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皇上,小民的想法是,小民想要當官,而且想試試,究竟能夠當個什麼樣的官。」
雁來鴻此言一出,四下頓時靜默,人人瞠目結舌之余,還是只能瞠目結舌。
這是什麼回答啊?不倫不類,不正不經!從來沒有人敢如此直接聲稱自己想要當官,這算是求官?還是企圖買官?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冒犯皇上的大不敬之舉啊!雁來鴻為何如此響應皇上的詢問?而皇上又會作何感想?
「你的想法還真是……特別。」終于,金氏皇帝緩緩開口,語調凝重。
「啟稟皇上,小民的想法一點也不特別,只是小民最直接簡單的想法。」雁來鴻不屈不懼,直視金氏皇帝,再次重申道。
半晌後,金氏皇帝臉色方霽,收回視線並開口︰「好,朕現下都听罷,也明白你們三人的志向了。跪下接旨吧。」
文武百官亦登時靜默,人人都睜大雙眼,看金氏皇帝如何安排這三名金榜題名者的將來。
「張探花,」金氏皇帝和顏悅色的對他道︰「朕見你文章詞藻優美,用字遣詞極為富麗,實乃殊才,故封你為書部郎中,官等五品,日後就在書部為朕效力。」
「是,謝皇上。」張探花喜不自勝地叩謝皇恩。
奇怪……眾人悄悄地面面相覷。皇上理應從第一名的狀元郎開始封官,怎麼是從探花開始行封呢?
金氏皇帝卻不理會眾人的納悶,徑自又道︰「于榜眼。」
「小民在。」
「朕見你的文章字字珠璣,句句旁征引博,貫知古今,故封你為學部郎中,官等五品,日後亦自當在學部為朕效力。」
「是,謝皇上。」于榜眼自是同樣喜孜孜地叩謝皇恩。
終于,金氏皇帝轉向雁來鴻。
重頭戲要來了!眾人在心中吶喊著。
既然探花與榜眼都至少封賞了五品官位,那狀元呢?一定會比封賞得更高!更何況雁來鴻還是雁左相之子,雁左相官拜一品,那麼雁來鴻少說也會封賞個三品官位吧?
眾人皆如是想,滿臉期待的看著雁來鴻在金氏皇帝的眼神示意下,上前等待封賞。
但是,金氏皇帝遲遲未開口,只是以高深莫測的眼神定定盯著雁來鴻瞧,專注的模樣教旁觀的眾人均忐忑難安,唯有雁來鴻鎮定如常,冷靜的與金氏皇帝相望。
「雁狀元。」金氏皇帝終于沉聲道。「你想試試自己能當個什麼樣的官嗎?那就從頭試起吧。朕現下封你九品官位,你過陣子就前往白露縣,現任縣尹欲告老還鄉,便由你接任吧。」
金氏皇帝此言一出,朝廷上眾聲嘩然。
什麼?!那只是九品官,最小的地方父母官啊!
堂堂當今狀元郎,竟然只被封為一介最小的地方九品官!這意味著什麼?雁來鴻不討皇上歡心?
也是,方才雁來鴻那番話多麼狂妄,惹惱了皇上啊!可惜這個才情甚佳的少年狀元郎,錦繡前程就這麼毀了!
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麼想,包括雁左相在內,他的老臉一陣青一陣白,幾乎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這下子,雁來鴻可真是後悔莫及了吧?眾人心中皆如此思忖,先行受封的探花與榜眼,眼中甚至有幸災樂禍的神情。
豈料雁來鴻听聞後卻面露喜色,行禮如儀。「是,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嗚……嗚嗚……」
從沒見過左相夫人哭泣,晚香玉眨著眼,不知所措,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最後只好張開雙臂,努力模仿平日雁來鴻安撫她的姿態,小手在左相夫人背上拍撫,嘴里則喃喃道︰「乖,好乖,不哭了,哭哭丑丑。」
「你這孩子……」左相夫人終于止住淚水。「怎麼懂得哄我?」
「學雁雁,乖小香兒。」晚香玉一臉認真地向左相夫人解釋。「好乖,就不哭了。」
左相夫人這下終于破涕為笑,挽抽拭淚。「好,娘不哭了。只是,你知道我為何會哭嗎?」
晚香玉老實的搖頭。
「唉,鴻兒得罪了皇上,堂堂狀元郎卻只被封為地方九品官!那可是官位最低微的小官,你懂嗎?鴻兒的爹和我著實感到震驚難過啊!」
晚香玉再度老實的搖搖頭。她確實是不懂,只知道左相夫人煩惱又傷心,而且好像隨時又要哭出來了。
正當她手足撫措時,有人徑自步入左相夫人房里。
雁來鴻一手按住她的手臂,輕柔地撫慰著她,雙眼則誠摯地望向娘親。
「娘,請您別難過,別再為孩兒煩惱了。」
「你教娘如何不煩惱?」左相夫人一臉擔憂地道。「你可知,你這一出任縣尹,按規矩僅能攜帶妻眷以及兩名僕佣就任,才兩個人根本沒有辦法妥善打點你們的起居,再加上小香兒這麼天真單純,又要如何成為你的賢內助,管里管外?
「而且白露縣離皇都頗有一段距離,我們一家子想聚聚都不容易!娘怎麼想都覺得這實在是……不成、不成,娘這就去磨著你爹,要他去懇求皇上收回成命,重新下旨,至少封個離我們雁府近一點的官……」
「娘,」雁來鴻好笑地打斷娘親的叨念,「您再說下去可就是冒犯聖上了。」
左相夫人當下趕忙噤聲,但仍是流露出為兒子打抱不平又舍不得的神情。
「請娘對孩兒的事往好處想,孩兒未滿二十便能出任地方父母官,是何等幸運之事,而且听說白露縣地方雖小,一切卻井然有序,居民和善,孩兒與小香兒一定會喜歡那里的。」雁來鴻語氣輕松的陳述著,希冀能撫平娘親心中的疑慮。
左相夫人終于接受兒子的說法,但焦慮之情仍在。「但你的身子近來才稍有起色,實在應該留在家里繼續好生調養……」
「娘,」雁來鴻再次打斷她的話,「孩兒的身子已無大礙,大夫也說我已經能如常人般行動自如。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孩兒終于能跟別人家的男兒一樣,奉養親上,且能好好照顧妻子,以及我們倆將來的兒女。」他的眼底隨著一字一句而綻放出前所未有的自信神采。「您難道不替孩兒感到高興嗎?」
左相夫人定定注視著愛子半晌,終于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好吧,或許是我想太多,太愛自尋煩惱。你的身子已大好,又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自當志在四方。你去吧,要做個好縣尹,讓我與你爹以你這個兒子為榮,讓小香兒以你這個丈夫為傲。」
「是,娘。」雁來鴻頷首,自信且自傲地道。
晚香玉睜大雙眼看著他們交談,此刻也乖乖地站到雁來鴻身邊,大聲附和,「是,娘。」盡管她不太懂自己是附和些什麼。
她的聲音響亮又有精神,左相夫人不由得笑了,雁來鴻亦在娘親的笑聲中握緊晚香玉的小手。
晚膳過後,小兩口才從左相夫人的院落告退。
雁來鴻挽著晚香玉往後花園步去。
一路上,他心事重重,她卻是小嘴里哼哼唱唱,心情頗佳。
在某方面而言,晚香玉無疑是令他欣羨的,世上有幾人能活得如稚兒般快活舒心,無憂無慮?
「小香兒,」雁來鴻忍不住想試探她。「你懂得方才我跟娘是在說些什麼嗎?」
「不懂。」晚香玉笑嘻嘻地用力搖頭。
「好,那我告訴你,因為我準備出任白露縣尹一職,要帶著你搬出家里,以後就不能和爹娘住在一起了。」
晚香玉的笑容這下子僵住了,骨碌碌地轉動雙眼,努力思索著,「搬出家里?」
「對。」雁來鴻故意露出凝重無比的神情。「小香兒願意跟雁雁搬出家里嗎?」
「願意!」晚香玉馬上如此回答,但隨即又一臉苦惱。「可是……」
「可是什麼呢?」雁來鴻追問道。
「可是,小香兒喜歡爹,喜歡娘……」她滔滔不絕,直到把雁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連廚子偷偷飼養的花貓、黑狗都數過一遍,才期期艾艾的問︰「是不是搬出家里,就不能回來了?」
「對。」雁來鴻故意這麼說。「怎麼辦?」
「怎麼辦……」他說得輕松,她卻是飽受驚嚇。「嗚……怎麼辦……不要……嗚……哇……」
雁來鴻被她哭得手足無措,恰巧他們已來到後花園,四下無旁人,他索性將她帶進涼亭里,抱著她坐在他腿上,一邊撫著她的發,一邊急切地安撫她。
「對不起,我說錯了,我們搬出家里後,還是可以再回來的。對不起,求你別哭了……」她哭得他心擰、心慌、心痛啊!
唉,真是的,他這是試探了誰?他自己!又試探出了什麼?試探出他對她已經有了多深濃的感情,已經到了她一哭他就心痛的地步。
是的,他試探出了,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這麼深,完全收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