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齊焱這幾日心頭不寧。
明明知道自己掛在心尖上的妻兒子女，安然無恙的在小莊子里悠然度日，明明知道再過幾日，等大祭司還有護法等人入聖山閉關之後，就能去和他們相聚，卻仍是眼皮直跳，心口發慌，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對勁。
他真的不該屈服在談九娘欲語還休的眸光里，不該讓她以不願讓幼兒稚女卷入宮廷詭譎紛爭的理由所打動，早該將他們母子幾人存在的事實公諸于世，給予他們應有的身分待遇，而他也不用遮遮掩掩的去小莊子探望他們。
如果不是大祭司等人仍在如火如荼的尋找「拜火聖女」的下落，齊焱還真的會大張旗鼓的將他們迎入皇宮。
但只要一想到密報里那些女尸的死狀，齊焱渾身一凜，決定在徹底挖除大祭司這顆毒瘤之前，讓自己繼續相思。
反正他已經和多年前遠赴庫爾哈國游歷的齊烈取得聯系，這位兄長在那個怏怏大國似乎混得風生水起，再不久，他就會重回故國，到時候只要他們兄弟連心，還怕拿不下大祭司等人嗎?
只不過相思太急，齊焱可是等不到那時候才去見自己的妻兒!
所以當鳳家派人遞上一封鳳貴妃鳳思思的親筆手論，懇請他移駕鳳宅探視她時，他才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因為他要乘機去小莊子看看，才能安心。
他心急如焚的踏入鳳宅，一路上憂心仲仲的模樣盡入下人眼中，難怪會讓人誤會他對鳳思思果然真心誠意。
齊焱很快就來到鳳思思養病的院落里，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佳人被病魔折磨多年，容顏自然憔悴，但是齊焱第一眼看到纏綿病榻的鳳思思時，仍是大受震撼，久久無法回神。
那個瘦到雙眼暴凸，瘦骨憐恂，活像長發骷髏的女子，真是當年寒焰國的第一美人?
這莫非是她那些年在後宮里冷血殘殺的報應?
雖然他眼中的驚乍飛掠而過，樹上的女子仍是敏銳的察覺，干枯的唇瓣緩緩綻放一抹冷笑，原本溫情期待的眸底浮上了寒意，露出惡毒的光芒。
鳳思思原本不願意當父親的幫凶，不願意對自己鐘情的君王施下迷魂術，但是當她知道父親尋得的拜火聖女，竟是當年早她一步嫁給齊焱的談九娘，兩人還另闢愛巢，生下了一子四女，她就改變主意了。
鳳思思不動聲色的調整自己的嗓音，熄掉那把嫉妒的火，免得破壞了術法。
「王上，臣妾的模樣嚇到你了?」
她卑微婉轉的閉口，悅耳動人的聲音听起來反而有幾分不太真實的幻覺，也讓齊焱毫無防備的坐在她床畔，神色鎮定的對上她的眼。
「鳳貴妃何出此言?」齊焱看著那雙曾經溫柔似水的眼楮出神，隱隱約約的听見了鳳思思的聲音不知在說些什麼，自己腦中卻一片空茫，等到他回過神來，已經在回宮的路上。
他看著眼前巍峨堅固的城牆，有一瞬間想要掉頭就走，卻又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最後，他決定去御書房批閱奏折，不再為這些事煩心。
當夜，他終于從御書房回到寢宮的時候，突然，一個眼熟的身影跪在他面前。
「屬下該死，沒能守住談妃和皇子、公主。」他是暗衛首領，昨夜從莊外巡邏回來的時候，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發生經過，他默默跟蹤那些人到他們的落腳處之後，才連忙回來稟報。
齊焱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瞪著這名深受自己倚重的暗衛。
「你說什麼?談妃是誰?朕何時有了子嗣?」
暗衛首領臉色煞白，瞪著自己效忠多年的主子說不出話來。
從這一天起，命運撞上了一顆小石子，走偏了路，好像回不去了。
「拜火聖女」現世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寒焰國上下，老百姓個個眉開眼笑，歡天喜地，覺得這是天大的言兆，是天佑寒焰國的象征。
那些曾經有閨女被護法選中帶入宮里的人家也都與有榮焉，覺得自家閨女能夠進宮去服侍拜火聖女，實在是天大的榮耀。
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也傳到了在皇陵守靈的皇太後耳里，她帶著幾名親信，浩浩蕩蕩的進宮去，卻又悄悄派了幾人去了鳳宅。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一名絕子不卑不亢的站在殿前，面無表情的听著大祭司跟齊王的對話。
「王上，此女自稱是談九娘，您尚未登基前所迎娶的女子，可有此事?」
齊王冷淡的點頭，瞥向女子的視線毫無溫度可言。
談九娘膽戰，心寒的垂下眼瞼，縴瘦的背脊卻挺得更直一些。
「王上，經過幾名護法的仔細查證，此女乃是拜火聖女無誤，我以大祭司之名想懇請王上割舍情愛，為寒焰國百姓著想，恭請拜火聖女隨我入聖山神殿為天下蒼生祈福。」大祭司的聲音渾厚有力，說得義正辭嚴，眼里卻閃過一絲得意。
他就是要齊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前下旨，日後就算鳳思思所下的幻術遭到破解，齊焱也百口莫辯，誰讓君無戲言呢!
談九娘聞言終于抬起頭來，屏住氣息等著這個曾經說要護住他們母子的男人回答，卻等到一句冰冷無情的旨令。
「談九娘既是拜火聖女，自當去聖山神殿為百姓祈福。」齊焱朗聲下旨的同時，卻覺得腦門轟轟作響，胸口灼熱難當，渾身冰冷如霜，他看著那名面無表情的美麗女子讓幾名護法帶走，不知為了什麼，想要沖上前去，卻又動彈不得。
談九娘……他們說她叫談九娘……齊焱神情迷惘的注視著那個越來越遠的背影，隱隱約約的就要捉住些什麼……
「王上聖明。」大祭司率先揖身一拜，文武百官跟著齊聲頌贊，打斷了齊焱腦中一閃而過的靈光，雙眼恢復原先的冷情。
「王上聖明!」一時間，大殿上的聲音震耳欲聾，沒人發現難得現身的皇太後早已悄悄離開。
皇太後來到偏殿，探望幾個受到嚴密保護的小客人，那一個個肉呼呼的可愛模樣逗得她莊嚴高貴的臉上全是慈祥和藹的笑意。
若不是有人暗中向她通風報信，讓她進宮之前，就派人去鳳思思那里把這些孩子們給帶了回來，還真要讓鳳家人只手遮天了。
「乖，以後統統跟皇女乃女乃住，知道嗎?」這些是皇室的血脈，是她重新踏入這座宮殿的主要原因，誰也別想傷他們一根寒毛。
這些可憐的孩子們，根據那個暗衛的說法，齊焱居然把他們也都給忘了啊!
已經七歲的龍鳳雙生子護在幾個妹妹們的前面，滿臉猶豫的對看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開口，「那阿娘呢?我們要跟阿娘，還有阿彩姨住在一起。」
他們年紀雖小，卻也知道自己偷偷溜去鎮上玩耍的那天闖了大禍，才會見不到阿娘了!
皇太後聞言一噎，想起方才大殿上讓她百思不解的那一幕，沉默了好半晌，卻不知該怎麼跟孩子們開口。
他們的爹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親口拆散了他們哪!
聖山神殿里，大祭司原本要和幾名護法慶祝終于尋獲「拜火聖女」，卻又因為鳳思思那里傳來的消息而大發雷霆。
「那個老太婆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那個小莊子里的人手不是都被下藥軟禁了嗎?」鳳自翔一臉猙獰的逼問幾名護法，一個個噤若寒蟬。
那天夜里，談九娘知道行蹤曝光之後，十分冷靜的同意要帶著孩子們跟他們離開，條件是要小莊子里的每個人都安然無恙。
他們那天帶了一騎衛兵隨行，衡量一下小莊子里的幾名守衛，認為就算有人作亂，需要武力鎮壓，也不會有問題，于是就點頭答應這個條件，沒想到會有漏網之魚跑去跟守陵多年的皇太後通風報信。
「哼，養在她那里也好，那幾個娃兒里面一定至少有一個是下一任的拜火聖女，省得我們要花時間去找，除非這個老太婆能破了齊焱身上的迷魂術，否則齊焱還是會親自把人送給我的!」大祭司露出得意的詭笑，實在非常以鳳思思為榮，竟然能把迷魂術施展到這樣出神入化的地步，不但讓齊焱同意交出拜火聖女，還讓他只記得尚未登基前的談九娘，連自己的親骨肉都忘得一干二淨呢!
嫉妒的力量還真是可怕啊!
幾名護法看見大祭司臉上的笑容，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其中一個比較大膽的甚至開口問起什麼時候要取聖女寶血祭天祀地?
「急什麼?沐浴渾身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方能取聖女寶血，還不快去準備!」他看出幾名護法眼中對于鮮血的渴望，忍不住涌出一股濃濃的成就感。
這就是傳承啊!
至于打算帶著幾名孫子孫女一起到行宮去的皇太後，因為勸不過那幾個娃兒女乃聲女乃氣的撒嬌，終于點頭答應帶他們回去從小生長的小莊子，把他們口中的阿彩姨給一並帶走。
她從頭到尾都沒讓齊焱見到這幾個孩子，母子兩人閑話家常了幾句之後，就互道珍重，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齊焱甚至驚訝的問她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拜火聖女」的事情了?居然特地從皇陵趕了過來。
皇太後看著這個毫無異狀的君王，不著痕跡的問起了幾個問題，發現他都對答如流，記憶如新，直到問起他最疼愛的妃子如今是誰，才有了一絲異樣。
「不還是……」齊焱的笑容遲疑了一下，太陽（雪）突然隱隱作痛，已經含在嘴邊的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還是鳳思思嗎?」皇太後不動聲色的替他說出了這個名字，果然看見他點了點頭，眼中卻閃過一絲困惑。
「听說她近年來身體不太好，出宮去休養了?」皇太後笑得和藹，掩去眸中的擔憂。
「是的，兒臣昨日才去探望過她。」
齊焱的回答讓皇太後在心中暗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猜測有八成的可能性。
鳳氏一族從古至今都擅長幻術，其中一項迷魂術更是傳女不傳男，一生只能施展一次，看來鳳思思是把自己的畢生功力都傾注在齊焱身上了!
當初，她若是沒去皇陵，沒有漠視鳳氏一族蠢蠢欲動的野心，是不是就會有不一樣的發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