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就是玫瑰,絕非茉莉。他第一次遇見她,她宛如一朵盛放的玫瑰。
在一場他記不得發起名目的社交酒宴,他看見了她。
他當時已創業多時,早已失卻玩樂的興致,如果不是為了維系人脈,他根本懶得撥冗赴宴。雷同的場合,他見識多了群芳爭艷,那晚根本提不起特別的興頭,在眾人間周旋了十多分鐘,除了和酒宴主人高談酒類知識,就是找個安靜角落拿出手機和下屬討論如何拿下一筆棘手的生意。
就在他嚴肅萬分地接打電話時刻,數度感應到某種探詢意味的視線在他身上梭巡。女性的青睞他經驗良多,但類似研究剖析的目光算是初逢,他被生意對象更改合約細節的要求搞得極為困擾,無暇尋找注目來源;半小時後,他和下屬探討出了一點眉目,談話終于暫告一段落。他松口氣,回身望向喧鬧的偌大客廳,巧合地捕捉到了目光的主人。
那是一位年輕女性,靜靜棲坐在吧台附近的一張圓椅上,並未加入正愉悅起舞的男女賓客中,她手里逕自端著一杯紅酒,遠遠凝望他。
遠看她一頭波浪鬈發,瓜子臉,一襲酒紅色齊胸圓裙,一名青春無敵的女子。
女子身旁有名年輕男子熱絡地和她攀談,她顯然心不在焉,不怎麼熱中地回應,直到李思齊發現了她的注視,她才緩緩別開臉,重新投入男子的話題。
他勾唇笑了笑,並未放在心上,電話又響,他交代數語,再度感受到了女子隱藏在目光後的傾心吐意,抬眼望去,女子刻意回避,起身離開了角落,消失在人影交錯中。
喧鬧聲越來越震耳,他已無法原地講電話,他四處搜尋一回,走向一條通向內室的廊道,排除了背景噪音,他順利地完成交談,往左一瞄是廚房,他起意喝杯水沖淡酒氣,轉身便走了進去。
女子竟然獨自站在那里,她偎靠在中島料理台旁,月兌下紅色鏜亮的高跟鞋,屈起一只赤足,斜站在地板上,手里的酒杯盛裝了清水,低垂著臉,不知在沉思什麼,一見到他靠近,嚇了一跳,睜大了眼楮。
他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她有一對雙眼皮深鑿的大眼,圓巧的鼻頭,尖下巴,妝容精巧,一張美人臉。近年來,這樣的相貌似乎普遍了起來,影視歌星,時尚模特兒,彷佛都進入了某種規格,加上相近的化妝術,乍看分不清誰是誰。女子並未美得特出,但那雙眼楮特別靈動,彷佛藏了許多心思。
廚房就只有兩個人,她無法不和他視線交接,兩人靜默對看半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這做什麼?」他問。
「醒酒,」她搖搖酒杯。「我喝多了,我開車來的。」
「喝多了?所以你剛才一直看著我?」他走近她,大膽地問。
她傾著頭輕笑,並未感到羞怯。「不能嗎?我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他朗笑幾聲,抱著雙臂打量她。她皮膚細致,頸下雪白的一片胸搽了勻色的修飾粉,微閃光澤;她三圍勻稱,懂得突顯優點穿衣,脖子上掛著金屬片狀項鏈。
「叫什麼名字?」
她轉著大眼。「玫瑰。」
他听了又笑,揶揄道︰「今天叫玫瑰,昨天叫薔薇,明天又要叫什麼?」他不是社交菜鳥,一听即知分明是向搭訕的異性胡謅出來的名字。
她不以為忤,從隨身小包里掏尋出一張證件,在他面前揚一揚。「沒騙你。」
那是張汽車駕照,上面果真載明了她的姓名——沈玫瑰。他瞄了眼她的生日,她看起來只有二十,但已滿二十四歲;他松了口氣,他不招惹太年輕的女孩。
他交還她,也好玩地拿出自己的證件讓她過目。「我叫李思齊。」
她伸手接過,專注地欣賞他的身分證。「我知道。」
「唔?你見過我?」他揚眉。
她沒有正面回答,輕聲道︰「我就是知道。」
也許只是俏皮的調情語言,他不再追問。「想走了嗎?」
她直視他,眨了眨長睫。「嗯……我不能,我還有點暈。」
他並不急,開始和她閑聊。她是個機伶的女孩,看似嬌氣,卻懂得聆听,適時表現出被逗樂的樣子,在適當的笑點放聲大笑,扯到曖昧的話題,又能答得爽朗詼諧,甚至不惜自嘲。這鼓舞了他善聊的天性,話題愈說愈廣,難得的是並無觸礁跡象,兩人你來我往搭配得天衣無縫,像是套好的劇本對話,沒有冷場;他認為那稱作默契,他今晚運氣很好,這個女孩很有意思。
口干暫歇時,他倒了杯水潤喉,提議道︰「我送你回家吧。」他看看表,已經十點了,也該告辭了。
「我的車怎麼辦?」
「明天再取吧,跑不了的。」
她不是小女孩了,當然听得懂這是一項充滿暗示的邀約,即使她體內殘存的酒精令她微醺,他相信她仍能正常思考,何況她剛才說了那麼多話。
她爽快地同意了,點點頭。「我現在穿上高跟鞋,你得扶我喔。」
他先向主人告辭,回頭攙扶著她走出大門。
他一手扳扶著她富彈性的細腰,她柔軟的發絲不斷拂過他的下巴,搔癢他的心;他的鼻端都是她的香氣,一路挑動他的敏感神經。她告訴他住家地址後,車程中,她眯著眼嬌笑,在車廂里肆無忌憚地端詳他,像欣賞一尊藝術品專心無旁騖,除了指示方向,她不太說話,和他接觸過的女人不同;她對他的背景不好奇,什麼也沒問他,倒像是得到了生平最想要的禮物般,開心的模樣表露無遺。
到達她指名的地點,他往車窗外望了一眼,有點訝然。這女孩出身不俗,這棟住家大樓剛興建完工不到半年,他听說過購買的住戶多半是傳產業的商界人士,大坪數建案,這女孩怎麼可能一人獨居?
果然,她開了車門,向他道別︰「謝謝你,改天見。」
他拉住她的手,不太確定地問︰「就這樣?」
「就這樣。」她確實頷首,拿出一支眉筆,在他手心寫下手機號碼,然後挨近他,朝他耳邊道︰「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生,十一點前我一定得回家。」
他看著佣僕模樣的婦人迎接她之後扶著她走進中庭,艷遇到此結束,內心不免有些遺憾,但愉悅的感覺並未消逝。
只是,他太忙碌了,並未乘勝追擊展開追求。半個月後,他接到她的電話,沒有寒暄客套,她語帶埋怨︰「李思齊,你什麼時候才要把你的身分證拿回去?我可不想替你保管。」
會議進行到一半,某主管還在激昂陳述他的市場分析,李思齊身邊的新助理接了電話後,不假思索把手機推到他面前。「老板,電話。」
他懊惱地瞟了她一眼,忍不住尋思了下她的履歷——知名國立大學畢業生,外文系,三年工作經驗,在他手下半年了,到現在還沖不出他要的正確比例咖啡,總是在最不恰當的時候中斷他的行程,三番兩次訂不到他宴請客戶的餐廳,每當此時,他就異常想念杜明葉;而結了婚的杜明葉不會再替另一個男人處理貼身大小事了。
「我知道有電話,沒看到我在開會嗎?」
「是魏小姐。」十分理直氣壯。
部屬們全心照不宣地低下頭,努力抑制著笑意。不願當眾人面前訓斥新人,他搓搓眉心,隱忍火氣,走到窗邊接听手機。
「我李思齊。」
「喂,你到底決定了沒?」魏家珍語氣直率,沉而有力,和在外人面前的溫婉大為不同。
「哪件事?」
「拍照的事啊!你別說話不算話,我可要帶明萱一起去。」明萱是她的閨中密友,內定伴娘。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把你養的那五只傻狗帶去入鏡也無所謂,何需問我?」他略顯不耐。
「你總得出現啊,難不成你想用合成?」
「我知道,讓我考慮一下時間。」
「我不欣賞小羅那家伙,超沒品味的,只懂得講低級笑話逗客人按快門,我喜歡梁茉莉,她有趣多了,人又長得不賴。」
「……」他皺眉。
「喂?听見沒?」
「听見了,你欣賞過哪個男人了?」
「你啊!不然你以為我們兩個可以混這麼多年?」
「別鬧了,我在開會,等會再回你電話。」
他沒有立即回座,原地杵立了一會,稍事整理被干擾的心緒,回身欲歸位,手機又出現來電振動,他看了眼來電號碼,立刻接听。
「老板,方便說話嗎?」是把豪邁的男性聲音。
「說吧。」
「梁小姐每天只來回公寓和婚紗店,她住在……我看一下,」對方念出抄在記事本上的地址,李思齊頗訝異,他有印象那是杜明葉婚前居住的私人公寓地址,他曾順路送杜明葉回家幾次過。「她每天下了班就回家,除了和同事聚餐或到超市購物,哪里也沒去,都是一個人,只有前天休假,她一大早買了高鐵車票搭車到台中,今天中午才回台北,現在又到婚紗店上班了,我馬上把照片傳給您。」
台中?他不記得她和那里有地緣關系,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麼?
「還要跟嗎?看不出來她每天過得挺單調的。」
「暫時不用,我再和你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