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他之所以來到她身旁,只是機緣巧合;一直以為,他之所以陪伴在她身旁,只是兩人個性投合;一直以為,他之所以那樣了解她,與她那樣默契,真是因為心靈相通;一直以為……
如今,她才明了,這只是她自己的天真幻夢,因為這一切,根本不是自然而然,而是他的刻意為之!
他的所作所為,都只是基于可憐她、同情她的心態下,所做出的刻意迎合罷了。
她,真的有這樣可憐嗎?
在他的心中,她真的這樣可憐嗎……
就在雲莃愈握愈緊的雙拳指尖徹底刺痛掌心之際,突然,閔師爺嚴肅的嗓音出現在房門外。
「莃大人,西郊山發生林火,火防隊已趕去,但是控制不住。」
「知道了,我立刻就來。」雖早已心亂如麻,可聞言的雲莃依然二話不說,立即起身向外走去。
就在轉身之時,她身後忽然又傳來司徒臻的嗓音——
「你還是處子吧?莃大人。」
雲莃的身子驀地一僵,腳步一頓。
她不明白為什麼司徒臻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更不明白她為何會知曉?
「我認識的他從來不是個那般小心翼翼之人,莃大人。」望著雲莃僵硬的背影,司徒臻緩緩站起身,由她身旁走過之時,冷冷一笑後,淡淡丟下一句話,「從來不是!」
西郊山的山火,很是驚人,連著三天三夜不停地延燒著。
虹城的火防隊,經常好不容易撲滅了一方,但另一方的火苗,卻又再起。
盡避所有人全來回疲于奔命,雲莃更是接連三天三夜沒有闔眼的在現場坐鎮調度,並廣請各方支援,可季節性東風卻助長著火勢,讓這場大火愈發張狂。
就在這場無名火即將波及到虹城外郊時,況未然出現了。
況未然出現後,原本抱持著隔岸觀火態勢的司徒臻與她的矩團也跟著出現了。
「真厲害,原來還有這樣的滅火方式……」
「太棒了,瞧瞧他們的身手,真是太棒了!」
在況未然以及跟隨他而來的一群精悍陌生人的大力幫助下,在司徒臻對況未然步步尾隨的情況下,在矩團處處邀功的叫嚷聲中,兩日後,這場火勢終于受到了控制,虹城的危機,暫時解除了。
望著坐在人群中短暫休憩,一邊與眾人暢快淋灕地大口喝酒,一邊還繼續不斷指揮現場的況未然,再看著他身旁那群景仰又全心信賴著他的人們,雲莃的心輕輕一抽,心底是那樣的苦澀。
終究是會發光的金子,到哪里都掩飾不住扁芒。
而他雖自回來後,都沒有與司徒臻說上一句話,甚至連眼神都沒對上,可是雲莃卻看出況未然早知司徒臻的存在,更看出他在指揮滅火時,與司徒臻間那渾然天成的默契與配合。
原來,他的默契不是只跟她,而更原來,在她出現之前,他身旁早已有一個跟他如此默契之人!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來到她的身旁?
難道,他當初的離去,真與樂邦風和司徒臻成親之事有關?
難道,他後來的到來,真是因受不住情傷而做出的逃避之舉?
如今,樂邦風已逝,過往梗在他倆間的問題再不存在了,司徒臻又明顯對他舊情難忘,他,到底會怎麼做……
「叔叔,謝謝你跟司徒阿姨救了我們!」
就在雲莃無法克制地胡思亂想之時,幾個孩童來到了況未然的身旁道謝,況未然則滿臉笑意地輕擁著他們,任他們坐在他的身上、爬在他的肩頭,自在地與他們談笑……
再無法看下去了,最終,雲莃只能牙一咬,在交代完善後事宜後,快速轉身離去。
因為她終于明白,她身後的那名男子,才是真正的他!
而他其實很喜歡自由與人群的吧?而他其實很喜歡小孩的吧?很喜歡她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小孩的吧……
不願這麼無端揣測的,但雲莃卻無法克制自己的思緒,所以明知該休息,但她的腳步,還是來至了雲蓳的四姑娘府。
「小莃,怎麼來了?」
晨光之中,望著那抹藍,在花園中散步的雲蓳先是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在望見雲莃的臉色後,低聲斥退了下人,將她帶入了自己的寢宮。
「我八歲那年由大樹上趺下時,在我身旁的人到底是誰?」在一旁座椅上坐定後,雲莃沉默了許久許久,才望向身旁那眼底含著一抹憂心,卻一直安靜伴著她的雲蓳。
「曾經的海濱國駐女兒國外事大人之子。」明白雲莃想知曉的是什麼,所以雲蓳再不隱瞞地輕輕說道,因為她知道雲莃總有一天會問,更知道她也一定會懂當初他們之所以什麼都不說的原由。
「我們與海濱國曾有過邦交?」听到雲蓳的話後,雲莃是那樣的詫異,盡避她對外事不熟,但現今的海濱國,幾乎可說是女兒國的敵人,而她從不知道這兩國之間竟曾存在過邦交!
「是很難令人相信,但確實有,並且長達五年。」雲蓳苦笑了下,「而在那五年間,海濱國的外事大人一直帶著他的獨子駐在我女兒國中,且與我女兒國皇宮極為友好。」
五年?極為友好?
「那為什麼現今會……」雲莃不明白地喃喃問道。
「因為你受傷次夜,海濱國新任皇上不顧兩國好不容易簽定的和平協議,執意要與女兒國的敵國夜叉國簽定戰略同盟,此舉令海濱國駐女兒國的外事大人大為震怒,在向我女兒國女皇致歉後,火速回國勸諫。」
「然後?」雲莃連忙追問著。
「勸諫失敗,外事大人憤而攜子離國,就此從事天禧草原周邊各弱小城池與族群的人道教援工作。」
「況毅……」听著雲蓳的話,雲莃終于恍恍明白了,明白為何況未然會成為天禧三少俠,因為現今矩團的前身領袖,那最為人所尊崇且最後為實現理想而戰死沙場的況毅,是他的父親。
「是。」
「他……」然而,盡避明白了況未然的身世,但雲莃依然不明白為何他會與自己的意外扯上關系,「為什麼會在我身旁?」
「因為你們兩個很投緣,雖然他老是捉弄你、欺負你,跟你比賽,想著法子讓你輸,但他卻從不準別人欺負你。」
回想起過往雲莃與況未然的兩小無猜,雲蓳忍不住輕輕別過眼去,因為她明白,這曾經的美好,雲莃根本不記得,因為她早已受迫性的遺忘了……
雲莃的童年,幾乎可說是由乍見自己那殘缺的面容,徹底的茫然無助,以及獨自忍受所有的壓力與巨大傷痛開始的。
「為什麼……」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丟失的記憶中,竟有著如此的片段,雲莃的嗓音整個輕啞了。
「其實他的目的只是想氣哭你,因為他听說我們穆爾特家族的人,是不會在外人面前流淚的,只可惜,你從來沒哭過……」雲董望向遠方的目光,已漸漸蒙蒙。
原來,他想要的,是看她哭……
「所以……」雲莃的話聲已有些飄了。
「那日,你們比賽爬樹,還挑了宮里最老最高的樹。」回想起當初的情景,雲蓳的眼眸徹底模糊了,「他先到了頂端,得意洋洋的對你做鬼臉,而不服輸的你,只一心焦急地埋頭往上沖,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踩著的是一枝枯木……」
「與他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
「是的,我們從沒有怪過他,畢竟那時的他,也只有十二歲,而且當他抱著你沖到大家眼前時,他滿身都是你的血……」
「不是他的錯。」听完一切後,雲莃忍不住別過臉去咬牙說道,嗓音整個破碎,「他根本不必……」
「你比我們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小莃。」望著雲莃臉上交織的痛與傷,雲蓳早明白了,明白自己這向來清雅淡然的妹妹,是為誰如此傷懷,「兩個月後,在他與他爹逃出海濱國,再一次進宮致歉並告別時,我听大總管說,她看到了他趴在你的窗口外,滿臉淚痕。」
「那時……我在……做什麼……」極力忍住眼中酸澀,雲莃斷續地問道。
「你在哭。」雲董臉上的清淚落下了。
因為他們知道的雲莃,就算在自己人面前,也很少哭,就算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刻,她也堅強的忍著,忍著不讓自己的淚水,在人們眼前流下。
雲蓳的話,讓雲莃忍不住闔上眼眸,只因不如此做,她眼中的淚水,必然決堤。
在她的記憶中,她只崩潰似的痛哭過一回,而那回,正是她瞞著眾人悄悄拆下繃帶,終于看到鏡中自己那殘破、布滿傷痕的左臉與左耳時……
原來他看到了。
包原來,那朵十二年前放至在她窗台上的小白花,是他留下的。
所以,他的心,也受到傷害了,歉疚與自責,自那一刻就萌芽了,是嗎?
雲莃根本不必問雲蓳為什麼大家都不告訴她這件事的原因,因為在這場意外之中,確實沒有人需要受到責難,因為兩顆小小的心,都受了同樣的傷,更因為所有人的心,都受了傷……
而盡避都受了傷,但他們依然希望她的人生充滿的只有愛、只有關懷,他們希望她沒有怨懟、沒有自憐、沒有遷怒的堅強長大,而她也確實在那樣多愛與關懷的包圍下,成長至今。
但他究竟是同情,是歉疚,還是皆或有之?
況未然的到來,是覺得她的人生被他毀了,容貌變得駭人了,個性變得古里古怪了,二十多歲了都沒朋友,也沒人要,所以想彌補她,不想再讓她受傷害了,是嗎?
明知不該如此鑽牛角尖的,但雲莃就是忍不住。
她不斷地想著,在他的眼中,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想著他那一切溫柔,一切寵溺,一切心領神會與默契,究竟是為什麼而存在?
但無論原因是什麼,雲莃都知道,像他這樣的男子,確實不該待在她身旁,做一個沒沒無聞的駙馬!
他的天空那樣遼闊,他的未來那樣精采,需要他的人,很多很多,而這樣的他,怎樣都不該為了一件單純的意外,強將自己綁在她身旁。
她一個人也活得很好,一直都活得很好,多了他、少了他,她根本沒有什麼不同,根本沒有不同……
這夜,當雲莃渾渾噩噩地走回五姑娘府時,天降下了大雨。
曾經受傷的左踝,如今隱隱作痛著,痛得她徹夜無法入眠。
曲膝側坐于床頭,雲莃將雙手擺放在床頭上,頭則疲憊地靠在手上,雙眼輕闔,在徹底的靜默中,任窗外的雨,一滴滴敲打在她的心上。
「抱歉,我回來晚了。」
夜半之時,一個人影坐至了雲莃的床沿,一雙大掌輕之又輕地撫上她赤果的左踝,溫柔且小心地為她按摩。
這人,自然只會是況未然。
自知曉她在雨天時舊傷會疼痛難耐的那日起,每逢雨絲飄揚,他就一定會回到這里,用那溫柔的大掌,柔柔地為她消解傷痛。
可今日的雲莃,卻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這本不該屬于她的溫柔……
聰明如他,應該早猜到了吧?猜到她已隱隱明白他的過去,更明白他來到她身旁的理由,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來?
而他竟還對她說抱歉,明明自己都那樣疲憊、忙碌了,卻還對她說抱歉……
「很疼嗎?」望著雲莃一語不發,雙肩輕顫、足踝輕顫的模樣,況未然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但話聲卻依然那樣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