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不休的承元殿上,皇後獨排眾議以戰止戰,且皇後願披甲代夫親征。
為此殿上一片震蕩,百官雖知紀皇後是出了名的九命怪貓,但他們可不敢讓長期就為皇帝掌舵朝政的皇後輕易遠赴沙場冒險,就連新皇也不允許皇後離宮力挽狂瀾。
可在這緊要關頭,宰相紀尚恩與戶部尚書紀尚德,紛紛上享支持皇後提議,朝中紀氏一黨也緊接著人人跟進,轉眼間,主導朝政多年的紀皇後,在皇帝不得不妥協的目光下,自皇帝手中接過了大軍銅魚。
「你瘋了?」接獲消息的皇甫遲,在她一回她的鳳藻宮後,馬上就隱身來到了她的寢宮里,並在外頭布上了結界。
「我必須去,這是我身為皇後的責任。」她就知道他定會火冒三丈。
他譏嘲地問︰「代皇帝去送死?」那個姓墨的怎麼不自己去?
「是去保衛百姓。」紀非無奈地望進他的眼中,「我所作所為,一直以來,都是為了百姓。」
皇甫遲不禁氣結,「你非去不可?」她怎麼能去?在他為她夜觀天象,又替她卜算過她的安危後,他說什麼都不讓她去那一片血光之中拿她的小命冒險。
「嗯。」
「那我陪你一道去。」深知她有多頑固,他也就不去想著他能說服她死了親征的那條心。
紀非狐疑地揚高黛眉,「去做什麼?」
「幫你。」在墨國中她都有危險了,更何況是去那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的地方,他不去看著她不行。
「不需要。」她潑了他一盆冷水,「沒事的話就去救你的百姓。」若讓他去了,他是想去嚇死那些凡人,還是讓她勝之不武?
「那些百姓現下是你的。」
「學會狡辯了?」她撇著嘴角,發現讓他接觸那些會教壞他的百官,或許是個不妙的主意。
他朗眉一挑,「近墨者黑。」
「總之這場戰事不許你插手。」累了一整夜的紀非沒精神與他閑嘮咭,她癱坐在大椅里,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來。「為何?」
「我說過,我不要你摻和到我的事里來,我既下定了決心就不會更改。」她揉揉又開始犯疼的額頭,「且一旦讓敵軍或百姓知道,我是靠你的術法才能拿下這場仗的話,今後皇家的威嚴該擺在哪兒?我軍的血汗會不會遭人質疑是假?你要讓人間的百姓日後全都只信神仙,而再不相信人心嗎?」
哪來那麼多麻煩……
皇甫遲煩悶地走至她的身旁坐下,與她擺了副一模一樣的姿勢。
「那我只是去陪你。」他不情願地道。
「其他什麼都不做?」她歪過腦袋懷疑地看向身旁的他。
「嗯。」
「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她喃喃抱怨。
「你少虛偽了。」他沒跟她客氣。
三日後,皇後頒布動兵銅魚,親率十萬大軍趕赴邊境日暮關,國師皇甫遲以護法之名隨行,皇帝與朝中文武百官一路送出京外三十里。
當大軍開至開日暮關時,死守日暮關已久的撫遠將軍紀尚義沒想到,來的竟會是紀非而不是皇帝,更讓他意外的是,這名听說是神仙的國師也跟著一塊來了。
原本在苦戰下,軍心渙散、士氣低迷的日暮關眾兵員,在听到國師皇甫遲也跟看來到邊關時,霎時一片沸騰,因仙人般的國師,這三年來救災救民的印象太過深植人心,全日暮關的人們見了他就似見了陽光與希望,再听到一手扶持太子登基為帝的紀皇後不但也來了,甚至還欲親上沙場,一時之間,日暮關一掃先前低迷之風,士氣大振。
出征的那日清晨,已整裝待發的紀非站在行轅內,對著被她留在日暮關的皇甫遲交代。
「咱們說好的,你不許插手。」或許皇甫遲只要揚揚衣袖就能解決眼前軍容壯盛的敵軍,但她這皇後可不能因他而勝得不明不白的,她得贏得貨真價實才成。
「嗯。」他什麼都不多做,他只護看她總成吧?她很不放心,「別告訴我修羅不講信義。」
「本來就不講。」他在嘴邊嘀咕。
她危險地眯細了一雙鳳目,「皇甫……」他要敢玩陽奉陰諱那套,她絕對跟他沒完。
皇甫遲沒再惹她,「自個兒當心點。」
火紅的鳳旗在朝陽之下,一根根直指湛藍的天際,城頭下的戰鼓已重重擂起,紀非身披一襲黑色戰甲,與紀尚義雙雙領軍出了日暮關,她回首看了高站在牆頭上的皇甫遲一眼,而後她轉過頭,一手執韁繩,一手提看大刀策馬沖向不遠處的戰場。
皇甫遲高站在城牆上,俯視看前頭的戰場。
可說是半個軍人世家出身的紀非,執刀的姿勢與紀尚義很是相似,她座下的馬蹄揚起漫天煙塵,大刀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光,很快地,沖鋒的前軍與敵軍的前軍交會了,刀槍交擊聲刺耳地響起,同時戰場上亦殺聲震天,皇甫遲清楚地看見,紀非手持大刀,一刀將敵軍的騎兵砍落馬背,再將他斬于馬下。
戰場上的士兵們看著一馬爭先奮勇殺敵的皇後,個個不禁因此而熱血沸騰更加勇往直前,他們深深相信,只要有皇後在,還有國師在此護法,他們墨國絕不會敗。
開戰後的次日,紀非所率領的中軍將西戒軍趕出日暮關外十里;五日後,趕出三十里,當繞道分頭進擊的紀尚義領著左右翼兩軍前來與她會合時,他們一舉再將敵軍趕出五十里外。
此時戰前就已被紀非派出,負責繞至敵軍月復背切斷糧草供輸的小隊回報任務已成,紀非更是與紀尚義聯手再次追擊,一鼓作氣將敵軍趕出百里之外。
自開戰以來一直顯得很安分的皇甫遲,因不想惹毛紀非,所以他只能站在城牆上對遠方的她動動手腳,在暗地里施法替她擋下無數刀箭,不敢明目張膽地追上去護著她。
可隨著大軍離日暮關愈來愈遠,被困在關內的他也愈來愈不滿。
被一堆官員與百姓圍住多日後,他終于發現他上了當。
耙情她這是拿這些人來監視他?他分明都說他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了。
皇甫遲隱忍著心中日益壯盛的怒氣,面上也不再是一派溫和無害的國師大人,他成日端著張陰惻側的瞼,站在城牆上冷冷地盯看遠方,令那些原本還想繼續圍繞在他身邊拜神的人,紛紛在強大的寒意下退避三舍。
四個月後,皇甫遲接獲前線派來的消息,皇後中箭受傷,正在返回日暮關的路途上。
他的兩眼也才離開了她身上多久,怎麼她就受了傷?
被紀尚義將軍派人十萬火急送回來的皇後,不顧傷況,一下了馬車隨即找來守城的眾將領議事,全然不理會國師與眾人的反對。
行轅大帳中,坐在里頭議事的紀非,左肩還包裹看厚重的紗布。听人說,她在戰場上中了埋伏左肩受了一支兵箭,她像不會疼似的,中箭後鎮定自若地下令大軍左右翼乘勝追擊,不讓敵軍獲得休整的機會,更不讓他們有機會卷土重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紀非的面容也一點一點變得更加沒有血色,早已壓抑許久的皇甫遲再也忍不下去,干脆就施法讓她昏倒在議桌桌案上,直接讓她沒法子再繼續嗦下去。
接下來,皇甫遲施法做了個像她的式神代替她躺在她的帳內,他則搬走了因傷勢而高燒不退的她回到了他的帳里。
瑩瑩燭光的照耀下,紀非的小瞼蒼白得像是褪了色的彩綢,服了他所煉的丹藥,她曾張開眼看過他一眼,接著便昏睡了半日。皇甫遲坐在床邊輕輕撫過她糾結的眉心,見她連在睡夢里也仍忍痛地蹙眉,陣陣痛楚,一下子襲上了他的心房。
他想摟她入懷,為她遮風避雨,他想將她藏起來,不讓她在人前做別人仰望寄托還有依賴的對象。
他再也不想見她一身血濕,更不想見她沒有生氣地躺在那兒,她的肩膀就這麼點大而已,她怎麼能扛得住那麼多的期待?她再能干再厲害,她也會垮的。
她應該像從前一樣,笑著逗他、拐他、使喚他做些有的沒的,和他一塊兒坐下來吃飯,一塊兒過年,一塊兒讀書,一塊兒依偎……
他想像從前一樣。
人間太大,歲月太漫長。
指不定你何時能認識什麼人,何時又會與人相逢不相識地擦肩而過,這一個不捉緊,或許就會錯過了。
因此他不想放開她。
垂淚一夜的蠟燭就將燒至盡頭時,紀非緩緩轉醒。體內的熱意退了不少,身子四周還有種清涼的感覺,她想都不需想,張開眼,果然就看到了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皇甫遲。
「紀非。」他從不喚她太子妃或是皇後娘娘,在他心底,她永遠就只是紀非。
她困倦地睜開眼,「嗯?」
「你累嗎?」皇甫遲小心地避過她的傷處,將她扶起攬進懷中,讓她靠在他的胸前。
「累,很累……」她將瞼頰貼至他的胸口,感覺到那熟悉的涼意時,她這才放松了始終都一直緊繃著的身子。
「你可以像這樣一直依靠著我。」他頓了頓,仔細想想,「一輩子也可以。」
紀非一怔,好久好久,她才轉身緊緊擁住他,沒讓他看見浮現在她眼底的淚光。
「傻鷹……」
墨國與西戒國交戰一年半後,墨國皇後率大軍一路打至西戒國大都,攻破大都城門當日,西戒皇帝派人出降,結束了兩國間的這場漫長戰役。
此戰後,墨國非但沒有如事前所料被西戒國傾滅,反倒是讓來犯的西戒國付出了代價,割讓了大半國土,日後還得年年歲貢。
當大軍班師回朝,代夫親征的皇後受到墨國全國百姓夾道熱烈歡迎,人人稱她為護國皇後,因這位姓紀的皇後,不但多年前在諸王之爭中助太子守主了東宮之位,更在新皇登基後擊退虎視耽耽已久的鄰國,助新皇平定邊關並擴大墨國版圖。
這令太後很不滿。
尤其是皇後返朝後,聲勢直蓋過一直無所作為的皇帝。
不過紀非也沒那閑工夫去理會太後又是如何對她不滿,因去向太後請完安後,她就倒在鳳藻宮了。
據太醫所言,這一年半來,皇後太過勞累,勞心勞力又勞神,既要在外頭打仗又要留心國內政局,身上所受的箭傷因前半年沒好好治療,也為她留下了病謗,因此當她一返國,長期以來的疲累就一下子壓垮了她。
對于自個兒來得突然的病,紀非沒什麼意外,宮中人人都為此懸著一張憂心的面孔時,她卻反倒樂得關上鳳藻宮的大門,以養傷養病為由,不去接見那些素來就只會在事後錦上添花的官員。
可自那時起,京中就時常出現奇怪之事。
一開始是听說有妖怪吃人,過了陣子,京中多戶人家家中的家禽家畜大量暴斃,皇城內外許多人患了病,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文武百官日日都來到鐘靈宮,懇求國師大人出手降妖伏魔,皇帝也親臨鐘靈宮數回,但皇甫遲吭都不吭個一聲,就是一副懶得搭理你。
直到氣色仍不是很好的皇後親自前來鐘靈宮,國師大人這才不情不願地為民挺身而出。
此事說來也挺簡單的,之所以會有妖魔亂世,原因就是出在他這個國師身上。
前幾年他為了能進鐘靈宮,出手救了人間數回,且一救就是成百上千人,擾亂了天地間原有的秩序不說,也害得一直與人間巧妙共存的各界變得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