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天從九份回到台北時已經快八點了,但老總有交代,不管幾點結束都立刻打電話給他。
于是,當田珊珊把雷競送回飯店後,立即遵命的打給老總。
果不其然,老總相當激動,拼命問她貴客心情如何,對于今天的安排滿意嗎?
有沒有明示暗示想去哪里?
田珊珊想,跟舊愛出游,貴客心情一定復雜萬分,但又不能講他心情不好,只好推說不知道。
回到家梳洗過後,一陣疲累。
玥瀚這幾天因為報告要去做田野調查,先住同學家里,所以現在家里就只剩下她跟喵喵——當時撿喵喵回來時它才小小一只,很膽小,看不到人就會喵喵叫,現在則在她的寵愛之下變成山大王般的存在。
在沙發上倒了一會,喵喵輕巧的跳了上來,往她懷里鑽。
田珊珊摟住貓咪,開始跟它說今天發生的事情。
怎麼樣突然接到電話,那個叫做喬的人又是怎麼不自然的逃跑,跟雷競一起去了北海岸,也去了九份。
九份真的很漂亮,可惜他們之間的隔閡好大好大,只能漫談著假若舉辦三百人的會議旅游,他們選的地方能不能承載這樣多的人,會不會因為過度負荷,導致大家敗興而歸,此類話題。
田珊珊連一句「你好不好」都問不出口。
喵喵漂亮的眼楮看著她,尾巴輕輕一掃,喵的一聲,她摟著它笑了,「還好有你。」
不然她這種芭樂心事是要說給誰听?
前夜無眠加上今日疲累,田珊珊一覺到天亮,相較于前日的俗辣,她覺得今天又是好漢了。
吃完早餐後,好漢再度拿起手機看當天運勢——雙魚座的你,今日有驚喜,幸運色,白色。
眼皮沒有跳,所以真的應該是驚喜吧。
喂飽喵喵後,好漢穿著白色連身洋裝出門了。
跟往常一樣的時間到達公司,然後正如她所想的,票務組的同事全部圍了過來,問她昨天怎麼樣?
「我盡力了,可是對方滿不滿意不是我能控制的。」
同事很快便接受這種說法,「也是。」
打開電腦,連線後,她開始進行票務作業。
十點,十一點,中午,然後一點……就在她以為今天會平平順順過去時,從企劃部回來的小杰帶來大消息。
「沈姊在辦公室耶。」
所有人都睜大眼楮,沈姊在辦公室,那今天是誰去接待星空國際的那兩位?
「章美勤呢?」
「她也在辦公室啊。」
這下大家更傻眼了。
天妮猜測,「難不成老總親自出馬?」
眾人異口同聲,「不會吧。」
田珊珊也覺得應該不是,最有可能的是,雷競嫌麻煩,帶著資料自己去,至于喬,說不定還困在時差的漩渦當中。
正在揣猜測時,手機響了。
「四季旅行社,我是田珊珊,您好。」
「我是喬。」
咦?咦咦?「您好。」
「你可不可以過來飯店一下?我跟沈小姐約了下午,不過雷現在人不舒服,我有點兩難。」
「他,他怎麼了?」
昨天還好好的啊,中暑了嗎?
「他昨天喝太多,醉得很厲害,撞出一個包,到現在還胡言亂語,沒辦法留他一個人,啊,不是要你一直在這里,請個人過來看著就可以離開。」
「不要緊……那個,我等一下就過去。」
「那你直接到櫃台拿房卡,我會先交代。」
田珊珊拿著房卡奔往房間的方向——怎麼會喝得那麼醉呢?
他以前偶爾會喝,但都只是一點點,因為他說喝多了,頭要痛上一整天,他不會用一整天的不舒服去換一兩小時的愉快。
現在都下午了,還在胡言亂語,他昨天是喝了多少?腫包不知道消了沒,要不要帶他去看醫生……
插入房卡,田珊珊打開門後就直沖床邊……欸?人呢?
環顧四周,沒錯啊,那是他的行李箱,那是他的西裝……
正感到疑惑,突然听見洗手間有動靜。
上廁所去了?
幾乎是她轉頭的瞬間,洗手間的門開了,一陣混著沐浴乳香味的水氣跑出來,而在水氣後出現的則是神清氣爽的雷競。
頭發還滴著水,顯然剛剛淋過浴。
男人大概沒想到會有人拿著房卡沖進來,所以連浴巾也沒圍,非常豪邁。
田珊珊冏了,這是什麼情形?怎麼辦,要不要轉過身?其實她又不是沒看過他的,可是他們現在的關系好像應該要轉過去比較好,但都已經看了這麼幾秒,現在才轉會不會太晚……
「看夠了沒?」
她立刻閉上眼楮,「那個……你穿好衣服再叫我。」
他看起來哪里像人不舒服的樣子?明明就是睡太飽的臉啊?那個喬到底是哪根筋有問題,昨天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跟雷競有仇啊?有仇的話請兩人好好解決,干麼每次都波及她……吼,她是要怎麼解釋她為何出現在這里的事情?還看到他光溜溜的……
「好了,張開眼楮吧。」
男人頭發還在滴水,但已經穿上襯衫跟長褲……誠實來說,也沒有比較好,因為剛剛那一幕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難道,那就是雙魚座的驚喜?可說真的,比較像是驚嚇。
這種狀況,她哪有心情去欣賞他的月復肌,嗯,是說,他的月復肌現在還是六塊嗎?可能性應該不大,工作這麼忙,說不定都有小肚子了,只是他遮得好,剛才應該集中精神一下才對,現在要他把襯衫拉起來讓她看肚子,他一定不肯……
雷競見她神游,伸手戳她額頭,「發呆?」
田珊珊回過神來,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房卡,十分尷尬,這是要怎麼說才好……
「你同事說你宿醉,讓我過來看看。」
男人皺起眉,拿起電話走到陽台,叫出通訊錄後撥出,很快接通,「你搞什麼?」
「什麼什麼?」
「別裝蒜。」
喬在那頭笑了,「我看你對她挺特別的,所以給你制造個小機會,但是,如果你要說我多事,想太多,或者你對她完全沒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
雷競皺眉,「什麼意思?」
「老實說,她真的很可愛,是我喜歡的類型,我也訂好餐廳了,就是明天晚上,簡單來說,你不約她,那我就約了。」
「我們在這邊只停留五天。」
「那又不要緊,大家都是成年人,談個好聚好散的小戀愛,也說不定我們有緣分,我就留下來不走了,或者她飛到法國跟我定居,感情的事情很難講,你說是吧?我看看,現在是三點半,我大概六點會打電話給她約明天的晚餐,你大概有兩個半小時可以掙扎,就這樣。」語畢,咱的一聲掛斷電話。
雷競被他激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認識四年多,喬是什麼人,他當然很明白。
工作時非常精明,觀察入微,簡單來說,別想騙他,是老先生很倚重的對象,自己在他身上也學到很多。
但在私領域,他的女朋友多到可以組成好幾支職業隊伍,他很喜歡戀愛,很喜歡玩,但不懂得專一。
他知道喬口中「小戀愛」指的是什麼,他一點都不想去想……該死的家伙,為什麼會被他看出來?
「那個……如果你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走?「等等,你明晚有沒有事?」
「明天是我們部門要聚餐。」
所以她不會有空,很好。
嗯?慢著,依喬的個性,他很有可能會說要一起參加,結束聚餐之後再說,找個地方兩個人喝一杯……
電競覺得頭很大。
他們已經分手了,分手好久了,她是一個看到困難就轉身離去的女人,不值得他留戀……可是,他就是留戀了。
不行,雷競,醒一醒,她只是你的前女友。
他們的交集已經結束,也早在多年前就展開各自的人生,他不需要管她,也不用擔心她,因為這次的見面,不過是偶然,不會延伸到將來。
心理建設完畢,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田珊珊放下鑰匙,「那我走了。」
他點點頭。
「那……再見。」
他還是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田珊珊在開門前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揮了揮手,才轉身離開。
因為心情太復雜,于是田珊珊很少見的在聚餐上狂喝了一通,九點多散會後,她跟酒國英雌天妮又跑去酒吧喝第二攤。
「你是被倒會還是男人跟別人跑了?喝成這樣?」
還好田珊珊酒品不錯,喝醉之後只會傻笑,不然是要拿她怎麼辦?
「我心情不好嘛。」
「我也知道你這幾天心情不好,看在你都被打擊得好像矮了兩公分的分上,本大師今天就听你說說心事,希望你過幾天就恢復正常身高。」
她嘻嘻一笑,「你最好了。」
天妮仰天長嘆,這家伙真的醉了。
把倒在沙發上的人扶正,「發生了什麼事情,說吧,雖然我不見得能給什麼好意見,但講出來總是舒服點。」
田珊珊點頭,「我也這樣覺得。」接著拍了拍自己胸口,「這幾天,這邊好悶。」又拍拍自己的腦袋,「這里好痛。」
天妮搖搖頭,看來情況很嚴重哪。
「我遇到我初戀男友了。」
嗷,原來……
「他看起來,比以前更閃亮,更好看,更帥氣,而且哦,變成超級菁英,隨便簽個字,合約就價值上百萬美金那種。」
難怪打擊大了,錯過這種人,太扼腕。
天妮跟田珊珊同年,都是奔向三十的二十八,同年齡的人紛紛結婚生子,說實話,也不是不想的,如果能有知心人,誰願意當獨行俠呢,但是那個人就是遲遲不出現,也沒辦法。
「你不覺得人的構造真的很奇怪嗎?明明都好多年不見了,卻還是可以一眼認出他,明明也都分開好幾年了,心里卻還是會評評跳,一起去過的地方,曾經說過的話,排山倒海的……的出現。」
「想復合?」
「嗯。」
「那就去追啊。」
田珊珊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行的。」
「他結婚了?」
「沒有。」
「有女朋友還是轉男人?都不是?」見她不斷搖頭,天妮奇怪了,「既然他現在是單身,那為什麼不行?」
田珊珊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回答,「因為是我主動跟他提分手的。」
天妮哇的一聲,真看不出來,田珊珊這小白兔平常乖巧得跟什麼似的,居然主動提分手?
「你喜歡上別人?沒有,那怪了,現在看來,你根本從頭到腳都愛著他啊,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分開?」
「他家人不喜歡我。」
「難道他家人現在就喜歡你了嗎?」
「應該不會,可是,他現在已經有能力可以保護重要的人。」他的母親,以及兩個妹妹。
以他現在的經濟能力要照顧她們衣食無虞並不困難,而且,當他的父親知道他在經濟上已經完全獨立時,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對他的母親跟妹妹好一點,只有如此,兒子才會在有長假時回家看看,她幾乎可以確定,時至今日,雷家不會再干涉他交往的對象。
只是,時間淡化了一個阻力的同時,卻又醞釀了另一個阻力。
他們有了隔閡,且他對她的感情已經淡去。
如果一個人已經不愛自己了,即便跟他說,過去不得已的決定是為了他好,那也只會讓他的恨意少一點,但不會讓愛回來。
愛情這種東西,沒了就是沒了,不會因為說清楚就恢復如初。
「以前很想跟他在一起,但不能,現在還是很想跟他在一起,還是不能。」
「珊珊,我覺得你想太多了。」
「嗯?」
「你一直想過去的事情,于是現在的想法就被框住了,我們認識三年多了,我沒看你交過男朋友,沒人追嗎?也不是啊,常常會有新的業務過來打听說,你們那個票務好可愛,結婚了沒,有沒有男朋友,可你連機會也不給,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打算以後出家了。這世界這樣大,要再遇上有多不容易啊,就去跟他說你還是喜歡他,想跟他重新開始,問他能不能給你機會。」
「如果他說不要呢?」
「那至少你也曾經努力過啊。」
「天妮……」
「機會跟時間一樣,都是不等人的。」
「讓我好好想想。」
雷競覺得自己的耐性好像到了邊緣。
他們今天在四季旅行社的安排下去參觀了故宮,也參觀了南港展覽館,沈小姐正要接待他們去吃晚餐時,喬說另外有約會,朝他曖昧地眨眨眼,走了。
于是他借口累了,婉拒了晚餐,一個人在飯店的房間走來走去,到陽台抽根煙,回房間看看資料,回回郵件,接著又站起身,走來走去。
腦海里一直重復著喬離去時的眉飛色舞,以及那有個另類涵義的「小約會」。
他終究還是打了田珊珊的電話。
「喂,我是田珊珊,您好。」有些含糊的聲音。
雷競直覺地皺起眉,醉了。
听背景好像還在外面,很好,「我是雷競。」
「嚼?」
「你在哪里?」
「在靠近鋼琴旁邊的座位。」
「哪里?」
「就是,門進來,最左邊那里。」
「……把電話拿給服務生。」
「哦,好∼∼」
三十分鐘後,他已經站在這間酒吧外面。
最左邊,靠近鋼琴旁的半開放包廂。
就看到她抱著膝蓋,呆呆的坐在沙發上,桌子上一杯喝到一半的調酒,旁邊坐著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子,至于喬?不在。
他直接蹲在她面前,「田珊珊?」
田珊珊的表情很驚喜,「你怎麼會在這里?」
「喝夠了沒?喝夠了送你回家。」
她點點頭,想站起來,卻重心不穩的往旁邊倒,隨著這個動作,從領口滑出一條項鏈,帶著溫度的滑過雷競的手腕。
雷競一眼認出那枚被充當墜子的戒指,簡單的白金指環,只在內環刻了名字縮寫——是他在果園里,跟她求婚的那個戒指。
不是不愛他嗎?不是厭倦了嗎?那為什麼還把他送她的戒指貼心而藏?
扶起她的動作不自覺地輕柔很多。
田珊珊模模他的臉,醉意蒙朧,「雷競……小隻果……小隻果……」
他皺眉,喝這麼多?
幫她穿好鞋子,他一把抱起她。
「等等。」天妮大叫,「田珊珊的手機跟包包沒拿。」
「謝謝。」
男人抱著嬌小的田珊珊走了,留下天妮——她認得那男人,好友每次喝醉,就會從手機調出他的照片來,然後會很感傷的說——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田珊珊,機會再度到來,要把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