法睡,三餐也吃不下,不管是誰上門,一律不見,唯有卜希臨是他想見的,也是他唯一允許踏進屋里的。
可是日升日落,始終等不到她歸來。
黑夜降臨,如織密的網將他團團包圍。他木然地待在房里,端正地坐著,臉上沒有表情,讓人猜不出心思。
直到子夜的梆子聲響起,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房外。
那僵直而空洞的異瞳緩緩移動,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時間到了。」朔夜的嗓音裹著笑意,像個贏得賭約,迫不及待想收下賭注的惡鬼。
文世濤沒有移動。只見房門突地被推開,朔夜信步走進,血紅的唇勾著愉悅的笑弧,襯著他身後的黑夜,文世濤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比他更適合處在黑暗之中。
「她沒有回來。」朔夜愉悅的宣布,仿佛贏了賭約他有多快活。
文世濤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看來,她並不愛你。」他笑著,那雙如子夜般的黑瞳卻是邪惡得教人不寒而栗。「我本來以為她是愛你的。」
那帶著戲謔的惋惜,讓文世濤眯起眼。「想要我的眼楮你就拿走,廢話少說。」
朔夜勾彎血紅的唇。「我會溫柔一點。」
文世濤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著他探出長指,逐漸逼近。
他不怕。
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麼,頂多是心空了一點,頂多是回到原本的孤單,頂多是陷入更黑暗的黑暗罷了,這並沒有什麼。
他原就是一個人,往後也是一個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痛,失去雙眼,他一點也不痛,再痛也痛不過心痛,看不見她歸來,黑暗與黎明又有什麼不同?
直到翌日一早……
「爺兒!發生什麼事了?你的眼……」
照慣例進房,準備服侍文世濤洗漱更衣的下人,一見到坐在床上的他,雙眼淌落兩行血,眼窩深陷,忍不住驚呼。
「出去。」他啞聲道。
「爺兒……」下人猶豫了下,像是在考慮要找誰求救。
「出去,這事對誰都不許提起,誰來了我都不見。」被剝奪了雙眼的那一刻,他順手關上心門,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可是……」
「還不滾!」
「是!」下人趕緊離開,卻不知道到底該守著主子的命令,還是趕緊去找出閣的小姐回府一趟。
像是失去所有的知覺,在黑暗之中,文世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日升日落,心口空蕩蕩的,只遺留著被狠狠剮開又以火燙烙下的背叛。
他不再等待,不再相信異瞳等于希望,絕望拉扯著他墜入封閉的黑暗之中,他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更不知道有輛馬車正停在文府的大門前。
有抹佝僂的身影緩慢而艱辛地從馬車走下。
「卜姑娘,你確定自己能走嗎?」盧叡溟扶著她,將拐杖交給她。
「沒問題的,我可以。」卜希臨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石子磨過。她氣喘吁吁,光是下馬車,就已經讓她的額上滿是細汗。
並非是天氣太熱,而是她身上有傷,尤其是腳上的傷,嚴重到讓她甚至必須拄著拐杖,才能夠走動。
盧叡溟看了眼緊閉的朱門。「要不要我先幫你喊門房?」
「盧爺,不用了,真是太謝謝你順路帶我過來,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吧。」她笑著,盡管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她那陽光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無法想象她身上傷勢頗重。
「那好,我先走了,待我忙完,我會再過來一趟,順便拜訪文少爺。」
「嗯。」她點點頭,目送馬車離去,隨即拄著拐杖敲了敲大紅木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冷眼看著她。「有什麼事?」
「門房大哥,可以幫我通告一聲,就說卜希臨來了。」她啞聲說著。
那天她急忙離開,壓根沒見過這個門房,所以她想,對方肯定也對她沒印象,便先把名字端出來。
門房一听到卜希臨三個字,神色明顯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咦?」卜希臨瞧他飛也似地跑了,疑惑著,但還是乖乖地在門前等待。
旋即門房帶了一個穿著交領藍衣的中年男子走來。
那中年男人的眸色極為犀利冷銳,直視著她道︰「請走吧,爺兒不見客。」
「咦?可、可是你有跟他說,來的人是卜希臨?」她不死心地把名字再端出來。
「爺兒說,誰都不見。」說完,當著她的面把門給掩上。
卜希臨錯愕地瞪著門板好一會,才又拍著門喊,「他為什麼不見我?你們有沒有跟他說我是卜希臨?」
她在外頭一直喊,可是屋里的人就是不睬她,反倒是引起路人的側目,她只好閉上嘴,失魂落魄地拄著拐杖走到門邊。
為什麼他不見她?
難道他在生她的氣,氣她沒有在期限之內回來?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不遵守約定……不過遲了幾天,有這麼嚴重嗎?她想了想,拄著拐杖,在烈日之下,一拐一拐地朝悅來酒樓而去。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悅來酒樓,想找樊入羲時,卻听說他人根本不在天水城,她失望地又走回文府,再拍了拍門,依舊無人睬她,雙腳痛得厲害,她干脆就在門邊席地坐下。
沒有法子了,她只能在這里等,看有沒有人前來,教她有機會跟著混進去。
然而,她這一等,竟然等到掌燈時分,期間沒有半個人前來拜訪,這府邸冷清得教她有些錯愕,這時有馬車聲接近,她抬眼一瞧……
「卜姑娘,你怎麼還在這里?」盧叡溟下了馬車,瞧她像是根本沒踏進大門。
把失望往心里藏,她將文世濤不見人的事說過一遍。
盧叡溟沉吟了下,決定前去敲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有什麼事?」
「在下是孔雀城的布商盧叡溟,在孔雀城時受過文爺的照顧,今日來到天水城,特地前來拜訪。」他說得謙恭有禮。
門房想也沒想地道︰「抱歉,我們爺兒不見客,請回。」
盧叡溟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往門房的手里一塞。「在下特來拜訪,還請這位大哥幫個忙,替在下通報一聲。」
門房想了下,勉為其難地道︰「爺兒說近來誰都不見,不過……我去幫你問問,還請你在這兒等一會。」
「多謝。」盧叡溟拱拳,見門房走遠,朝卜希臨招著手。「走吧。」
「啊?」卜希臨艱難地走著,瞧他已經一腳踏進文府里。「盧爺,咱們這麼做好嗎?」
「不這麼做,就別想見到文爺。」盧叡溟走在前頭,又回頭問︰「你可記得文爺的院落在哪個方向?」
「我知道。」卜希臨朝右邊的小徑走,閃避著下人,偷偷模模的來到文世濤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