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倒抽了一口氣,不會吧,搞得比進南天門還嚴苛?
見她目瞪口呆,難得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範雷霆不知怎的,憋了一早上的悶氣頓時消散了不少。
「進了宮,口要嚴實,眼要精明,學著點。」他破天荒提點了一句。
「呃,是。」她心下有些發寒,要是一不小心在皇宮里出了什麼錯,給人砍了鳥頭,提前駕鶴西歸可就糟了。
他低頭看著她,正要開口,倏地敏銳地感覺到危險,渾身肌肉一僵,立刻護在喜鵲身前。
「沐將軍。」他目光望向不遠處緩步而來的男人,淡然道。
誰?
喜鵲本想探出頭看,可他渾身散發出的緊繃氣息卻不容抗拒,頓時乖乖地躲在他身後裝隱形人。
「範總教頭,今日怎麼晚了?」那聲音听來雖然在笑,卻有種令人不舒服的尖刻嘲諷感。「你平時不是五更天還不到,就進宮服侍皇上了嗎?」
「謝沐將軍關心。」範雷霆波紋不動,平靜地道︰「若將軍無事,在下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
「範總教頭急什麼?難不成連招呼個雨句,都不給本將軍這個面子嗎?」沐將軍陰陽怪氣地笑了。
那陣怪笑听得喜鵲一肚子火。嘖,連句委婉的拒絕都听不懂,還將軍咧。
「不敢。」範雷霆察覺到身後的小女人動了動,濃眉蹙緊,沉聲道︰「沐將軍,在下尚有要務向皇上稟告,不能耽擱。失禮之處,還請將軍見諒。喜子,走吧!」
「是,大人。」她也不笨,忙壓粗了嗓音應道,跟上去。
縱然離了很遠,還是可以感覺得到背後那道恨不得把人燒出個大洞的憤然目光,害得她頸後寒毛直直豎了起來。
「以後,」他低沉渾厚嗓音響起,「跟緊爺,寸步不離。」
喜鵲怔住,心下一暖,隨即重重地點頭。「嗯,小的遵命。」
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的喜鵲,一整天就跟著範雷霆「上山下海」……呃,是看著他手下的御林禁衛軍們上山下海,經歷重重鍛煉考驗,然後她還未能真正從親眼看到的一場場觸目驚心的肉搏血汗戰景象中還魂過來,又被他拎著到了高高的校閱台上,叫她擔任拿靶的靶手,讓底下鷹軍輪番射箭。
「還習慣嗎?」半天始終保持鋼鐵臉的他,突然問。「雷、雷霆大人,小的打賭你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嚇得腿肚子都打顫了。
「你要融入大家。」他雙手抱臂,深沉眸光盯著底下的縻軍。
「我、我是當你的貼身小廝,又不是來新兵訓練的。」她都快哭了。
「給你找點事做,免得給人起疑心。」
「那大人可以叫我幫你槌背、捏臂、倒茶的嘛!」她一邊跟他哀怨哭訴,還得一面注意听下令的鼓點子,換另外一支高高的大靶。
嗚嗚嗚……她這媒婆也當得太命苦了。
範雷霆嘴角微微一抽,又抿唇忍住了。「你不是想了解爺的日常活動?」
她愣了下,只得含淚認命。「也對啦。」
可是這跟他想選的新娘子對像有什麼關系啊?
範雷霆仿佛有讀心術,狀若不經意地道︰「爺的妻子,要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最重要的是,也能把爺的這票兄弟當作自己的親兄弟。」
「明白了。」喜鵲恍然大悟,心下那唉唉叫的委屈感登時煙消雲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結束了射箭練習後,他命魔軍繼續做輕功突擊練習,然後半扶半拎地將她帶下了校閱台。
小命終于得救了……
喜鵲累得渾身虛軟,再顧不得形象地整個人五體投地趴下來親吻大地。
一只修長好看卻布滿粗繭的古銅色大手遞過一碗水來。「謝謝,我正渴死了……」她努力爬了起來,接過大碗,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來。
「喝慢些,沒人跟你搶。」範雷霆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媒婆子,剛剛看她在校閱台上嚇得好像三魂七魄都快跑光了,那支支朝她而來的飛箭力道驚人,屢屢震得靶心嗡動,可是盡避她那張圓臉慘白發青,雙腿打顫,卻還是咬牙緊緊抱住靶子,說不松手就不松手。
她看起來那麼怕死,卻又膽識過人……
他眸光有些柔軟下來。
喜鵲一鼓作氣把碗里的水喝得涓滴不剩,長長吁了一口氣,小臉總算恢復了些許血色。
「再半個時辰就用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她說這個。
她那雙圓眼驀地亮了起來,「飯!」
他嘴角又有些往上抽動,故意道︰「不過一票大男人的吃食,恐怕你一個女人家吃不慣。」
「行的行的,小的什麼都吃!」她連忙靦顏巴結道,「小的很隨和的。」
「冷饅頭,五花肉,涼井水,吃嗎?」
「皇城御林禁衛軍的伙食這麼差……」她聞言瞠目結舌,「我們朝廷有這麼窮?」
見他臉色一沉,還沒說話,喜鵲急忙捂自己嘴巴,一個勁兒干笑。「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哈、哈。」
接下來她不敢再多嘴饒舌,乖乖跟在範雷霆身邊,看著他果斷的指揮著手下精兵悍將。
喜鵲看著看著,不禁偷偷望著身畔高大剽悍的男人,突然覺得……
雷霆大人真是帥呆了!
像這等鐵錚錚、英氣勃勃的好漢子,若未能遇得良配,那實在是太太太可惜啦?!
「雷霆大人,你放心,喜鵲一定會讓你得償所願的。」她握緊拳頭,暗暗立誓。
聲音細微不可聞,那原本目光專注在校練場上的範雷霆,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了些許。
當天晚上,萬年紅娘居的寢房里,喜鵲渾身上下貼滿了狗皮膏藥,盡避累得都快散架了,還是努力地在燭光下振筆直書。
雷霆大人,每日早起有起床氣,但喜歡人幫他梳頭發,濃密的睫毛會舒服地閉上,就像被順著毛皮梳的老虎,喉嚨會發出滿足的嘆息聲,若在深夜听,該是多麼銷魂蝕骨的誘人啊,尤其自衣襟不經意露出的一抹古銅色肩頸,看起來簡直……
「停停停!」她臉紅心跳地撫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怎麼寫著寫著成婬書了?」
不行,她好歹是專業的媒婆子,且前身還是九天之上的小鵲仙,怎麼能到人間歷劫幾世之後,腦子里就盡裝一些坑蒙拐騙、奸婬擄掠的邪念呢?
「給我認真點!」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蛋,痛得微微發麻也顧不得了,勉強提振精神後,繼續寫下去。早飯慣吃小米粥和饅頭,極為樸實簡約,午飯與手下同甘共苦,吃的是大鍋飯,伙食不錯,老米飯加兩碟青蔬和一大碗醬牛肉,醬牛肉很好吃,非常下飯,光是我自己就扒了三大碗……她心虛地停了筆,有些不安地咕噥︰「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我吃太多了?不行,明天不管伙食再好,我都要節制點,免得他以為我真是去蹭吃蹭喝的。」記完了今日觀察到的點點滴滴,待合上本子前,她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漬,這才將本子收好。
吹滅了燭火,屋內陷入一片幽暗,當終于可以把酸痛不堪的身體平放在床上時,喜鵲感動得幾乎喜極而泣。
半推開的絛紗窗外,春天的晚風輕輕吹拂而來,十七的月影瑩然如華,點點灑落在地,夜晚里隱約有蟲鳴蛙叫。
原以為自己會累到頭一沾枕就睡著了,可也不知是不是錯過了困頭,喜鵲躺在床上,身子累癱,腦子里卻半點睡意也無。
她在想……雷霆大人和他無緣的三樁婚事……想還沒牽成的另外十對佳偶……想織女公主和駙馬……玉帝大人……忠牛和天兵天將……
尤其是受她所累的忠牛和天兵、天將,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里?可完成任務了嗎?
「他們一定恨死我了吧?」在昏暗的夜色里,她烏黑晶亮的圓眼淚光微閃,胸口拴得好緊好疼的,是滿滿的內疚。
要是當初她自己一肩挑起就好了,不要牽扯、連累到他們,那麼玉帝大人也就不會雷霆震怒,一並罰他們墜入凡間受苦了。
「都是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她翻身將臉埋進繡枕里,低微嗚咽不成聲。「都是我害的啦……」
晚風靜靜,月光皎皎,蒼穹之上,天亦無語。
皇宮禁衛總處里,戒備森嚴。
範雷霆本坐在書案後看著一早呈報上來的內城軍機卷,目光卻總是時不時被杵在不遠處的小女人干擾。
坦白說,她壓根動也沒動,小嘴更像是給上了官府封條似的,哼都沒哼一聲。
就是因為她呆呆地站在那兒,一聲不吭,才令他感覺怪異不自在。
難不成昨兒嚇傻了,到今日還未回神?
虧她還口口聲聲說自己隨和至極,吃什麼都成、干什麼都行,沒想到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嬌滴滴姑娘家。
他眉毛糾結了起來,心下竟有一絲失望。
罷了,不就又一言而無信、嬌生慣養的女子嗎?有什麼值得在意的?
範雷霆索性不管不顧地低下頭繼續閱卷,一邊等待著她自己開口告饒、知難而退。
「雷霆大人……」好半晌後,終于那頭響起了幽幽一聲。
「嗯?」他握住筆的手指一緊,頭也不抬。
已想好怎麼推掉替他說親的這份苦差事了嗎?
「如果有人干了蠢事,把你拖下水,你會不會很痛恨這個人?」
四周靜默了好一會兒,久到喜鵲以為這個問題蠢到連雷霆大人都不屑回答。
「你要跟爺說的是這個?」他目光有一絲古怪。
她反倒被他問懵了。「不然小的應該問雷霆大人哪個?」
「沒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否認,可心情卻沒來由地好了起來。
她狐疑地看著他。剛剛他的反應明明很奇怪,好像有點驚訝,又好像如釋重負……算了,這不是重點。
「雷霆大人,如果說有人干了蠢事——」她忍不住又重復了一次。
他難得將手中的軍機卷擱在一旁,往後靠坐在椅背上,一臉寬宏大量地微笑,「你這是在跟爺道歉嗎?」
「欸?」喜鵲一愣,小臉隨即尷尬地通紅了。「哎喲!不是啦,我說的不是大人你,我是說……呃,不過也對啦,總而言之,大人,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
「就是如果說有人干了蠢事——」她又開始無助地扳起手指頭。
「行了,爺沒痴呆。」他捂著額頭,強忍住莞爾的沖動。「用不著再說第三遍了。」
她臉色有些訕然。
「那要看是無心還是有意的。」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無心便如何?有意又怎樣?」她緊張地問。
「人非聖賢,總有思慮不周的時候,偶然無心為之,可以原諒。假若有意,自該為自己闖下的禍一力承擔,無可抵賴。」「我是啊……」她嘆了一口氣,神情落寞。
「旁人不知,可若是爺,縱使遭受連累,只要那人事後真心傾力彌補,爺還是會原諒他的。」他看著她,語氣不禁放緩了些。
難道她還在苦苦自疚于他前三次砸鍋的婚事?
範雷霆有些歉然了起來,沉吟片刻後,略微遲疑地喚︰「喜子。」
「噯?」她有氣無力地抬頭。
「爺真的不怪你了。」他低聲道。
喜鵲一震,剎那間從郁郁然的心緒中清醒過來,圓圓眼兒傻傻地望著他,胸口升起了股溫暖的感動。
「雷霆大人……」真是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