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家近日有難……」他該不該回去一趟呢?
樹大招風,麻煩不找上門都難。
「公子,他說的是真是假,我們要不要……」再怎麼說,他們也是陌家人,雖然離開得有點倉卒。
陌千臾難得以譴責的眼神橫去,
「忘了我說過什麼嗎?莫要多言。」
「是,公子。」不提就不提,反正公子怎麼說他怎麼做。
听看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陌千臾慢慢沉定煩躁心情,過往種種如雨,落地終不見,日出晴空一片藍。
江南陌府乃是醫毒名家,以販售藥材起家,遍及大唐的商號多不勝數,不論什麼藥,只要客人拿得出銀子,他們都能滿足其需求。
自發跡以來已傳五代,百余年光景,歷經玄武門事變至今,仍盛況不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藥商。
當年陌老太爺在世時,仁心仁術廣設善堂,不分富貴貧賤地視病猶親,救活不少人,仁義之家受之無愧。
可借未能將一顆仁心傳給後代子孫,他一死,棺木尚擺在廳堂,嫡庶子女便吵著分產,爭至高無上的家主位備。
每個都想出頭,不肯退讓,爭吵不休,最後由握有實權的大房嫡長子勝出。
不過紛爭並未因此落幕,明爭暗斗仍層出不窮,互扯後腿,一個名門世家搞得烏煙瘴氣,連害人的毒物也出售。
美入笑便是其一,天下至毒,中毒者不會立即死去,而是口漸嬌美,宛若牡丹般艷麗動人,讓人沉醉其中。
而它的可怕在于若與中毒者,事畢整個人會猶如腐敗的水果從內髒開始腐爛再蔓延到體表,一刻鐘內化為血水。
但中毒者也不會帶發無傷,每次與人苟合,體內的髒器就毀損一處,害人三次手腳麻痹,第四次五感俱失,再一次七孔流血,直至血流盡為止。
因此美人笑又稱五月梅,梅同沒字之意,意思是此毒能加害人五次,過後中毒者也會氣竭而亡。
不過畢竟是歹毒的害人之物,中毒者在死前會受不少折磨,反噬力驚人,如同萬千蟲蟻在啃峽身體,反反復復,劇烈疼痛,拖上三天三夜方能解月兌。
世上唯一能解此毒的人是陌老太爺的孫子,繼承其醫德、醫術更不在其下的迷蝶公子陌千臾。
「你今日不看診嗎?」
風吹動衣裙,飄飄然,如遺世獨立的幽蘭,高潔而清雅。
那隱隱散發的芬芳,是避開濁世才有的明淨,不層不求,幽幽淡談地,如同懸崖邊的小白花,獨自飲露餐風。
「阿壽,你看那竹子。」陌千臾笑看一比。
「竹子?」她順看他手指看去,沒發現什麼不同。
「不管怎麼吹折,它依然筆直屹立,不受外力影響。」他偏愛竹,因為不曲不折,氣節高尚。
阿壽再看去,風吹動綠竹,沙沙作響。
「竹直是本態,萬物皆有各自姿態。」
花有落,蝶有翼,獸有四足,天生如此。
「竹直是本態,萬物皆有各自姿態……」陌千臾低喃,忽有所悟,墨瞳染輝。
「說得好,是我狹隘了,局促在一方天地,困囿于世俗。」
把烏鴉涂白了還是烏鴉,成不了白鴿,雉雞展翅仍不能曳虹長空。
「你心里有事?」看他眉有郁色,似不歡快。
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她。
「阿壽,我們到山上去,我教你采藥,識藥草。」
「我?」她看一眼雲低霧濃的落雁山,實在沒那份閑情逸致。
她喜靜,不愛滿山遍野的奔走,尤其是她只有一雙穿看舒適的繡花鞋。
待在藥廬已有月余,除了前幾口在養傷外,之後便行動自如,她身上的衣物是向附近幾位大娘換來的,雖然簡樸,但不算太舊,稍微修幾針還合身。
但是鞋子就沒法子了,干粗活的大娘們大都腳大,她的腳小,沒一雙適合,試采試去只好作罷。
而期間並無人尋來,失去記憶的她迫于無奈,只得繼續由陌大哥收留,偶爾做點家務為報。
「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身子也養出氣力了,趁著天氣還算晴朗,走走路活動筋骨,對你有利。」他以大夫的觀點發表看法。
他不敢說自己沒有半點私心,美人如花,嬌顏動人,任誰都會心里動搖,忍不住多看兩眼。
「日頭曬。」她找著借口。
聞言,他呵呵低笑,找了斗笠為她戴上。
「不曬了吧!懶丫頭。」
她以指頂了頂斗笠,不大滿意,
「我走不遠的,你最好別指望太多。」
「無防,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大不了我背你。」一說出口,他立即意識此話甚為不妥。
雖說唐風開放,但男女終是有別,若無婚約,過于親昵的舉動易遭人非議。
「背?」阿壽低著眉。其實她對所謂世俗眼光沒什麼概念,是之前附近的大娘提了些,她才有點似懂非懂。
看她並無惱意,陌千臾暗吁一口氣。
「山里花草多,風光明媚,雖是多霧也有好風景,保證讓你不虛此行。」
他從不帶人入山,一來危險,二來分身乏術,他在采集藥草時太專生,鮮少留心身側的人,因此省一事也省心。
「好吧!去看看也好,真的走不動我就賴著你,病人體弱無可厚非。」她輕輕揚眉,狀似無賴。
「你體弱?」他幾乎要笑出聲,有些寵溺地以指輕點她瑤鼻。
「你幾時跟點墨學的賴皮功夫,淘氣得教人拿你當孩子看。」
「就當我二歲孩童,若有胡鬧也是關經地義,你挨著點。」她說笑看,眼中少了些不易親近的淡淡。
他一听,仰起頭,開懷大笑。
「還真是孩子氣,這麼厚臉皮的話也說得出口,我看以後要拿童玩來哄你。」
「……」她臉上一訕,不想理他。
還讓人哄,她不臉紅也難。
「好了,不鬧你了,山里霧氣重,得多帶一件外衫,省得著涼……咳、咳、點墨,你在干什麼?」他不會也想跟看去吧?
點墨背上背著半人高的籮筐,眼楮眨巴眨巴的,一副等著出游的小狗模樣,教人不由得莞爾。
「公子,總要有人伺候你。」他也想入山瞧瞧,身在寶山卻不見寶是多大的遺憾啊。
「你留下來看家,」陌千臾一句話打掉他滿臉的笑。
「公子偏心,為什麼不是壽姊姊留下?」他才是跟了他好幾年的人,公子見色忘義!點墨在心里月復誹。
相處時間一長,他也不再生分的叫壽姑娘,而是稱她一聲姊姊。
「因為她是姑娘家,獨自在家恐遇惡人,而你……」他忽生逗弄的心思,「毛頭小子一個,無財無色,想必無人會多瞧一眼,公子好生安……」
「公子,你嘲笑我,我生氣了……」點墨腮幫子一鼓,瞪看自家主子。
「呵!瞧瞧這樣子,活像田里的大肥鼠,阿壽,你別學,難看。」他伸出手,似無意地握住縴柔小手。
阿壽本被主僕倆的對話吸引,唇畔微露笑意,忽地手上一熱,柔女敕手心多出一只厚實大掌,她默然地瞧著,秋水瞳眸浮現困惑。
不懂愛、不識情,她單純得宛如山中玉石,未經琢磨。
「公子,你又說我壞話,我不理你嘍!」他作勢背過身,生著悶氣。
「正好,公子嫌你話多,你少說點話,我耳根子清淨。」陌千臾打趣。
「公子……」點墨一肚子怨言,欲訴無人听。
「時候不早了,我們早去早回。」不等藥童把話說完,他拉著阿壽走出了茅草屋。
見狀,點墨兩泡眼淚快掉下萊,他扁著嘴一哼,又把淚水收回,故作大人樣,氣呼呼地解下籮筐,抓起一把粗糠喂小雞。
嗚~~他們是同病相憐沒人要,公子有了新人忘舊人,做下人的人能怎樣,只能暗自垂淚,怨世態炎涼。
「留下他一人好嗎?」阿壽有些不忍,頻頻回首。
「別被他騙了,他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哪回我上山有他跟著,少則一天來回,多則逗留三、五日,不用跟我東奔西跑他反而舒心。」裝模作樣,引人同情。
陌千臾回答著,不覺得點墨有何可憐處。當初帶他出來就是要吃苦的,他沒打他,罵他,還供他衣食無缺,這樣的好主子上哪找去。
「那我回去陪他,你一個人上山……」多她礙手礙腳,耽誤正事。
他倏地握緊,不讓她抽手。
「阿壽,你不想知道我在哪里救起你嗎?」
「在落雁山里?」
「嗯,沒錯。」他點頭。
雖說不急,但有記憶總比沒有好,沒人想一直處于失憶狀態。
「……你真是神醫嗎?」
「阿壽,我覺得被輕瞧了。」陌千臾嘆了口氣,似有無限感概。
「那你怎麼治不好我的失憶?」腦子里空無一物,有時想想也難免心慌。
「我……」他張口欲言,可在瞧見她臉上憐憫的神色時,萬千話語頓時化為風中柳絮,飄逝無蹤。
「浪得虛名非你一人,我能體諒,但日後別再招搖撞騙,神醫不好當,本事不夠還是老實點。」阿壽當真瞧不起他。連失憶都治不好,更遑論是起死回生,這個牛皮吹得未免太大。
「……」他徹底無言,不知該笑她見識淺薄,或是哭自個兒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