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一個黑影籠罩住她。
央妙華慢慢抬起頭。
馬可兩手插在長褲口袋里,外套敞開,瀟灑自信地站在她桌旁。
這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散發大量費洛蒙。
「嗨。」馬可自在地在她對面坐下來。
繼第一次在白天見面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他小屋以外的地方踫面。
他拿起她喝了一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叉起她吃了一半的蛋糕送進口中。
「嘿!」她毫不客氣地把蛋糕搶回來。
強烈的甜味讓他做個怪臉。
「這是我從早上出門以來的第一口食物。」他解釋道。
「街尾有一家餐館提供還不錯的海鮮炖飯。」她露出牙齒警告他。
別跟貓搶到口的食物,會被抓。
既然她好心地把咖啡讓他留著,他邊享用邊端詳她。
「你不好奇為什麼在村里遇上我?」
為什麼要好奇?「難道你會好奇為什麼在村子里遇到我嗎?」
「當然。」他點頭。
這不是她預料的答案,害她頓了一下。
「……我在寫游記。」她只好說。
「你是作家?」
「有這個意思。」
「你出版過任何作品嗎?」他放下咖啡杯,看著她的筆電。
「還沒。」她的笑容警告他不要再問下去了。
「噢。」他明智地點點頭,就此打住。
她低頭繼續打稿。
有一會兒,兩人都沒有交談,她也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你今天晚上會去游泳嗎?」半晌,他問。
「大概會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晚上見。」
他突然推開椅子,走回後方等著他的那兩個鄉紳。
她忍不住抬頭看著他的背影。
三人會合後,再度彎進他們剛才一起走出來的巷子里。
所以,他到底是來村子里做什麼的?
「可惡……」她喃喃低咒。
她對這家伙真的開始好奇了!
都是他的錯!
他不要一副充滿秘密的樣子在她面前走來走去,不就沒事了嗎?
她生悶氣地躲回螢幕後。
五分鐘之後,發現自己的靈感消失無蹤。
今晚的池邊沒有任何禮物。
她的步伐一頓,然後聳聳肩,照舊把連身裙月兌下來往旁邊一丟,銀白的身影躍入水中。
來回游到第三趟,泳池里多了一個人。
她甚至沒有感覺到他下水的動作,然而他強烈的存在感立刻知會她他的存在。
她沒有停,繼續游她自己的,不一會兒,一條矯健的人影游在她身旁的水道。
央妙華高中時曾經是游泳校隊,包辦過兩屆校際杯金牌,即使一般男人都不見得游得贏她。
好勝心起,她的指尖一踫觸到泳池的底端,在水里輕盈地翻了個身,速度開始加快。
身旁的人一直跟她保持同樣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她繼續加快劃水的速度。有幾秒鐘似乎超前了,但身旁的男人發現她的意圖,立時迎頭趕上。
她的競爭意識被激發,腦中拋開一切,只有四肢搏動,肌肉協調,控制呼吸,全心一意地將游泳速度提高到上限。
這些年來,她的自我訓練從來沒擱下。任何運動都不只是靠體力,還包含技巧與練習。
當她達到技巧的顛峰時,終于甩開那個如影隨形的影子。
她的手指第N度踫到泳池底端的壁面,在水底如一條優雅的人魚翻身——
猛然撞上一堵堅硬的胸膛。
馬可的低笑在水中震動到她身上,他攫住她的手一起浮出水面。
兩人急促的喘息著,胸膛激烈起伏;他濕濡的俊臉就在她的咫尺之前,將她鎖在池壁與他的雙臂之間。
「你就是不知道何時該停止,是吧?」他喘息中帶著促狹,似乎意有所指。
「我能說什麼呢?我喜歡贏。」她同樣激烈地喘氣著。
「太糟了,我也是。」
巧克力色的利眼對上黑色的水眸。
「不準吻我!」她警告他。
巧克力的眼眸一眯。
可惡!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簡直在斗牛面前揚紅布。
「既然你這麼堅持的話……」他懶懶地道,低頭封住她。
……
「別忘了,我是跟其他男人一起來的。」她提醒他。
「一個你還沒決定是什麼關系的男人。」他埋在她的發中低吼。
他的記性真好。
「這並沒有改變我是另一個男人的女伴的事實。」她指出。
其實維多是個借口,她只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什麼。
只是,就是覺得不應該這麼快。
「你要我去找他決斗嗎?」他抬起頭,很認真地問。
她想笑的感覺更濃了。
「相信我,維多一定會輸,那我就更不能跟仇人上床了。」她正經八百地道。
馬可感覺到她的堅持,嘆了口氣。
他先站了起來,然後將她也拉起來,拿起自己的浴巾披在她肩上。夜晚的風吹在濕冷的皮膚上依然會冷。
「我們要去哪里?」央妙華發現自己被他拉著走。
「沖澡。」
她走在他的身後,口干舌燥。
他毫不在意,走路時肌肉流暢無比的滑動,猶如一尊希臘雕像突然實體化。
他停在門邊,饒有興味的盯著她。
「喜歡你看到的嗎?」
豈止。
央妙華聳聳肩,踩著貓步從他身旁滑過。
啪!有人拍了一掌。
「嘿!」她回頭嗤他一下。
她從來沒有這種體驗——跟一個幾乎不認識的男人一起洗澡,卻什麼事都沒發生。
當然,他們免不了手來腳去,他卻很尊重她的決定,沒有試圖勾引她改變主意。
洗完澡,她借穿一件他的運動衫,腰間用一條領帶綁起來,儼然就是一件洋裝。
她挽著濕發跟在他身後進了廚房。
他從櫃子里拿出一碟干酪和蘇打餅干,為兩人倒了咖啡,在她身旁坐下,桌面下的膝蓋踫著她的膝蓋。
「如何?」他先開口,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對她揚了揚眉。
「什麼東西如何?」她也對他揚了揚眉。
他把咖啡杯放下,往椅背一靠,兩手一盤,深深地注視她。那種眼神像在研究某種生物。
「我發現你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差點被咖啡嗆到。
「先生,你還沒有了解我到可以做出這種結論哦!」她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對他搖手指。
「你明明心里有一堆問題,既想知道我為什麼住在莫亞家的產業,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去村子里;你想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是什麼背景。你——」他傾身向前,緊緊鎖著她的目光。「想知道我。」
她開口想說點玩笑話帶過去,他微眯的眼神卻洞悉她的意圖。
她放棄插科打諢的做法。
「我是個出國度假的女人,你是一個英俊性感的陌生人,這是異國露水姻緣構成的最基本要素,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你為什麼不問我任何問題?」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在不在意你,在不在意發生在我周圍的一切,又關你什麼事?」
她覺得被冒犯了。好像體內某個深藏的部分在他眼前無所遁形,一步步被挖開,他卻又不懂得見好就收,非得鑽到她骨子里去不可。
她之于他不過就是一個異國女子罷了,他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你來找一段露水姻緣的?」
「我不是第一個出國找艷遇的女人。」她不正面回答。
「那為什麼我們兩個人現在沒有?」他問。
央妙華眯他一眼。
「所以搞了半天你只是沒把我弄上手,欲求不滿?」她不爽地道。
「不,我只是想搞清楚你要什麼。」他說的每句話,看她的每個眼神,彷佛都有另一層意思。
她嘆了口氣,決定試最後一次。
「我是個自由作家。」
「沒錯。」他站起身走到酒櫥前,拿出一瓶紅酒,利落地拆封,替兩人各倒一杯,回到餐桌前,依然膝蓋踫著她的膝蓋坐下。
「自由作家喜歡體驗各種不同的生活。」
「噢。」他的表情分明不買單。
她翻個白眼。「我想走了,晚安。」
「今天你看見的那兩個男人是莫亞村的村長,和村民代表。」他不理她的話,逕自說道。
「我並不想知道……」
「我和他們踫面是因為我想把村子買下來。」他依然自己說自己的。
央妙華一頓。
這倒是她沒預料到的答案。
「你要買下這座村子?」問完又有些懊惱。
這並不關她的事,她完全不想涉入其中。
「西班牙的經濟依然不景氣,現在的價錢便宜,正好入手。」他啜著酒,從杯緣看著她。
「莫亞家當初不就是為了不讓村子被財團收購,才將村子買下來的?」說完她又發現自己多嘴了。
「莫亞和狄亞茲兩家。」他糾正。
「所以,兩個西班牙最有錢的家族都同意把這個村子賣給你?」算了,多事就多事,誰教她好奇心被挑起來。
這個男人真是太惡劣了!
「目前為止我沒有听到反對的聲浪,所以,或許吧。」他放下酒杯,表情有點像正在揚一根逗貓棒的家伙。「想知道我買這座村子做什麼嗎?」
她硬是忍下來。
這整件事講不通。
莫亞和狄亞茲干嘛沒事買個村子——而且根據維多的說法,是基于對村子有感情才買下來的——然後轉手再把它賣掉?
其實要回答這個問題,只要把另一個問題弄懂就有答案了。
馬可究竟是誰?為什麼兩個家族願意把地賣給他?
但央妙華忍住不問。
該死的!她只是一個外來者!她喜歡當外來者!
當外來者沒有牽掛,不必對任何人負責,永遠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所有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她都可以不必親自去嘗。
她喜歡這樣,無論是在台灣,在西班牙,在美……她突兀地站起來,推開椅子。
「好吧!馬可先生,祝你購物愉快,我該回去睡覺了。」
「凱特?」
她停下來,可是沒有回頭。
「有時,對周圍的人表示一點關心並不會傷害你。你隨時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能回答的都會回答,沒有任何條件。」他輕柔地道。
她僵硬地走出去。
直到離開屋子,甚至走入林子里,她彷佛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這個男人不只善于引發強烈的激情,也善于引發不安,而她有點火大自己竟然讓他兩者都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