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雲莃的呼喚後,禁衛軍長立即抱拳應道,一旁的閔師爺則連忙接過小簡遞過來的筆墨。
「矩團人員共兩百三十八名、車輛五十八台、投石機三部、雲梯兩架,請司徒團長簽押後,派人走捷道護送至品城。」
「是。」
簡單下完令後,雲莃終于對司徒臻頷了頷首,接著回身就走。
司徒臻卻一個箭步,竄身至她身旁,「莃大人,您身上這玄鳥玉佩……」
靶覺著司徒臻有些無禮的古怪行徑,雲莃有些納悶地緩緩抬起了頭,然後一語不發地望著她緊盯著自己掛在頸項中的玉佩,望著她的目光中,有著狂喜與難以置信。
她,這個名震天下、人人敬畏的矩團團長,竟識得這小小玉佩,並還為這玉佩激動至此?
為什麼?
「他……還好嗎……」雙眸依然緊盯著雲莃頸項上的玄鳥玉佩,司徒臻的嗓音有些微微的不穩,話語聲中更充滿了一股濃烈且復雜的情感。
喔!原來她識得的是況未然。
啊!是了,況未然所畫的那些設計圖……
當腦中浮現出自己在山洞中看過的那些設計圖後,雲莃驀然明白了,明白況未然與矩團之間,必然存在一定的關系!
只不過,盡避知曉況未然與司徒臻是為舊識,但雲莃卻依然沒有回答她的任何問題。
沒有回答,是因為她知道況未然並不希望有人知曉他的存在,所以在未弄清他的個人意願前,她絕不會貿然泄漏他的所有事,就算是對眼前這個只憑一個貼身玉佩便將他認出,明顯比自己了解他更多,且對他抱有深切情感的絕子。
「請代我向他問好。」恍若看出雲莃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更似乎是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因此司徒臻上下打量了雲莃一陣後,便轉身與矩團成員們一起離去,唇旁帶著一抹詭異的笑……
在矩團前去解救品城危難之時,司徒臻並沒有隨行,而是大大方方地在虹城落了腳。
她日日在虹城接見各地慕名而來的矩團成員,閑暇時,便到街道上四處東走西逛,一點離開的打算都沒有,其實雲莃明白她在找尋什麼,又在等待什麼。
她找尋的是況未然,那名曾與她及她已逝夫婿——前矩團團長樂邦風,一起被稱之為「天禧三少俠」,但在矩團成立後,卻徹底失去所蹤的男子。
那曾經是個傳奇,連雲莃都為之神往的傳奇。
兩男一女,一襲布衣,高站在敵方雲梯之上,在凌厲的箭雨之中,意氣風發、誓死如歸地率眾守城。
兩男一女,一襲布衣,雙膝踩踏在急流之中,在滂沱的大雨之下,無畏無懼、生死度外地率眾救堤。
亂世之中,兩男一女,一襲布衣,身背多國通緝,創造出那樣多傳奇。
但當天禧草原緩緩走向和平,當各國紛紛釋出善意,正式組建「承平宮」來監督、維護天禧草原周邊和平,當布衣不再是布衣,而通緝也不復是通緝後,原本的三少俠,各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司徒臻與樂邦風成親之後,立即成立了矩團,聲勢如日中天,而原本在三少俠中俠名最盛的況未然,則就此無聲無息。
一年前,樂邦風因病逝去,司徒臻含淚接替了亡夫遺志,成了矩團的現任團長,並將矩團壯大成今日的模樣,而況未然,依然無聲無息。
盡避所知不多,但雲莃總難免聯想,這三人之間,是否曾有著外人不知的情感牽扯?否則況未然當初為何會在司徒臻與樂邦風成親後毅然選擇離去,並再不留給司徒臻任何訊息,與她自此形同陌路?
而初見況未然時,他身上的傷,又是因何而來?
但無論如何,那時的況未然,多麼的精采,多麼的義氣風發,可如今,在她身旁的他呢……
究竟是什麼事,讓他成為今天的他?讓他來到她的身旁?
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讓他成為今天的他,如此甘于平淡的他……
在腦中的思緒紛飛中,雲莃踏入了皇城酒店,並直朝二樓的一間客房走去。
「莃大人,你總算來見我了。」當房門被人敲開,當身前大剌剌坐下一個人時,在矩團成員包圍與保護下的司徒臻抬起頭笑了笑。
「你想在我虹城待多久?」凝望著司徒臻的笑容,雲莃淡淡問道。
老實說,雲莃並不想與司徒臻打交道,但她卻不得不來,因為他們虹城實在供不起這樣一位天天有大批人潮來朝聖,出門比女王出巡還派頭的女菩薩。
雲莃更明白,司徒臻其實是想用這樣的方式逼出她,然後再透過她逼出況未然。
但一來,況未然並不在城中,二來,就算他在城中,若他無意與司徒臻相見,司徒臻如此做,又有何意義?
「待到他願意跟我走為止。」將身旁矩團的人員斥走後,司徒臻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為雲莃倒了一杯酒。
「他走不走,不是由我來決定。」低垂下眼,雲莃淡然地望著推放到自己眼前的琥珀色酒汁。
是的,況未然走不走、留不留,完全取決于他個人的意願,而無論他回來後,做出的選擇會是什麼,她都完全尊重。
「確實是由你來決定。」司徒臻定楮望向一臉淡漠的雲莃,眼底有著一閃而逝的詭譎,「因為他是為你而留下的,莃大人。」
「我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望著司徒臻握著酒杯的縴縴手指,雲莃淡漠說道。
「我曾經也這樣認為,但事實證明,你確實有,或許我該這麼說……」听到雲莃的話後,司徒臻輕輕一笑,眼眸若有意似無意地瞟向雲莃用發特意遮掩住的左耳,「你受的傷有。」
傷?為何司徒臻會知道她受過傷?又為何會在此時提起?
「我的傷與他何干?」司徒臻刻意的注視,以及意有所指的話語,令雲莃的眼眸緩緩眯了起來,腦中快速地轉動著。
「莃大人,我明白你並不想讓人知道這件往事,更不想回想起這件往事,然而,已經十二年了,你也該放下了。」緩緩嘆了口氣,司徒臻將眼眸投向女兒國皇宮的那棵參天大樹上。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听著司徒臻那悲天憫人似的語氣,雲莃的眼眸緩緩有些不耐了。
她實在不明白,司徒臻為什麼要將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牽扯至她十二年前的那場意外上,並且還不斷在話語之中指摘、暗示,是她從中作梗他們的會面,也是她阻礙了況未然前進的腳步!
「夠了,五公主,放他一條生路吧!我承認你對自己曾遭受過的傷痛掩飾得相當好。」望著雲莃眼底隱隱的慍意,司徒臻的眼眸也緩緩變得陰冷,「但這世間,沒有人不曾受過傷,更沒有什麼事值得用他人的一生來償還,更何況當初讓你由樹上掉落之時,他也只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他讓她受傷?他,十二歲的少年?
听到司徒臻的話後,雲莃驀地愣住了,因為並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她,當初她受傷之時,她的身旁還有其他人!
大家只告訴她,她是不小心由樹上跌了下來的,而她也一直這麼相信著,並從此再不曾細問過。
其實,關于自己受傷主事,女兒國皇宮外知曉內幕的人並不太多,所以雲莃不明白司徒臻究竟是如何得知,又如何知曉得這樣清楚的。
難道,真如她所言,自己當時身旁真的有人?而那人,真的是況未然?
會嗎?真會是這樣嗎……
腦海中緩緩浮現出與況未然相識的情況,雲莃回想起他第一回以真面目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事由,回想起當初他撫及她殘缺左耳時,毫不掩飾的心疼與不舍後,心,猛地撞了一下。
難道……事實真如司徒臻所說,否則況未然那沒來由的溫柔、沒來由的寵溺、沒來由的一句「你的駙馬」,所為為何?
他之所以出現在她的身旁,全是為了內疚與償還?
「他跟你提起過?」腦子有些凌亂了,但雲莃還是低垂下眼眸,淡淡問道。
「當然!但他一直是個善良的人,為了保護你,他並沒有提起你的名字。」望著雲莃下頦的微微抖顫,司徒臻淡淡地喝了一口酒後,眼眸再度投向雲莃頸項處的玉佩,眼底閃過一抹強烈的妒意,「直至我看到你頸項上的玉墜。」
「我從沒有要誰為這個意外償還過。」感覺著司徒臻凌厲的目光,回想起況未然為自己戴上這條玉墜時的情景,再想著他雖經常擁抱她,卻至今不曾真正佔有過她的事實,盡避臉色依然淡漠,但她擺放在身側的雙拳已緩緩握起。
因為司徒臻的話語,間接地證實她與況未然之間的情誼確實非同小可,否則向來對過去閉口不談的他,怎會將這樣內心的事告知于她,而自己這個當事人,竟一無昕知……
「盡避你口中這麼說,但你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卻不是這麼表示。」望著雲莃微微蒼白的小臉,司徒臻得意地冷冷一笑,「原來的你,活潑、開朗,熱愛騎射,但受傷後的你,不僅變得冷漠、陰郁,更假裝自己從沒發生過意外,卻又下意識地自卑著自己駭人的容貌,逃避人群,不與人為友,不是嗎?」
受傷前的她,活潑、開朗,熱愛騎射?
受傷後的她,冷漠、陰郁,因自卑著駭人的容貌逃避人群,不與人為友?
他竟是這麼看她的?而又為何連這樣的事,他都直言不諱地告訴了司徒臻?
當時的他,是在什麼樣的情境,又是用著什麼樣的語氣與司徒臻談論著她?
悲憫、惋惜、可憐、同情,甚或是歉疚……
「這是我的自由。」司徒臻的話,句句帶刺,刺得雲莃的心幾乎受傷了,但雲莃卻依然抬頭挺胸。
因為這是她的生活方式,她想要如何過日子,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只要沒有傷害到他人,任何一個人都無權置喙!
而她,更沒有要求,也不需要任何人因她所受的傷來可憐、同情她!
「確實,這是你的自由,我本來也懶得過問。」望著雲莃雖淡漠,卻依然絕美的小臉,司徒臻的眼眸變得陰沉,「但我卻無法忍受你利用他的善良、歉疚、責任感,緊緊將他鎖在你身旁,享受著他所能帶給你的所有溫柔,沉浸在你自己編織的幻夢中,完全不顧他未來的卑劣!」
卑劣?
「若你要的,只是一個沒有名字、沒有聲音、沒有自己,完全基于歉疚而一生陪在你身旁,一味對你恭順的平凡男子,那你得到他了,因為他現在已徹底平凡了!」
徹底平凡?
「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他年少輕狂時曾犯下的錯誤嗎?他本是被那樣多人所需要,有著遠大的抱負、美好未來的出色男子啊!」
出色男子,平凡了,是嗎?只因在她的身旁,所以平凡了,是嗎……
司徒臻連番的嚴厲指控,指控得雲莃的小臉愈來愈蒼白,心緒愈來愈凌亂,因為盡避她明白自己並沒有想困住況未然之心,然而,況未然的到來與停留,卻是事實,所以就算她想辯白,也無從辯白起。
而一想及他的所有溫柔、所有寵溺、所有了解,全是出于歉疚,出于責任,出于善良,她的心就不住地抽痛著,呼吸幾乎都要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