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一個多小時,雷競看她還是握著小拳頭,內心不禁浮起一些舍不得的情緒——這家伙就是有辦法搞得他心神不寧。
忍不住想一上輩子是欠了她嗎?所以這輩子才總是拿她沒辦法。
當時那樣分手,他告訴自己要忘了她,這女人不值得他惦記,若再有機會相見,他連普通的問候都不會說,但此時此刻,他才知道感情不是自己想了就算,這家伙過去一顰一笑能牽引他的心思,現在的一舉一動依然如此。
「這里有什麼好玩?」
大概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田珊珊嚇了一跳,「咦,哦,這……因為歐洲有許多內陸國,海洋對他們來說,可能並不是那樣容易見到,所以……所以……」
「所以安排了這里?」
「對。」緩和情緒後,田珊珊終于可以好好說話,「不管是從南港展覽館,還是世貿中心,到這里都很近,希望讓與會人士欣賞到海洋的美麗,北海岸的海洋很壯闊,九份黃昏時候的海,很漂亮,天色跟雲彩會一直變化,可以拍得像明信片一樣。」
「為什麼沒有安排貓空?」
他記得以前听她提起過,貓空跟猴硐很好玩。
貓空沒有貓,但星星漂亮,在星光下喝茶,非常有情趣。
猴硐沒有猴,但有一堆不怕人的貓,是有名的貓村。
「貓空出名的是夜景跟泡茶,考慮到會有時差的問題,晚上如果有行程,開會可能會比較辛苦,基本上不做主動安排,替代方案是提供推薦單,如果有需要,我們會派出導游幫忙。」
雷競又隨口問了幾個會議旅游的問題,不多時,田珊珊的拳頭終于松開了。
車子沿著海岸公路開,沿路有不少具有特色的咖啡店,男人看看時間,已經開了快兩個小時,「下車休息一下吧。」
她完全沒有異議,因為其實她也很累。
睡不好,很緊張,乍見舊愛的沖擊,都讓她有種虛月兌感。
兩人進入的是一間希臘風格式的咖啡店,冷氣的溫度剛好,落地窗外可以看到海邊以及一整片海洋。
雷競要了一杯曼特寧,田珊珊則要了冰拿鐵跟松餅——她一緊張,就特別容易餓。
而等待東西送上的時間,她只能尷尬的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平常很不喜歡接電話的她,此時真心希望電話響起,只是電話很安靜。
雷競直到這時候,才能好好看看她。
真的沒什麼變。
習慣,樣貌,都跟很多年前差不多,皮膚還是很白,大大的眼楮,永遠像在跟他說話,嘴角的梨渦很可愛,不笑也像是在笑。
他幾乎是對她一見鐘情。
雷競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直到她出現——第一次感受到評然心動,第一次會因為想起某個人而失眠,想起某句話而傻笑,不管什麼天氣,總會繞過大半個校園去等她下課,從不嫌累。
異母姊姊雷虹當時問過他,這女生雖然可愛,但也不是驚天美人,到底一見鐘情的點在哪里?
他支吾半晌,說不上來。
雷虹笑說,那是愛沒錯了,因為夠盲目。
後來兩人分手,家人紛紛感到欣慰,覺得他醒了——如果他們知道,多年後再次看到這魔女,他還是會評然心動,不知道做何感想?
「田珊珊。」
來了,雖然很不想面對,但她很了解他,也知道一旦有獨處時間,這一刻必然來到。
那理由在當時說服了他,但顯然他現在找到了破錠,于是想問個清楚,並不是因為他還愛她,而是因為他想知道人生到底出了什麼差錯,會讓看似有結果的愛情最後無疾而終。
她可能是他完美人生中最不完美的那個段落。
「當時為什麼離開?」
果然……「我跟你說過了,你家人不喜歡我。」
「胡說,你跟他們又沒有見過面。」
「這種事情又不一定要去過你家才知道。」
他想了想,蹙起眉,「我家里有人去找過你?」
「沒有。」田珊珊勉強一笑,「其實不是因為我見過誰,相反的,而是因為我誰都沒有見過,對于準備結婚的兩個人來說,這實在很奇怪不是嗎?你都跟玲玲還有玥瀚視訊打過招呼了,你的家人就在中央公園旁邊,可是,我卻一個人都沒見過,我又不是傻子。」
雷競對她很寶貝,也很專一,可一月多的時候,他開始顯得心事重重,偶爾會發呆,問他什麼事情又不講,會突然抱緊她,顯得十分不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待在他懷里,讓他知道她就在這里。
她知道兩家的家世懸殊,也知道會有難關在前,可她沒想過事情會這樣嚴重,嚴重到,他的父親要跟他斷絕關系。
有次他喝醉了,自己把事情說出來。
他父親憤怒的威脅,母親惶恐的淚水,兩個妹妹擔憂的懇求,以及他的無能為力,他才二十三歲,自小諸事順遂,從來沒想過人生會走到這種地步。
他母親跟妹妹之所以能在雷家有立足之地,是因為雷家只有他這個兒子,一旦他跟父親決裂,母親跟妹妹只怕再也無法舒適安穩的過日子。
另外兩個妻子跟幾位異母姊姊早看她們不順眼,以往是他父親的關系,所以勉強以禮相待,假如他父親不再維護,他那柔弱的母親,跟兩位還不到二十歲的妹妹,以後過的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雷競從小無論課業還是體育,樣樣出類拔萃,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好,很強,直到現在,他才了解,原來自己只是只未離巢的幼鳥,因為長出了翅膀,所以有了錯覺,卻不知道自己根本還不能飛。
一邊是母親與手足,一邊是第一次的評然心動,這四個女人都很重要,但是卻不能同時留住,不管怎麼選,他都很難面對感情上的損失。
雖然都是跳躍式的說法,但她已經拼湊出大概。
田珊珊看著他,一夜無眠。
腦海中不斷的想起他緊蹙的眉心,以及嗚咽的聲音……
及至天色微亮,她終于下定了決心,知道他為此而痛苦,她想,沒關系,她來替他做選擇。
畢竟相知相愛的他們在求婚成功的隻果樹下,立了誓,約定好兩人要一起過一輩子,一起活到老的……但如果再走下去是如此的掙扎及痛苦,他舍不得的放手,那就由她來——
她來當壞人。
就算他會傷心,但總會過去,一個壞人沒什麼值得留念的,以後會遇到另一個女人,一切終會雨過天青。
他會過得很好很好,而她也是。
會再遇到一個好男人,戀愛,結婚,牽著手看對方華發漸長,在歲月中累積情感。
雷競睡得很沉,田珊珊輕撫著他的頭發想,我不會讓你被這件事情困住,我要讓你幸福……
「您的草莓松餅,請慢用。」
田珊珊回過神來——回憶真的太傷人了,也不過就是想起一些過往,居然有一種瞬間蒼老的感覺。
一個人孤單太久了果然不行,她得趕緊找個人戀愛,免得滿腦子都是他。
深吸一口氣,冷靜,冷靜。
抬起頭,看到雷競略帶探究的神情,她一下心虛了,趕緊轉移話題,「你怎麼沒在家族企業工作?」
他簡單的答,「不想。」
那次以後,他就告訴自己,要獨立。
只有完全獨立了,將來他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而不是讓一切在時機不對當中,悄然結束。
「你爸沒有說什麼嗎?他不是一直期待你畢業,然後進到公司做接班準備?」
「因為我跟他說,想在外面歷練歷練,所以他沒有阻止我。」
他沒說的是,等到後來發現他根本無意回去時,已經阻止不了他了。
他是存心在歐洲找工作的,不同的大陸,不同的圈子,雷家的政商影響力,鞭長莫及。
他的羽翼已豐,薪水,分紅,股票,都給予他豐厚的回饋,雖然比起雷家的家產不過九牛一毛,但若母親跟妹妹在雷家受委屈,他要照顧她們,也綽綽有余,父親再也無法威脅他。
他看著她沒有戴任何飾品的手,問,「沒有男朋友?」
「沒有。」
「一直沒有?」
「問這干麼,你要重新追求我?」
「想得美。」
田珊珊眼神一黯,很快的打起精神一笑,「既然不是,那就不要問,我們要像菁英分子一樣,以商業合作為前提,就事論事。」
「就事論事?你不是票務組臨時被抓來的嗎?」男人拿起那本制作精美的檔案來,「都背起來了?」
「沒有,但我是在台灣長大的,那些難不倒我。」田珊珊一臉煞有其事,「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全台北哪間面線最好吃,哪間咖啡最好喝,哪間腳底按摩的師傅最厲害。」
「哦,是嗎?」
後來,他們果然就很菁英分子的沒有再論及私事,結帳時,櫃台旁邊放著明信片架子,田珊珊彎下腰,轉著架子,一張一張的看,似乎十分感興趣。
看了一會兒,她有點猶豫不決,「幫我選一張吧。」
雷競知道她有搜集風景明信片的習慣,于是幫她選了一張,是清晨的海邊,深藍的色調,有點霧,畫面有一種濕潤的涼意。
田珊珊端詳,「為什麼選這張?」
「看起來很寧靜。」
「那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