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太晚睡,她把一百兩黃金翻過來、轉過去,來來回回數過幾十遍,再拿它們當樂高,堆出一部汽車、推倒,再堆出一個房子、推倒,再堆、再推、再堆、再推……
天知道,黃金互相撞擊的聲音多麼悅耳。
最後她把它們擺在床側,排出一個小人形,晚上就抱著黃金先生睡大覺。
下人早已經習慣阿觀的夜貓子作息,反正她不必大清早起床伺候夫君,也不必跑到婆婆面前立規矩,婢子們樂得讓她睡到自然醒。
套阿觀常說的話︰睡得飽、精神好,不發脾氣不會老。
懶懶地伸個腰,側過身,又看見自己的黃金老公,阿觀抓起一錠金子,狠狠地放在嘴邊親幾下,喜孜孜地沖著它說︰「愛你、愛你、愛死你了!哦……什麼叫做本錢,這就是本錢,待本姑娘攢足本錢,冷面不寫休書我來寫,充分給他表達一回財大氣粗的真諦。」
張揚了、得意了,人生至美,不過如此。阿觀坐起來面向黃金老公,快樂得拳打腳踢,卻沒想到耳里會听見冷冷的幾個字-
「把話,再講一次。」
句子講得很慢,聲音沒有起伏揚抑,語調不見囂張怒氣,但她的脖子後方,一陣冷空氣拂過,好像有一只阿飄趴在肩後,睜著空洞大眼,盯著她瞧。
卡、卡、卡,她艱難萬分地轉過身子,辛苦地對上焦距,看見了,她看見冷面坐在軟榻上,手里雖然拿著書,視線卻射向自己。
唉,她要不要跟他道聲早安,再來同他討論非禮勿視、非禮勿听的問題。
齊穆韌已經來很久了,他習慣早起,練過武後再上早朝,他每天都過得充實而有勁,沒想到自己辛苦工作養出來的女人這麼好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沒事做,就計劃給自己寫休書?
看來,她真的非常閑。
回想方才進屋時看見的場景,齊穆韌輕咬牙根、憋起笑,黃金那樣冰冷又有稜有角的硬東西,她居然抱著睡覺不嫌磕,愛財的女子見過許多,還沒見過像她那樣表露無遺的。
「王爺,早安。」
她可不可以告他私闖民宅?不行,這是人家花錢蓋的屋宅。可不可以告他未經允許入侵女子房間?也不行,她的名號叫王妃,別說侵入房間,就是要侵入……更隱私的地方,也理所當然。
她站的地方是完完全全、不容置疑的下風處吶。她苦苦一笑,開口問︰「王爺這麼早來找妾身,不知有何貴干?」
皺眉,早?大廚房的午膳都快端上桌了。
他沒理會她,一聲輕喝。
「來人!」
听見主子揚聲叫喚,曉陽、曉初進門,端立在齊穆韌面前。
「主子。」
「告訴齊文,讓下面的人動工。」
「是。」兩人雙雙應聲,曉陽出門傳話,曉初走到床邊服侍阿觀下床,兩人往淨房走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觀偷偷向齊穆韌望去一眼,低聲悄問。
「王爺一早就過來,吩咐下人不準吵醒主子,要了盞熱茶,就拿本書在軟榻上坐下,奴婢見時辰已晚,想為王爺傳早膳,可王爺讓奴婢退下……不過……」
「不過怎樣?」
「奴婢見許多婆子小廝抬著箱籠往明月樓走去。」
明月樓和清風苑只有一牆之隔,听說本來這兩處是同一院落,可老老王爺不知道和第幾個老婆吵架,吵得凶了,竟築起一道牆、蓋了樓,把兩邊給分隔開。
初听見這個故事時,阿觀還笑著說︰這位老老王爺倒是別出心裁,人家夫妻吵架是摔東西,他卻築牆、蓋房,原來王府這麼大,亭台樓閣這麼多,就是因為他常常和不同老婆吵架,東蓋西蓋,才蓋出今日的規模。
「動工又是怎麼回事?」
「工匠很早就進來了,王爺怕吵著主子,就讓他們先等著,听說要把牆給打掉。」
打掉牆?他不會是大發善心,想把她的金絲籠給加上幾百坪吧,還是皇帝愛上她的手藝,想讓她增產報效皇家,所以給她更大的工作場?
不會吧,物稀為貴、物多價賤,基于商業考慮,那位會敲算盤的「大姜」才不會這樣搞。
「還有……」曉初說這兩個字,口氣帶著幾分曖昧、幾分欣喜。
「還有什麼?」
「王爺讓人在前面擺上桌案,筆墨硯台一應全。」
「我已經有桌子了,干嘛多擺上一組?」她又沒有兩個,等等……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她惶恐地張開大眼,望向曉初。
曉初輕輕地點了下頭。
她搖頭,不要,她工作時不喜歡有旁人來打擾。
曉初愛莫能助地又點了下頭,依她看來,這結局比主子拿了休書離府別住,要好上太多。
不行,她要抗議,阿觀匆匆打理好自己,飛快跑回屋內,驚疑不定地望向齊穆韌。
她心底猶對自己打氣,不會的,他不會突然間就發覺自己長得很美,不會一個晚上就得到失憶癥,忘記她是皇貴妃的娘家人,更不會因為一把茶壺就重新定義她的價值。
他只是、只是……只是什麼啊?只是忽然換新口味,想要吃點新鮮女人?夭壽哦,本尊過完年才十六歲,他啃得下去?青少年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他造這種孽,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弄好了?吃飯吧。」他瞄她一眼,低聲嗤笑。
淺顯易懂!她把心思全擺在臉上了,可他偏偏不肯證實她心中那個是想象還是真相。
齊穆韌扭開頭,不對上她的眼楮,他就是要她心急、心癢癢,走到桌邊坐下,方才他已讓人傳膳。
阿觀憋著氣,滿桌山珍海味也引不出她的濃厚興趣。
他喂飽她之後呢,是不是輪到她來喂他?Oh、No,這頓飯代價太高,如果女人的貞操果真重于性命,那麼這頓飯可媲美砒霜。
「王爺……」
她的眉毛糾結、兩腮微鼓,擺明有話憋在胸口。齊穆韌瞄一眼她憋氣的小模樣,唉……還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他假裝沒看見她一臉便秘,幫她把盤子里裝滿菜肴。
「睡那麼晚,兩餐當一餐吃,難怪身子不長肉。」
她不理會他的溫馨夾菜情,打死不肯舉箸。
「妾身可不可以同王爺談談。」
「行,邊吃邊說。」
他板起冰臉,將筷子遞到她眼前,光是視線相對,三兩下就讓她敗陣,沒辦法,有的人就是天生氣勢贏人,她乖乖接過筷子,夾一塊肉放進嘴巴。
「王爺,听說……」
「沒錯,里里外外都換了人,我把昨兒個送來的那批全支走,你不必擔心柳氏會做什麼,她不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只是昨兒個大夫人提出來的事兒讓她一時接受不來,才會有此番舉動。」
齊穆韌不是在替柳氏說項,而是不想讓她太心慌,既然她是個不愛擔心計的傻女人,只好讓他來承擔那群女人的瘋狂。
盡管,他非常不耐煩內宅之事。
「哦。」點點頭,這話是讓她不必擔心的意思嗎?了解,可是等等,這不是她想問的,她想問的是……
「京城發大水,百姓流離失所,許多災民在大街小巷流竄,竊盜搶掠之事,時有所聞。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啥?」話題怎麼會突然轉到這邊?他有沒有問錯人啊,這時代不是女子不干政的嗎,怎麼會問到她頭上?會不會是那篇阿房宮賦惹禍?又或者……這是古代的智力測驗?
她琢磨不出道理,戳戳戳、用筷子將碗里的米飯戳出一個深洞,棒打出頭鳥,出洞的田鼠活不久,還是裝傻比較安全。
她蹙眉為難。
「王爺為難妾身了,這種事,妾身怎麼會知道。」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他拋出誘餌。
她想知道的事?阿觀猛然抬頭,骨碌碌的眼楮轉幾圈,不確定地問︰「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你這是懷疑爺?」
冷箭掃過,她全身發寒,哦,好有威力的北極極光。
「哪里是,爺多心了。」她笑得很巴結,急忙轉開話題,把他的問題在腦子里轉兩圈後,說道︰「不管是劫掠或是偷盜,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當然也不乏有惡人趁機作亂。此事可大可小,一個弄不好,很容易造成動亂,若是有人在背後撮風點火,情況就會更糟。
「所以最好一方面施粥賑民,一方面讓官府派兵維持秩序,如果可以的話,由朝廷出頭,尋出空地蓋屋子或搭帳篷,先安置災民,只要民不動,賊寇就無法在其中煽動。」
他喝口薄粥微微一哂,續問︰「可京里大部分米糧讓某位權貴高價收購了,一斗米瞬地從十五文漲為九十文,于是有更多的商家見機拼命囤糧,而災民太多,官倉里的米只能賑濟災民,一般平民百姓家里若無存糧,就得去買那些昂貴米,民怨于焉生起。」
「那位權貴背景很雄厚嗎?王爺動不了他?」
「你要爺帶兵搶人家的米?」眉頭揚起,他沒有生氣,可光是眼神就讓人很……心驚。
這不是最快、最有效的做法嗎?國家有難時,哪一朝、哪一代的帝君不是把念頭動到平民百姓頭上,何況是一個有野心的貪官,砍個幾刀會死嗎?說不定他還會聲名大噪,額刻月亮、人稱齊青天。
可是齊穆韌那種口氣擺出門,阿觀只好把搶劫念頭硬生生壓下去,笑道︰「也……不是。呃,請問爺,是只有京城犯水災,還是全國各地都有水災?」
「只有京城附近。」
「那對外的道路有沒有因為大水而封閉?糧倉里的米能不能撐到新米從外地運來?」
阿觀發問,他知道她已經模到重點,眼底閃過一抹欣賞。
看見他表情,她松口氣,笑道︰「有種名為食蟻獸的動物,它有一條靈活的長舌頭和銳利爪子,它會在白蟻穴上挖洞、舌忝食白蟻為生,它每天要吞下三萬只白蟻,而每個蟻穴里至少有一百萬只白蟻等著當它的食物。
「照理說,它只要一天挖開一個蟻丘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但奇怪的是,食蟻獸不會在同一個蟻窩前面停留太久,它會分別在許多的蟻丘中取得一天所需的食物,王爺知道這是為什麼?」
不是在討論水災?怎又跳到這里來,齊穆韌搖頭,等著听她的下文。
「當食蟻獸離開,蟻丘里的白蟻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被破壞的洞給封起,而負責產卵的白蟻在當天會產下更多的卵,將損失的白蟻數目給補回來。
「大自然與生物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平衡作用,只要將阻礙排開,生物就會很快地找到供需平衡的方法。」
「這與水災有何關聯?」
「人也是生物的一環,只要沒有外在阻礙,就會自己想辦法平衡供需。朝廷要做的是-把京城米糧價高的消息往外散布,並且維持交通順暢,自然會有想賺銀子的商人把米大量運進京城,當京城米一多,價錢自然會往下掉,而那些居心不良、企圖囤積米糧賺國難財的權貴,就會狠狠大失血。」
齊穆韌微笑,在她的粥上放一塊煎蛋。
他發現,她很喜歡用動物來比喻人,上回的北極熊、蠅虎、狐以及這回的食蟻獸都是。
不過她的心太軟,這樣的人沒有能力痛擊敵手,頂多是不輸不贏,平手收場。
那回他的做法是︰把米商運糧進城的消息泄漏給陸王,陸王自家倉庫堆積了那麼多的米,怎麼可能容許商戶進京,于是他帶兵阻在城外,不讓米商進城。
陸王自以為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卻不曉得齊穆韌就在後頭等著收益,他匿名以低價收購那些進不了京城的米。
之後他放出消息說,眼見百姓無糧可炊,「苦民所苦、痛民所痛」,「不得不」將自家莊園所產之米以平價賣出,讓平民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陸王暗地笑他傻氣,不懂得忖度時勢大賺一筆,也不相信齊穆韌的莊園有多少米可以供應。
可日子一天天過,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齊穆韌的米竟然貨源不斷,足供全城百姓熬過荒年,直到他發現失算時,京城勛貴賤民富己的謠言已經四下流傳。
皇上為此龍顏震怒,派欽差大人徹查此案,這並不難查,隨便一問就可以找出數百個人證,證明陸王家族經營的米鋪,一斗米要賣到九十文,而打開陸王府的庫倉,里面的米是平日囤量的數十倍,再加上陸王私派兵丁阻礙米商入京時,曾經打死不服商民十數人……
證據確鑿,陸王削爵奪職,雖未入獄流放,但仕途榮耀就此到了盡頭。
皇上下令,將陸王所囤之糧轉給靖王,以平靖王爺損失。
此訊傳出,京城揚聲高賀,一時間,那些與陸王一起囤糧的商鋪變成過街老鼠,生意一落千丈,而原本沒有經營糧鋪的齊穆韌把皇帝的賞賜交給穆笙,穆笙私下購進二十幾間鋪子,開始賣米。
靖王爺福民愛民的義行傳遍京城各地,但齊穆韌並不居功,他將此事歸到皇帝身上。
因為阿觀說得對,他的確惹不起這位陸王,陸王是皇帝的堂兄,牽絲攀藤的他好歹要喚對方一聲伯父,雖然陸王已降為平民,但手上的人脈依然很廣,最重要的是,他是站在二皇子齊宥家那邊。
于是事情一傳二傳,傳到最後變成皇帝早知陸王為人貪婪,于是「運籌帷幄」,給他一個教訓,好教京城權貴、文武百官有所警惕。
瞧,皇帝竟為了百姓對自己人下手,那是何等高貴的情操。
說穿了,皇帝不是不氣惱,就算事後處理圓滿、百姓贊揚,畢竟有損皇家顏面,皇帝怨齊穆韌早知此事,為何不在事發之前上奏表?
齊穆韌跪地請罪,言明︰陸王是朝廷重臣又是族中長輩,在沒有足夠證據下,怎敢心生懷疑,自己不過是見百姓無米可食,怕引發動亂,情急之下,才會以莊園米糧應急。
如此一來,皇帝就算再不滿,也不能否認齊穆韌品性高尚,一心為朝廷,不圖私利。
此事讓齊穆韌得到四個好處。
一︰皇貴妃懷疑,齊穆韌與大皇子、二皇子離心,或許可以不必急著對付靖王府。
二︰既然作主此事的是皇帝,陸王及二皇子自然怪不到他頭上。
三︰他在百姓面前博得好名聲,冷面王爺竟有熱心腸的一面。
四︰這是讓齊穆笙最滿意的一點,低價購糧、平價賣出,已經賺過一手,事後又平白無故得了陸王倉庫里的米糧,讓他賺了個缽滿盆溢。
最重要的是,這筆財富不能放入公中,因為這樣︰來,柳氏會知道,柳氏知道、皇太後很快就會知道,皇太後知道皇帝焉能不曉,于是它們被放到外公名下,成為兄弟倆的私房錢。
想起那事兒,齊穆韌忍不住揚起眉頭,一臉驕傲。
阿觀弄不明白,辦法是她想出來的,他在得意個什麼勁兒?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方張開口,聲音還沒出喉嚨,他又搶快一步說話。
「听穆笙說,你不大會燒窯。」
對咩,以前她用的是電窯,插頭一插,溫度、時間調控得剛剛好,哪里像現在這麼麻煩。
「對,所以成品的失敗率很高。」
「要不要找兩個這方面的專才來幫你?」
「可以嗎?好啊、好啊!」
她有錢可以自己找的,但事實證明在這個時代要活得好,光有錢還不夠,得有充分的在地知識及人脈,就像她耗了無數心血找來的陶土和木炭,怎麼樣就是不及「大姜」帶來的。
她還沒樂完,就听見他緩聲說道︰「拿一篇文章來交換。」
什麼,還要她背《古文觀止》!
天吶,好不容易爸媽管不著了,為什麼還要派齊穆韌來折磨她?幾時她才能跟《古文觀止》斷孽緣?她對古文真的有陰影啊。
「可不可以換個方式?妾身再回答王爺一個問題,爺給妾身兩個燒窯師傅?」
他抬眼,眯了眯,像是打量又像是考慮,阿觀蔫著臉,像被秋霜打過似的,她把他這號表情解釋成「想都別想」。
夾一筷子苦瓜,心苫、舌也苦,她怎麼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她真想再豪邁一次,「咱」地大聲拍桌子對他說道︰「媽的,有這麼了不起嗎?兩個師傅,老娘不要了。」
「有一個縣村,地肥、水足,卻年年無法生產出足夠的糧食,你想是什麼原因?」
「吭?」
她發傻半晌,才弄懂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哈!只要不寫文章,什麼都好說。
阿觀放下碗,認真想半天後問︰「有沒有貪官?有沒有雨水過剩、年年成災?農田水利做得如何?那里的村民善不善于農作?」
他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還真懂得農作,居然句句都問到點上。
「沒有貪官問題,農田水利做得不壞,村民百年來都以務農為生,至于雨水方面……那里還算風調雨順,至少不比別的地方糟,可是地方官換過好幾任,都沒辦法將年稅給征齊,除非他打算把百姓活活餓死。」
阿觀很沒家教地用筷子在桌面輕點,齊穆韌不催她,讓她慢慢思量。
起初他知道此事時,也不明原由,是親身到了當地才找出問題癥結,而她人就在餐桌旁,他不認為她能想出答案,這個問題,純粹是為了讓她知難而退。
夾一筷子青菜入口,他緩慢地將碗里的粥喝完。
以為還要等上好一陣子,沒想到她竟然抬頭問︰「百姓有足夠的農耕工具嗎?」
他一怔愣,她居然猜出來了。
齊穆韌是在發呆,她卻錯解他的表情,誤以為他不屑自己的推理,連忙解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類之所以為萬物之靈,能夠支配環境,是因為人類比其他動物更擅長利用工具。
「當然也有其他動物懂得利用工具,比方海獺,它會用石頭敲破蚌殼食其肉,猩猩會用樹枝掏螞蟻,夜鷺吃魚不吃面餅,可它會待在池塘邊,搶奪人們喂魚的面餅,再以面餅誘魚,待魚游近,伸出長喙一把將魚啄上岸。連動物都知道工具的重要,何況是農夫,如果他們只靠雙手勞作,根本無法事半功倍……」
听她說得急,他明白她誤解了什麼。
「我並非指責你,事實上你是對的,百姓的確沒有足夠的工具。齊焱王朝不產鐵,每年必須從燕國購進生鐵,相對的,燕國土地貧瘠種不出作物,且兵弱無戰馬,唯有生鐵是國內極為豐富的生產。
「燕國擔心賣出太多鐵礦,我朝制成武器反攻打燕國、奪走礦山,因此每年只肯賣一定數量的鐵礦,這些鐵,朝廷得留下一半來制武器自保,剩下的一半,扣掉百姓生活所需,並不足以應付全國農事需要,因此農具在國內非常缺乏,而且價錢昂貴農夫根本買不起。說說看,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嗎?我會一方面聘專家,在國內各處尋找有無鐵礦。二方面,讓朝廷拿出銀子,先買制一批農具放在里正處,讓農夫以一日十文或二十文的代價租用農具、操作農事。
「待來年,農具舊了,再以便宜價錢賣給農夫,而地方官府使用那些租金再制新農具,租給百姓。一年、兩年過去……慢慢地,所有農民都會擁有自己的農具。
「當然這個法子有點慢,不過有了農具、提高生產,朝廷可以征得更多的稅,也就可以打造更多的農具,這對百姓、對朝廷都有好處。」
她不確定這個辦法好壞,她不過是聯想到租書店的營運方式,想想也許可以試用在農具上。
抬眉,一不小心,她看見他的笑臉。
冷酷而嚴肅的臉龐瞬間軟化了剛硬線條,一個穩穩妥妥、不帶半點花俏的笑容讓她看傻眼,那感覺是溫暖?是窩心?是安全感?還是……
阿觀很清楚,他是很多女人的丈夫,他認為對感情負責的方式是把女人豢養起來,他不體貼、不善解人意、非常的自我中心,在這樣的男人身上尋求安全感,是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但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竟然看著他的笑,目不轉楮。
一模一樣的臉,那個「大姜」成天把笑掛在臉上,她只覺得他別有所圖、覺得他奸詐、他花痴,卻不覺得安全窩心。
為什麼相同的笑,掛在相同的臉龐,卻讓她有了不同的感覺?
她不說話,他也不言語。
阿觀在想他的笑,齊穆韌卻震驚于她的聰慧,不只因為她在短短的時間內找出齊焱王朝的農事困境,更因為她提出的解決方法是多少名儒大官花下無數心血也沒辦法想到的。
雖然方法粗糙,很多細部地方還須研議,免得牽連到利益,分配不均……等等問題,但她已經讓他震撼太過。
齊穆韌想起她說的︰瘋狂就是重復做著同樣的事,卻期待起不相同的結局。
她不屑去參悟、去琢磨女人心計,她不願意加入女人的瘋狂,她想做不同的事,期待不相同的結局。
只是……在看清楚她的本質後,他怎麼可能對她松手?不管是不是瘋狂,真抱歉,她都得陪著他深陷其中。
微笑,他放下碗筷,對她說︰「爺的問題問完了,輪到你。」
阿觀回神,用力眨幾下眼楮,她在做什麼啊,居然看帥哥看到發傻?拜托,又不是沒見過。
揉揉鼻子,她告訴自己,他沒什麼特別!
可是不特別,為什麼自己會看到傻眼?
那是因為……哦,因為物以稀為貴,同樣的笑出現在大姜或齊穆笙臉上,次數太多令人膩眼,而出現在冰山上的話……想象一下,冰山上出現一張圓圓的大笑臉,你會聯想到什麼?
沒錯,外星人入侵在冰山上作畫,之後照片在網路上廣為流傳,再然後,新的旅游景點開了,觀光客一波一波接一波,于是北極熊有觀光客喂食,族群越養越多,慢慢變成不會抓老鼠的家貓,北極熊不再攻擊海豹……
等一下,她在想什麼?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終于輪到她發問了。
阿觀迅速抬頭,問︰「王爺,為什麼在我屋里多擺一張桌案?」
「那是我要看公文的地方。」
「看公文不是應該在書房里嗎?」
「等牆打通,東西就會整理過去。」
齊穆韌的回答讓阿觀松口氣拍拍胸口,呼……好加在,他沒打算住在這里。
她漫不經心地問︰「原來的書房不舒適嗎,為什麼要搬到隔壁?」
她不是關心哦,也不是多事,只是隨口問兩聲的場面話,就算他不回答,她也絕對不會逼迫他。
「因為以後我要搬到這里,書房還是離得近一點比較好。」
嘶嘶……她不是在形容筷子和瓷碗掉在地上的聲音,她形容的是腦袋被青天霹靂打到的感覺,不∼∼會∼∼吧∼∼
她無辜地望向他,卻發現大姜詭詐的笑臉移到他臉上,哪里有窩心啊,哪里有安全感啊?根本就是她錯誤的幻想啊……
「為、為、為、什麼?」
一個問號,她居然需要靠三個頓號來支撐,才能順利把話說完整。
「知不知道隔壁的宅子叫什麼?」
阿觀下意識回答。
「明月樓。」
「沒錯,你本將心向明月,明月豈能照溝渠,以後眼楮別亂飄,你就好好的、專心的、注視我這顆明月吧。」
看著她被雷劈到的模樣,他忍不住仰頭大笑,轉身離去。
阿觀持續發呆中,因為她不想和他當夜間部同學啊。
守在屋外的月季和琉芳也在發呆中,因為她們進王府那麼多年,從來沒有听見過王爺的笑聲。
但屋里傳來的一聲大吼,隨即把她們從發呆中嚇回來……
「該死的混蛋!你是怕我死得不夠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