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日,李府門外來了一頂樸素的轎子。
轎夫一一停下,一名青衣男人自轎子里屈身而出。
金慶出來應門,然後領著青衣男人進入府中,直接前往李鳳翔位于府中深苑的書齋。
「主子,鄭大人來了。」
「請他進來。」書齋里傳來李鳳翔的聲音。
金慶領著他稱為「鄭大人」的青衣男人進入書齋,這人一見到他主子,屈膝便要行跪禮。
「免了,鄭大人。」李鳳翔阻止了他,「在這里,你我不必行禮如儀。」
青衣男人恭謹抱拳,「是,殿……不,公子。」
李鳳翔坐在案後,繼續提筆練字。
「鄭大人今日前來,應該是有了我要的好消息吧?」他聲線平緩地問。
「是的,公子。」青衣男人一揖,「微臣正是為公子所交付之事而來。」
此人是鄭典,當朝的刑部尚書。
「那好,說吧。」李鳳翔筆鋒如行雲流水,悠然書出一帖字來。
「公子,我們已逮獲那縱火惡徒。那範氏兄弟在他縣犯下殺人罪,自獄中逃月兌後便四處逃亡,前不久才又落網被關進第十衙門。」
「噢?」他挑了挑眉,「既然他們兄弟倆已落網,為何又會趁夜在城南縱火,險些傷及人命?」
「回公子的話,」鄭典面有難色,「是有人將他們提出。」
「誰?」
鄭典沉默了一下,「微臣實在難以……」
「說。」李鳳翔沒有抬頭,繼續完成這帖字。
「公子,將範氏兄弟自牢中提出的是提督大人的娃兒倪開鋒。」他神情凝肅道,「他拿著提督大人的手牌,以範氏兄弟另犯他案為由,將兩人提出……」
听了鄭典的稟報,李鳳翔一點都不感意外。
倪開鋒與孫不凡早已結下梁子,他是知道的,畢竟當時,他也在場。
從前他便听聞不少關于倪開鋒的事,當時還以為他只是個無所事事、被寵壞了的廢物——直到在廣明客棧親眼看見他的惡行。
事後,他要人去向提督倪重德提醒,並要他約束倪開鋒,莫讓他佷兒再仗勢凌人,胡作非為。
沒想到,他給了倪重德面子,卻縱容了倪開鋒這頭惡狼。
「公子,此事若涉及提督大人,那——」
「與倪大人無關。」他打斷了鄭典的話,「看來是倪開鋒假借提督大人之名犯下此事。」
「他是提督大人的親佷,不知公子……」
李鳳翔猛然抬頭,兩只眼楮凌厲如刃的射向了鄭典,教他心頭一顫。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點道理,鄭大人難道不明白?」他唇角微揚,冷然一笑,「既然鄭大人已經知道幕後主使者是誰,還不速速緝拿歸案?」
鄭典彎腰一揖,「臣遵命。」
「金慶,替我送鄭大人出去。」
「是。」他接令,立刻送鄭典離開。
不久後,金慶返回書齋。
「公子,真要提拿倪大人的佷兒?」
「我給過他機會。」對于自己的決定,李鳳翔沒有動搖也沒有猶豫反悔,「若他有好好管束倪開鋒的話,便不會生出這些事來。」
「倪大人對朝廷有功……」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是功臣良將也不能罔顧綱紀。」他語氣堅決。
「公子所言甚是。」金慶躬身一揖。
數十名衛門官役集結在提督府門外,領隊的是鄭典本人。
剛下朝回府的倪重德得知他率官兵在門外集結,十分詫異,也有些不悅。
于是親自來到大門口,當面質問。
「鄭大人,你領官兵前來,究竟所為何事?」倪重德口氣微恤,「你可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大人請息怒。」鄭典十分客氣委婉,「下官絕無冒犯大人之意,而是要來緝拿人犯歸案。」
他濃眉一糾,「人犯?我提督府難道是窩藏人犯的賊窩?」
「大人,令娃倪開鋒在吧?」鄭典問。
倪重德心頭一震。原來他要的人是鋒兒?那小子闖了什麼禍,居然得勞駕刑部尚書親自緝拿?
「他……犯了什麼事?」
「他拿大人手牌自第十衙門提出兩名殺人犯,之後,這兩名殺人犯便在城南縱火,意欲燒死饕餮的小老板。」
「什……」倪重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听見的。
這鋒兒不只偷拿他的手牌私提重犯,而且還唆使縱火殺人?!天啊,他倪重德是造了什麼孽!
想到佷兒罪行確鑿,難逃此劫,再想起自己可能會受到牽連而毀了仕途,他突然一陣暈眩。
「大人!」部屬見狀,立刻往前扶住他。
他稍稍回復心神,沉痛地命令,「立刻將人給我帶出來。」
「是。」部屬應了一聲,轉身回到府內。
約莫一刻鐘時間過去,傳來倪開鋒不悅叨念的聲音——
「搞什麼東西?本少爺還沒睡飽呢!你說伯父在等我,到底是……」
踏出門外,看見外頭陣仗,他嚇得當場閉上了嘴。
他環顧四周,一臉疑懼,「伯、伯父,這到底是……」
倪重德沉痛的怒斥著,「混帳東西!還不跪下?!」
「伯父,為什麼要我……」
「你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麼蠢事嗎?」他狠狠的掌了佷兒一耳光,恨恨地說︰「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拿我手牌提走重犯,還教唆犯人縱火甘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得再招惹那姓孫的,你為何……你簡直……」
他氣到滿臉漲紅,喘得說不上話來。
倪開鋒一臉難以置信。範氏兄弟縱火隔天,他便派人前去查探消息,得知孫不凡毫發無傷,雖然感到懊惱失望,卻一點都不怕東窗事發。
畢竟範氏兄弟是亡命之徒,犯案後又立刻離開京城,他根本不怕這事查到他頭上來。
可現在怎麼會?怎麼可能?
「伯父,」倪開鋒咚地一跪,拉著他的衣角,「您要救我啊,佷兒是受人蠱惑才會一時迷了心竅,您要……」
不待他說完,倪重德一個抖腳將他踹開,這回,他是鐵了心也寒了心。
為了自保,他不能再為這個不知悔改的蠢貨出頭了。
「鄭大人,請你將他帶走吧!」
鄭典頷首,跟部屬使了個眼色,兩名官兵立即架起倪開鋒,並給他上了手銬。
這一刻,倪開鋒總算知道事態嚴重,他一臉憂愁,以往的囂張跋扈已不復見。
看著他這可憐的模樣,倪重德不禁難過心軟,畢竟鋒兒可說是自己養大的,那長久以來所培養的感情在一時之間還是難以割舍。
「鄭大人,幾時升堂開審?」他問。
「這事得問過上頭。」
「上頭?」他已是刑部尚書,那他上頭的是……
鄭典微頓,「不瞞大人,此事是太子殿下交辦下來的。」
聞言,倪重德陡地一驚,「太子殿下?!」
文鳳翔乃當今聖上的第十八個兒子,亦是封儲之東宮太子,因天資聰穎、心系國政,因此在皇帝特準之下,已上朝參政。
只是貴為東宮太子的他,為何插手這一般刑案?難道先前就是他透過相國大人點醒他的?
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孫不凡不過是一介商賈,居然能結識太子?
看來,鋒兒這回是真的捕了馬蜂窩,難以月兌身了。
「唉……」他慨然一嘆,無可奈何。
火災發生的第二天,孫不凡便開始進行整頓城南的計劃。
他召集了各路的工匠及專業人士討論開發城南的事宜,憑著過佳的成功經驗,他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所有繁瑣之事。
見他如此戮力以赴,又行事沉穩,再听了他對開發城南的想法及計劃後,曾經對此有所疑慮的人都對他感到佩服,並願意給予完全的信任及幫助。
于是,穆家面館一帶的舊店鋪開始進行拆除。
拆建工程相當耗費人力及物料,因此,不只許多工匠及雜役有了工作,就連買賣物料的人都有了生意。
李牧跟周子寧原本因為同時喜歡穆熙春而互看不順眼,如今卻因為同時在孫不凡手底下學習而漸漸不再那麼厭惡對方。
知道饕餮京城分館終于開工,並預計一年後峻工,許多人都前來應征廚子、跑堂及掌櫃的工作。
必須面對客人的工作,孫不凡聘用的都是男人;但洗碗打掃的工作,他則將名額全數留給女人,尤其是家境貧窮的寡婦跟孤女優先錄用。
他每天在外奔走忙碌,四處拜訪各路賢達,開拓人脈,回到李鳳翔宅郎時,大抵都過了用膳時分。
看他沒日沒夜的忙,穆熙春才發現他真是個工作狂人。一忙起來,恐怕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怕他又鬧胃疼,她每天中午都另外煮了他的分,然後替他送飯。
這日中午,她先為爹娘備了午膳之後,便出門前往城南。
城南穆家面館舊址的對面空屋,是孫不凡的臨時籌備處,他每天都在這里與各個工頭開會並商討進度。
穆熙春抵達時,正巧看見一名女子從籌備處走出來,她對那名女子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便是之前孫不凡受傷時,與柳朝曦一起來探望他的露兒。
為免與露兒照面,她先往旁邊避開,待露兒離去後才出來。
走進屋里,只見孫不凡還伏案審視著饕餮京城分館初步修改過的設置圖,她目光一瞥,看見一旁擱著一只精美的食箱。
看來,除了她,還有別的女人關心著他的肚皮呢。
女人的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的,看見那食箱,她突然一惱,轉身就想離開。
「小春?」這時,孫不凡抬起眼來,發現正要離去的她。
穆熙春停下腳步,沒有回過頭看他。她想,她此時的表情一定糟透了吧?
她使什麼性子?又吃哪門子的醋呢?孫不凡對她是有口頭上的承諾,可她卻還不是他的誰。
既沒名亦沒實的,她哪能管他什麼?又怎能阻止別的女人對他獻殷勤?
「你干麼?不是給我送飯來嗎?」孫不凡看著她手上提著籃子,知道她是來給自己送吃的。
她背對著他,「看來我晚了一步。」
孫不凡微怔,這才發現一旁擺著的食箱,正要解釋,卻听她哀怨的問著︰「是露兒姑娘給你送來的吧?」
听她這麼說,他知道她看見露兒了。
「是啊,」他誠實以告,「是柳老板要她送來的。」
「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你就吃了吧。」穆熙春咬了咬唇,「我先回去了。」
見她邁開步伐就要走,孫不凡急忙站起,自案後繞了出來,快步趕上她。
「小春。」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可她卻不願轉頭看他。
他知道她生氣了、吃醋了,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她無理取鬧或莫名其妙,反倒感到開心又高興。
原來,她比他以為的還要在乎他。
「你生氣?」他問。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否認。
「沒有?」他一笑,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扳了過來。
看她蹙著眉頭,唇瓣緊抿,兩眼還閃著幽怨的淚光,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指著她的鼻尖,「你亂吃什麼醋啊?」
她羞惱的撥開他的手,「誰吃醋?」
「還不承認?都快哭了呢。」他逗著她。
她沒好氣的推他一把,「你胡說,我才沒有!」說著,她轉身又要走。
孫不凡卻自她身後將她一把環抱住,她霎時一驚,羞急的掙扎著。
「你干麼?快放開我,要是被看見了多丟臉?!」她一手抓著籃子,根本掰不開他的手。
「呵,誰不知道你跟我是一對?」他的語氣有點無賴。
穆熙春滿臉漲紅,心跳加速,不是因為他抱著她,而是擔心隨時有人進來會撞見這一幕。
「孫不凡,我還是未嫁的閨女,你這樣……」
「原來你是在提醒我呀。」他一笑,將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你急的話,我們可以先在京城成親,再回慶春城向我爹娘稟報。」
「什……」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她又羞又氣,「快放開我啦!」
「你害臊?」他笑盼著她,「哈哈哈,你這樣子真是可愛。」
「你……啊行……」
他冷不防地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記,穆熙春楞住,兩只眼楮圓瞪著。
孫不凡深深注視著她,收起誰笑,一本正經道︰「別亂吃飛醋了,我的心跟胃早就都被你抓住了。」
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目光,她心頭狂震。
「孫不凡,你這人實在……」
「那是柳老板的一番心意,我怎麼好駁了人家的好意呢?」他墮眉笑嘆,「若你不開心,往後不管誰送東西來,我都退回去便是。」
什麼?他說得好像她是個不講理的悍婦……不過,她剛才確實是動了氣。
「算了,」稍稍冷靜下來,她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若你拒絕,那多傷感情。」
「我寧可傷了別人的感情,也不想傷了你。」他勾起她的臉,細細端詳著,情深愛熾盡在眼底。
正要一親芳澤,忽听門口傳來干咳的聲音——
穆熙春驚羞不已,一把便推開了孫不凡。
兩人往門口看去,只見金慶站在那兒。
「金慶該死,打擾孫公子跟穆姑娘了。」他憋著笑,正經八百的說。
孫不凡一派坦然,不以為意,「金慶,有事嗎?」
「我家主人要我來接兩位前往衙門,那縱火及教唆的犯人全逮到了。」
「咦?!」兩人同時驚呼。
他們感到驚訝的不是街門逮到嫌犯,而是來通報這消息的為何不是街門,而是李鳳翔的小廝?
孫不凡微頓,隱隱意識到什麼,雖覺驚疑,卻又並非是完全料想不到之事。
他看著金慶,笑嘆了記,「看來你家主人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金慶笑而不答,只是回道︰「轎子已備好,兩位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