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過去了。
區明海的工作內容沒有變化,很快就上手了,所以只要遇到休息時間,就會找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開始做自己的事。
「明海哥,你在做什麼?」八角在六安堂的後門看到他。
他拿著刀子削一根長約三十公分的空心木管,等做好之後,再剖成兩半,中間可以餃接,有點像是伸縮桿,也便于攜帶,這是听診器最早的原型,因為樣子很像笛子,所以被稱為「醫師的笛子」。
「……我在做听診器。」要是有橡皮管更好,可惜這個朝代別說塑料,就連玻璃都還沒發明出來。
其實區明海也很清楚這種土法煉鋼的方法,效果根本比不上現代的听診器,可是總比沒有好。
八角瞪大雙眼。「那是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他偏頭看了八角一眼。「你跑到這里來偷懶,會不會又挨管事的罵?」
經他這番提醒,八角從石階上驚跳起來。「啊!管事伯伯要我到醫館里找老爺,跟他拿這陣子吃的那帖藥。」
區明海心中一動。「他的右下月復還會痛嗎?」
「對,我得趕快去才行……」說著,人也一溜煙地跑了。
他直視著前方,口中喃喃自語。「再拖下去不是辦法,最後還是要開刀。」闌尾炎手術很簡單,也做過好幾次了,問題是在這里要如何進行。
「首先要有麻醉藥……我想起來了!華陀不就是中醫外科手術的鼻祖,他幫關羽治療箭毒就是用「麻沸散」,而且要跟酒一起服用……」區明海記得看到這個故事時,可是佩服得不得了,還特別去問過阿公,原來等到動完手術,再讓病人喝下「甘草湯」就會醒來,可是念了西醫之後,這些知識也只存在腦海當中,沒想到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只有麻醉藥還不夠,得要有手術刀……」他抱頭苦思。「雖然到了現代,中醫外科已經式微,還是去問問看紀大夫好了……」
就在他想著如何跟紀大夫開口,一名醫館伙計已經跑來叫人了,只好暫時擱在一邊,先去做事。
就這樣,一直忙到太陽西下,六安堂才打烊歇息。
「我有件事想請教紀大夫。」區明海找到機會開口了。
紀大夫正坐在診間內,低頭寫著最後一位病人的病情,听他這麼說,頗感興趣地回道︰「但說無妨。」
「紀大夫可有幫人做過……外科手術?」他迂回地打探。
「有是有,像是針灸、瘡瘍、眼疾、接骨這些已經做過無數次,病人也都能夠接受,至于要在其他地方動刀,那就有些困難。」紀大夫也不動聲色地回答,好確定對方的用意。
區明海一臉納悶。「為什麼?」看來在這里已經有「外科手術」這個名詞,那就好辦多了。
「當然是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了,大家寧可病死、痛死,也不願意被人開膛剖肚,身為大夫又因為長久以來缺乏實際經驗,不敢再輕易嘗試,連醫書上有關手術和器械的記載也漸漸失傳,最後只能選擇放棄,眼睜睜地看著病人吃苦受罪……」紀大夫不禁扼腕。「這也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因為就連自己都沒有把握,甚至不知從何下手。」
听了這番話,區明海曾听阿公說過,以前的文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不屑記載古代外科手術的技術,所以沒能流傳下來,導致沒落,到了現代,中醫外科也漸漸內科化,如果病人要動大手術,還是直接找西醫。
「那些手術用的器械,可以讓我看看嗎?」他問。
「這倒是沒問題。」紀大夫也沒有多問,就等待著他來告訴自己。「只不過放在府里,晚一點我派人拿去給你。」
「多謝紀大夫。」區明海露出喜色說。
待他回到紀府內,途中又遇到小菊,只見小菊馬上把臉撇向另一邊,當作沒看到,一連幾天都是這種情況。
如果還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想傷害別人,尤其還是女人,這麼做也是為了大姑娘好。
「大姑娘的心情好些了嗎?」區明海苦笑地問。
小菊狠狠地瞪他一眼。「你還有臉問?」
「我也不希望變成這樣。」他真的是身不由己。
「難道你看不出咱們大姑娘……她喜歡你?」她真為主子叫屈。
「我看得出來。」就是知道才會那麼做。
「既然這樣,為什麼……」
區明海有些無奈地打斷她。「有些事我實在沒辦法跟你們解釋清楚,只是認為這是最好的結果。」
「莫非明海哥是擔心配不上大姑娘?」小菊反應倒是很快,想到他沒有家,又身無分文,如今只是六安堂的伙計,所以才會不敢接受。
他有些啼笑皆非。「這也是原因之一。」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
自己不過是穿越到這個平行世界來的人,無法確定何時會離開,自然沒有資格談論感情。
「可是……」小菊還想說什麼卻被打斷。
「相信我,這是為了你們大姑娘著想。」區明海只能這麼說。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留下滿頭霧水的小菊,怎麼也想不透,究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待戌時過了一半,家丁將一只藥箱送來給區明海,說是老爺吩咐的。
區明海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里頭還分成三個夾層,接著又掀開層層包覆的粗麻布,看著用銅制或鐵制的各種器械,都保存得很好,只見有的像叉子、有的像剪刀、有的則像匙類,跟現代所使用的相比,在材質上顯得相當粗糙。
「這個是鑷子……手術刀倒是跟現代用的有點像……還有止血鉗……那麼這個又是什麼用途?」他又在藥箱內翻找,當然不可能有使用說明書了。「還有手術縫針和羊腸線,真是太好了……」
他看著眼前這些古老的外科工具,想到以前的大夫都能使用它們來幫人動手術了,自己也一定可以辦到。
「只不過……馬上要用不順手的器械來動手術還是太冒險了,看來得要多做練習……」區明海坐在燭光下,一一拿起來研究。
「都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同睡在一間房內的僕人眼皮都睜不開了。
全神貫注在器械上頭的他並沒有听見。
整個晚上,區明海都沒有合眼。
直到遠處傳來雞啼,他才發現天都快亮了,于是吹熄燭火,打了個大呵欠,走出房門,又做了下伸展操。
「要用什麼來練習……」
他一面苦惱,一面打水盥洗。
到了辰時時分,六安堂準時開門營業。
因為還沒有客人上門,伙計和學徒們也就一面做事、一面閑聊。
這時,紀大夫臉上依然堆著笑意,兩手背在身後,慢慢地走向手上拿著抹布東擦西抹的區明海。
「看你的氣色,是昨晚沒睡好嗎?」
區明海干笑一下。「不是沒睡好,而是根本沒睡,光是研究那些手術器械,就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可惜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老夫也跟你一樣研究過,可惜還是不太明白。」紀大夫深深地睇著他,彷佛想把人給看穿了。「你只是對那些器械有興趣,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他不確定該不該說實話。
紀大夫比了個手勢。「你若真的不想說,老夫也不勉強,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來問老夫。」
「多謝紀大夫,那我就直說了……」區明海也就不跟他客氣了。「可不可以跟府里的廚子要幾塊豬肉?不,最好是一整頭豬,我知道那是要用銀子買,能不能先讓我欠著,我會想辦法還的……」
「你要豬肉做什麼?」紀大夫捻胡問道。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完全隱瞞不說了。「因為我對那些手術用的器械還不太熟悉,才會想到先用豬來練習。」這里可沒有大體老師,不然會更好。
「你是個大夫?」
他沉吟了下。「並不完全是,至少我不懂把脈、針灸和開藥方,但是我幫人動過手術,只不過所用的器械不盡相同。」
「原來如此。」紀大夫不禁恍然大悟。「我早該想到了,就算是異族人,也有屬于自己的醫術。」
區明海笑得有些尷尬,心想就讓他這麼認為好了。
「我不是故意要隱瞞紀大夫。」
「無妨。」他攔了攔手,要區明海別介意。「這事我會跟府里的廚子說,最重要的是好好善用那些器械。」
「我會的。」區明海感激地說。
接下來,因為正好有病患上門求診,談話就到這里為止。
于是,就從隔天開始,只要有空,區明海都會用豬心、豬肺或豬腸來做練習,好讓雙手可以早日熟悉器械的使用方式。
連續幾日之後,這種怪異的行為也在府里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