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陸風華哭得夠了,她推開熟睡的樂斯年,為他蓋好被子,把棉被蓋得密密實實,而後撿起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齊,在鏡子里審視自己,直到再從她臉上看不到歡愉和哭泣的痕跡。
她把房卡留在床頭櫃上,推門出去前最後看了眼樂斯年。
陸風華再次將自己投身到喧擾的尾牙中,對問起樂斯年的人,只說經理有事先回去了,在她爽朗的笑容中看不出絲毫破綻,沒有人知道她剛剛經歷了些什麼。
她覺得,此時此刻這喧鬧的場景恰是可以讓她冷靜下來的最好途徑。
就在剛剛,在所有人都在痛快喝酒講著笑話的時候,她跟樂斯年,自己一直以來深愛著的男人發生了關系。
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那種事她早就不記得了,也不在意了。為什麼會愛上他?這也是令她多年困擾的問題,可去糾結那些沒用的事情根本毫無意義。
重要的是,樂斯年是不可能愛上她的。他喜歡她,他們的關系中從不曾有任何瑕疵出現,可那僅僅是喜歡,單純又溫情。
對于樂斯年來說,她是他無話不說的朋友,是他可以依靠的戰友,是他比自己小幾個月的妹妹。就如他自己所說,他們曾無數次在一個澡盆洗澡。或許他是知道的,她的身體早和幼年不同,早就是不能再和他一起洗澡了。
但那些對他來說沒差,因為他從不把她當成一個與他同齡的女人,大概是無法那麼去想吧。
只知道在這樣的關系中,先愛上的她吃了大虧。
她曾經那麼努力疏遠與他的關系,想著也許那樣對他的感情也能回到最初,仍能像以前一樣平淡地看待他幼稚的愛情,能真心地為了他的幸福出計謀,那樣的話他們都能輕松很多。
所以,她考了醫科大學。一個和樂斯年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全新領域,想著大學畢業他們必然會走上不同的道路,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會疏遠起來了。
但是那個厚臉皮的家伙,在他接管了公司的同時,來她家求她不要當什麼醫生,讓她做他的秘書。他說,他一點信心也沒有,如果有她在他身邊,他會安心許多。
幾年大學白上了,那些刻苦讀過的艱澀難懂的書全浪費了,所有的努力抵不上他的一句「我需要你」。
她做了與自己專業八竿子打不著的工作,而且沒能遠離他不說,反而更近了。于是,也讓自己陷得更深了。
他竟然還有臉說讓她找個象樣的男朋友,也不想想整天看著他在自己眼前轉來轉去,她哪還會有心思談什麼正經戀愛?她的痛苦他一點都不了解,所有的好處都讓他佔了,而所有的痛苦都由她一人默默地品嘗著。
讓她怎麼辦?哭著對樂斯年說︰「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想當你的女朋友」嗎?她對他的了解已經到了連這種幻想都不可能有的地步,他一定只會大笑三聲問她︰「這是你的新笑話嗎?」與其讓她受那種屈辱……
陸風華笑了。
今天的事也好,她知道自己無法由他的懷抱中掙月兌,想到自己這些年對他的付出,為他的傷神,她干脆不要掙月兌。干什麼老是搞得自己這樣委屈?反正是他主動,干脆就借此讓自己得償所願不是很好?
至于他清醒過來之後會如何看待那件事,她不管了。他的事她管得太多,已經很累了。
他是會將這段記憶從她的記憶中自動刪除呢?還是跪下來跟她道歉,又或是尷尬地沒臉再與她見面?
各種猜測中,陸風華唯一沒去想的,就是他會因此而試著愛上她。
但樂斯年永遠都是個能出乎她預料的男人。
她並沒有等待很久,隔天她剛到公司就發現,平常都比較晚來的樂斯年已經在辦公室等著她了,而且神色中掩不住的慌張,活像個弄丟了試卷的小學生。
陸風華強裝鎮定,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失憶,這麼說來她倒真的很佩服他,能這麼積極地面對那件事。
「這是英國那邊傳來的意見書。」她把活頁夾放在樂斯年的桌子上,很明顯他對那份意見書一點興趣都沒有,而是直愣愣地看著她。
「風華,昨天好像發生了一件大事。」
陸風華的心快壓得她喘不過氣了,她強做鎮定,明知顧問地問他︰「什麼事?」
不說不要緊,她這一問樂斯年從椅子上跳起來,繞到她身邊,生怕辦公室被裝了竊听器一樣,小聲小氣,極其隱秘地對她說︰「昨天,我好像和如錦發生關系了。」
陸風華真的斷氣了。
「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樂斯年五個手指在她眼前晃啊晃,「你也覺得這件事很大條是不是!」
「沒……只是,那個……」陸風華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發生了就發生了,什麼叫『好像』發生了?你不覺得這說法很奇怪嗎?」
「因為我醒來後,她人已經不在了啊,而且我竟然是在酒店醒過來的!」樂斯年煩躁地撓頭,「我的記憶只到尾牙時坐在如錦身邊,找機會跟她攀談,最後還讓她送我回家。」
「那也許是她懶得送你回家,于是把你獨自放在酒店了呢,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絕對不會!」說到這,樂斯年的神色更加嚴肅起來,他用一種不允許別人漠視的神情對陸風華說︰「我早上醒來發現床上有血跡。」
陸風華的臉真的成了慘白。
「所以說,你明白的……」樂斯年更狂躁了,「除了這個可能外我想不到別的了啊!如果真是那樣,我不就太混蛋了?」
他像個燒開的水壺,噴著熱氣,讓整間辦公室都因他升溫。
陸風華的拳頭攥得緊緊地,緊到指甲都陷進了肉里也不覺得疼。
「沒錯,你真是太混蛋了。」她說。
「對吧!」樂斯年氣急敗壞,「你也真是的,當時怎麼不拉住我呢?我們不是說好了,我喝酒的時候你一定會看住我嗎,所以我才能毫無顧忌地喝啊。這下好了,如錦一定恨死我了!」
「你這麼肯定是她?」陸風華試探性地問道︰「不會是別的人嗎?」
樂斯年看她,像是在責備她事到如今還問出這種蠢問題。他說︰「就算是我喝得不省人事了,也是有選擇的好嗎?當時除了她以外全是公司的員工,我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員工下手?如果真是那樣那對方一定已經去告我了!」
「這麼說你還挺有原則……」好吧,除了林如錦外,他根本沒考慮過別的可能。陸風華死心了,或者說安心了?
看來他們的關系不會因這次意外有絲毫的轉變。
「一想到她昨天可能哭著跑回家,我就恨不得打自己一頓!」樂斯年頓時憔悴了好幾歲似地,「這種事我也只能對你說了,要罵我也等以後吧,先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吃完了不認賬?」
「怎麼可能!」樂斯年立刻說︰「我對如錦可是認真的,只是沒想到會發展得這麼快而已……昨天我們聊得很開心,我也已經問過她,確定她現在沒有交往的男朋友了。我是怕昨天我做了什麼強迫她的事,惹她生氣,但做了就是做了我怎麼可能不認?正是因為做了,才更要認真地對待,不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啊!」
陸風華張嘴,做了個深深深呼吸,「那你干嘛來問我?」
樂斯年愣了下,對她語氣中明顯的不耐與憤怒表示不解,「不問你問誰?」她是他唯一可以說這些話題的對象啊!
「你應該直接去問那個天然妹不是嗎?你自己不是說得挺明白的嗎?那就去問她昨晚發生了什麼!問她有沒有生你的氣!問她是否願意和你交往!難道讓我去替你問啊?我是你的誰?還要替你去被女人罵嗎?為什麼上班時間我要听你在這抱怨這些?我們辛辛苦苦在做那份國外的企劃,你在這坐收成果還有閑情為女人的事神傷,這樣公平嗎?」
樂斯年眨了眨眼,對著陸風華百年難得一見的怒目,氣勢一下弱了,「我、我就是想問問你的意見,畢竟你們都是女人嘛……」
「你有把我當成過女人嗎?」陸風華「砰」地一聲甩上門,最後一句話是︰「我今天很不舒服,我要請假!」
樂斯年像尊雕象對著那門站了許久,等他輕手輕腳地踱到門前,悄悄地把門推開向外看,陸風華的辦公室已經空了,沒有人在那里。
她真的回去了?
陸風華一路狂飆回家,進了家門連月兌鞋的力氣都沒有,倚著大門滑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她沒有說謊,她真的很不舒服,昨天歷經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然後馬上回到宴會廳跟著忙前忙後,到家後也睡不著覺,一大早又去了公司。
她難受得都要吐了,可她還是去了公司。結果呢?結果呢?她不是又顏面丟盡地回來了?
她請了兩天的假,但工作還是要做,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見樂斯年。所以在第三天,陸風華還是準點出現在公司。她剛坐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就開了,樂斯年從里面探出個頭來。
他今天怎麼又來得這麼早?陸風華真不想一大早,頭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他,她露出厭惡的神情盯著他,半天才問︰「你又找我?」
「沒有。」樂斯年似乎在听到她跟自己說話後,才松了口氣地笑了出來,「我就是看看你來了沒,沒別的事。你忙你的,不舒服就說,別硬撐。」
陸風華還是盯著他,樂斯年討好一笑,自覺無趣地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陸風華心里哼了聲,他是怕她在生他氣從此拒絕上班嗎?才一大早就來了公司等她?
真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家伙,她又不是他,公私不分的……
不過看他的樣子,之前的煩惱好像已經消失了。他已經把問題解決了嗎?怎麼解決的呢?
答案在當天就自動送入了她耳里。
中午陸風華整理了下桌子,正打算去吃午飯,秘書桌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這真是一通令人意外的電話,因為電話里的人說是找她的。
「我是林如錦,上次受你關照的記者,你還記得嗎?」
是啊,那個聲音她怎麼會忘?陸風華覺得自己這頓午飯是吃不上了。她重新坐下,沒什麼情緒起伏地答道︰「當然記得,真沒想到你會打這個電話找我。」
「因為我只知道這個電話啊,還怕打擾了你工作呢。」對方抱歉地說。
「我是有點忙,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對方沉默了一會,也是提起了極大的勇氣才問她,「那我就開門見山地直接問了。那個,陸小姐,你喜歡樂先生嗎?」
陸風華不知該怎麼回答。
「你要是不回答的話,我就當成是了!」
「不是!」她反射性地開口︰「你想得太多了,而且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問我這種問題。」又是短暫的沉默後,對方怯怯地問她︰「真的?」
「林小姐,我真的有點忙。」陸風華催促道,其實只是單純地想快點結束這通令人難熬的電話。
「我喜歡樂先生!」電話里的女人忽而大聲說︰「我是說真的,雖然他看上去有點凶凶的,我們也沒有什麼過多的接觸,但我喜歡他,想要接近他,想要更加地了解他!」
陸風華心下的震撼無以言表,她只能用一貫沒什麼情感的語調去掩蓋那震撼,「你這番深情的告白不應該是對我說吧?我還是幫你轉總經理辦公室好了。」
「我知道那天晚上的那個人是你!」
陸風華的話戛然而止,對方繼續說︰「樂先生親自跑來跟我道歉,他完全不給我插話的機會,從他的話中我知道了那晚發生的事,可那個人並不是我啊。陸小姐,那是你對不對?那天最後照顧他的人是你。」
陸風華沉默,對方接著說︰「可是,你卻沒有把真相告訴樂先生。我在想,你是否不想讓他知道呢?如果你們是彼此相愛的,我不該沒常識地問你這個問題,可你並沒有讓他知道,所以我不得不去想,是否那天你們之間的事只是一場誤會?而你剛才也說了,你們並不是那種關系。」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真的對他沒那種感情的話,可不可以繼續隱瞞這個秘密?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樂先生,如果這是一個可以和他接近的機會的話,我希望自己能把握住!」
陸風華拿著听筒,雙眼放空,幽幽地嘆出了口氣。
「我為什麼要說呢?那對誰都沒有好處,只會給我添麻煩而已,我也不想被人說成是勾引上司的秘書,顯得我好像很沒能力似的。」
「那,那你的意思是就這麼說定了?你答應我了?」
「沒別的事的話就先這樣吧。」
陸風華掛了電話。沉澱一會後,她對著那電話冷笑了起來,笑自己的愚蠢。
枉費她曾經還以為自己多麼地聰明,到頭來卻是給他人做了嫁衣,可能這就是她的命吧。老天用事實向她證明,她跟樂斯年是不可能的。
實際上她一點都不怪林如錦,就算本來對她是有些看不順眼的,經過這通電話後,她對她也只剩下了佩服和羨慕。
她佩服這個女人能給她打這通電話的勇氣,羨慕她能那麼直截了當地說出「喜歡」這個詞。她為了自己愛情的爭取,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決心,通通都讓她羨慕得不得了。
相比下,她卻不能。林如錦可以義無反顧,如果失敗了大不了從頭再來。而她呢,連做這種賭注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失敗了,是不可能從頭再來的。
她跟樂斯年之間已經積累了太多的情愫,就算那不是愛情,也仍是他人所不能替代的情感。要她從頭再來,她又要去哪找另一個樂斯年,再跟她度過二十幾年的歲月?
她怪過樂斯年的遲鈍,怪過林如錦的出現,可如今她真正明白了,該怪的話只能怪她自己,舍不得又放不開,這樣不只耽誤了自己,也會影響他人。
做決定就要干脆利落,拖泥帶水不是她陸風華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