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枝仔冰?」翁念慈稍揚聲,像被勾出興趣。
「對呀!我在我姨婆家吃過,還真好吃,就是比一般枝仔冰貴了一點,一枝都要三十元以上,所以……」林妙宣頓了頓,開心地說︰「我決定支持你了,因為我突然想到人家賣手工枝仔冰都能賣到出名,你一定也可以啦!」
翁念慈閃動的眼神藏了點不確定。「我沒想那麼遠呢,只要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可以養活自己,別再是家人的負擔,我就心滿意足了。」
林妙宣笑不出來了。斟酌後,她小心探問︰「是你繼父和你媽要你搬走的?」
「不是。」念慈搖搖頭,緩緩地說︰「我自己要搬的。我叔叔他……他和我媽這幾個月常為了我工作不穩定的事吵架。上個月要我去相親,我去了,但對方不滿意;叔叔為了這件事不大高興,我也不想他們為了我壞了感情,我自己收入不穩定是事實,都這年紀了也不能還讓他們養我。」
「你也不是故意的,誰喜歡這樣嘛。再說你也不是不工作,是那些老板都沒同情心,不肯用你,怎麼你繼父就不能體諒一點呢?好歹你也叫他一聲叔叔。還有,你才幾歲,要你相什麼親?腦袋到底裝什麼啊。」
「他對我很好了,供我念到大學畢業,還是私立大學,所以我的確應該趕快想辦法賺錢,回報他什麼,至少別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畢竟還有弟弟妹妹要養。」她想,如果她有收入,就不會成為家里的負擔,叔叔或許就不會再要她去相親結婚了。
「你就是太乖、太好說話,心地太善良啦!賺錢也要考慮身體因素,總不能錢賺到了卻沒命花吧?」林妙宣不以為然地哼了幾聲。
翁念慈只是苦笑一聲。
林妙宣也知道這樣的家務事不是她能插手的,遂轉開話題。「你一個人住外面沒問題嗎?雖然我覺得你搬出去也好,至少不必每天都因為你媽和你繼父吵架而有壓力,或是被逼著去相親,這樣你心情應該會好一點,對身體健康也有幫助。可是萬一你發病了,誰照顧你啊?還有,你的耳朵……」
「我不可能依賴家人一輩子,自己要想辦法照顧自己,要真是不舒服了,我會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你放心啦。」她笑著說完,又指指左耳。「這邊很正常,夠應付了。」
林妙宣睨她一眼。「打電話叫救護車?上次不知道誰突然昏倒在教室哦?」
念慈傻笑。她知道妙宣說的是大四上學期上《餐飲實習》課時,她正在做實習心得報告,卻突然在教室昏倒的事,听說當時嚇壞了所有的同學。
「那次是意外啦,那種情況也只發生一次而已。」她很輕松的口氣。
「一次而已?」林妙宣揚聲。「一次就嚇死人了好不好!」
其實兩人聲音有些大,早引來不少注目,也有做出不以為然神情的,不過她才不管,因為她必須這麼大聲說話,念慈才听得清楚啊。
「反正不管啦,你要把我的電話號碼設在快速撥號的第一位啦,要是真有什麼情況一定要先通知我,就算你真的搬到南投也沒關系,我可以找我姨婆去看看你,听到沒?」
翁念慈咯咯笑,神情愉快。「又不一定真的會搬到南投,也許最後我會跑去南部……欸,突然想到東部好像也很不錯。」
「不管你搬到中部還南部、東部,有事一定要先找我,你不答應我就不幫你問南投的房子!」
「好啦。」她皮皮地笑。
「哼。」林妙宣突然起身,道︰「去一下廁所,等等回來再聊細節。」
細節……念慈將目光從好友背影收回,低眸攪著杯里的果茶,心思轉了又轉。其實她根本沒有把握,但是如果不跨出那一步,怎麼知道不會成功?
自己的身體情況是不可能有哪家公司願意用她的。畢業至今將近一年,她做過太多工作,連餐廳洗碗工都做過,可怎曉得上班第五天身體就不適,請了半天假老板不開心,以她不適用辭退她;所以現在除了自己創業別無辦法。她該慶幸自己當初選了餐飲管理系,至少現在還能靠四年所學下來的技術做點小生意。
將杯里已涼的果茶喝光,目光不經意看見桌角的帳單,想著今天找妙宣出來也算是有求于她,怎麼說自己都該請客才是……拉上口罩,起身拿起帳單,腳步才一挪動,和後方走來的人影撞在一塊。
「抱歉!」「抱歉!」兩人都因為這一踫撞,各退幾步。
「有沒有撞到哪?」「有沒有撞到哪?」抬眼互望時,又說出一樣的話。
四目交會,因連著兩句同樣的話而笑了出來。男人此刻才看清女子五官中唯一能讓人瞧見的大眼,稍稍想了幾秒,微笑問︰「真的沒怎樣吧?」
方靜懷見過這個女孩。上個月和幾個同業友人聚餐時,她也在同餐廳。那天他們說她是去相親還什麼的,他不確定了,但肯定她是那晚被她同桌男人斥罵的女孩,因為她的帽子和口罩——她戴著純黑色的毛織貝蕾帽,口罩也是純黑的。
以一般人來說,不大有人會在室內還戴著口罩和帽子,還都是不招搖的純黑色,那讓他想起妹妹的男朋友,一個幼兒頻道的藝人,出門也總是戴著帽子,還有太陽眼鏡和口罩,就怕被認出藝人身分。
上回在餐廳見她如此打扮,對她已有一點印象,見她這次仍是如此,要認出是同一人並不難。
念慈愣了半秒,疑惑地「啊」一聲,臉蛋微微傾前。
「你有沒有撞傷哪里?」他說話的語調很沉穩,不緊不慢。
她搖搖頭,一手習慣性地調整了下帽子。「沒事。你呢?」
女孩說話聲音稍大,他微愣了下,才擺擺手,微笑道︰「沒有。」隨即彎身撿起地面上散落的幾份資料。
「我幫你吧。」念慈矮子,在他鞋子旁拾起一張A4大小的資料。
起身時,她交給對方,帶著歉意地開口︰「不好意思。」
「謝謝,不要緊的。」方靜懷接過後,微笑頷首,隨即越過她朝門口方向走去。
不就是個小擦撞,念慈本不以為意,但目光收回時,不經意見著男人走路的姿態……她略怔,然後將視線落在男人移動的腿上。
「發什麼呆呀?」林妙宣一回來就見好友傻怔怔立著,拍了下她肩膀。
念慈嚇了一大跳,回首時直拍胸口。「你嚇到我了。」
「是你不知道在看什麼看到呆掉啊。」林妙宣朝她方才目光停留的方向望去……沒啥呀。
「沒有啦,就是剛才不小心撞了人。」念慈再次看向門口,哪還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是喔……啊,對了,」林妙宣坐回位子上。「你有沒有打算什麼時候搬呀?是找到了就馬上搬嗎?你手邊有多少錢?我想你除了押金和房租外,也要完整的工具吧?我剛剛邊上廁所邊幫你想了一下,單就房租和押金來說,至少要先準備個五萬現金才比較保險。」
「五萬……」念慈記得存款簿里只有兩萬多。雖然陸續在幾家公司工作,但扣除她請假的薪資,實領的並不多;加上平時家里做飯的花費都是她支出,畢業後其實沒存到錢,那兩萬多的存款還是大學四年每個早上在早餐店打工賺來的。
先跟媽媽借嗎?這樣叔叔知道了又會跟她吵架吧?但不跟媽媽借,她這個創業的夢想就無法實現……坐下來時,感覺踩著了什麼,她頭一低,看見桌下躺著一個像是公文的牛皮紙袋,彎身拾起一看,收件欄貼了張自粘性標簽,上頭列著地址和收件者——靜新幼稚園。
「那什麼?」林妙宣好奇地伸長了脖子。
「應該是什麼公文的……怎麼會掉在這里?」而且她直到現在才發現。
「大概是上一桌客人掉的吧,送櫃台看看晚點會不會有人來認領。」
上一桌客人?印象中方才與她踫撞的男人手里是拿著一疊資料的……「啊,應該是他掉的。」念慈起身,道︰「可能沒走遠,我去外面看看。」
剛過五點,放學的、下班的,全在這時間相聚在車道上。翁念慈看著對街的幼稚園,門口前停了許多機車,大門兩側圍牆前亦停了幾部轎車,都是來接孩子的吧,所以這時候過去打擾,好像只是添亂?
她看了看手中那封公文,決定稍等一下。
公文是教育局發出的,想來很重要。跑出咖啡店時早不見那男人身影,她看看上頭地址,離咖啡店並不遠,于是在和妙宣分開後,先繞過來這里。
「軍亞、軍亞,章軍亞,你阿嬤來接你回家了,請你趕快下樓。」麥克風透出的聲響,讓念慈將目光挪了過去。
幼稚園的外型像城堡,小朋友們一定很喜歡。門口站著兩位老師,手里分別握著麥克風,有誰的家長來了,老師便開口請孩子出來。她看見有個打扮時髦的媽媽牽著穿著也很時髦的小女孩上車,畫面真好看。
可以在幼稚園上班,應該是很不錯的吧?她也試過把履歷投給幼稚園,不過石沉大海。她想應該是因為自己並非幼保科系畢業的,也無幼教教師資格,所以幼稚園根本不敢用她。
但其實也沒什麼好羨慕的,她看人好,可身在其中的未必覺得好。一枝草一點露,她深信她這樣因健康因素而在求職路上老是踫壁的人,也可以找出另一片天空。她不也是找到目標,並且開始行動了嗎?那就該定下心,別去羨慕他人。
收回漫飛的思緒,翁念慈抬眼望向對街;門口家長少了許多,她看看兩側來車,越過馬路。
「你……請問要接哪位小朋友?」門口老師微低頭看向帽緣下和口罩以上那張臉——只瞧得見一雙清亮的眼楮,接個孩子需要包得像是明星藝人嗎?還是說……當真是藝人?不是不可能的,因為方主任的男朋友就是藝人呀。
見對方微低下臉,念慈才抬手推高壓低的帽緣,又拉下口罩,讓對方可以清楚看見自己的五官。她臉還微微傾前。「你好,我不是來接小朋友的。」
「那你……」不是藝人,有點失望。
「我是來送信的。」翁念慈把手中的信件示出。「是這樣的,我下午在一家咖啡廳和一位先生撞上,他離開後我在桌下看到這封信件,我猜應該是他掉的。」想了想,又補充︰「他的腿……好像是受傷,因為他走路有點跛。」
老師恍悟的表情。「那應該是我們園長啦。」湊臉看向信封,又說︰「是我們園所沒錯,我……咦?」被另一老師扯了下手臂,那老師指著她們身後的建築物大門,念慈也跟著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