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前方小屋,她的情況並不大好,得快些治療。」牟放子沒正面回應,只是接過袁小倪,卻無疑是默認。
「教奇。」一名身穿藏青色衣物的人遠遠發現主子,急忙跑來。
「聖台的情況結束了嗎?」
從見到女兒,知道妻子已死,他便想要放了沈志騫、楚南復,但他對「雲濤劍仙」的生死之謎也想了解,因此等到大佛開眼當天才決定放人。
大佛開眼,「雲濤劍仙」若還活著,定會出現拿回寶物,結果沒想到竟是「夜風離魅」出現,而且這個江湖神秘劍客,竟還是小倪所化裝的!
「稟教奇,上頭情況有變。」手下慌張地道。「教毒早就藏身在大佛上頭,出手放毒,老住持和武修禪師們都中毒,左副手一見情況不對,趕緊派人出聖台要回傳消息,沒想到這個人走到山下,話才講完,就毒發死了。」
「聖台上其他人呢?」以展岳的狠毒,絕不可能只干這些事。
「屬下急著趕來找教奇,還不知聖台上其他人如何?」
「袁小倪有我照顧,你快去處理這些事。」牟放子拿給他一瓶藥。「這些藥的功能和『月泉門』的『闢毒丸』差不多,為防萬一,請你帶上聖台。」
磅然唰下的大霧如濤翻涌,聖台上听來的異象變化,震驚眾人!
四周雲濤霧氣開始奔騰般回旋飛繞,數道勁風掃滅每個人手上所舉的火把,此時每個人身上的劍刃開始擺動、顫鳴,隨著風回,交織一片劍音蕩鳴。
「這種能力,只有師父他老人家,他果真還在世上……」「月泉門」老門主沈志騫,「楚家莊」老莊主楚南復,對眼前情況同聲驚喜地道。
忽地,一道黃光在雲霧中竄迸般,隨即騰翔飛出,眾人驚見一道手臂長的龍形黃光!
「黃天龍?!」
只見一道玉雕黃龍,透出黃色浩光,氣霧似的燦華,迤邐過夜空,見過「彩霓八天龍」的任燦玥和言常陵,對「彩霓八天龍」竟能栩栩如生般飛翔,且發出如此光華而吃驚不已。
金黃燦華在眾目下,落在山壁前大佛托掌的掌心上,眾人這才見到,三個白衣飄袂的少年負手而立,雲霧淡繞中,難窺面容,但那一身修長、逸雅出眾的英挺,透出沉淵岳立般的氣態。
同時,掩蔽上空的雲海霎時雲消霧散,月光如華照耀大地,劍鳴聲也猛地停止,眾人只見此時的雲霧又聚攏,像浩瀚大海般彌漫四周,聖台仿佛海中小島,一失足將是萬丈懸崖!
恍如聖台被拔高百丈,直沖雲霄,但山壁大佛可證,他們依然身在大佛前,因此聖台上眾人對來者竟能將氣流、風回與雲霧掌控自如皆感震驚莫名!
這等修為已非一般江湖高人,若沒源源不絕的內力,想操縱風向,匯涌浩瀚雲濤是不可能的,更遑論眼前的人竟是個少年!
「師父!」只見沈志騫、楚南復對著出現的人跪地磕頭。
「這個人……就是『雲濤劍仙』袁牧飛?!」
謠傳百年的江湖神話,活著已夠讓人吃驚,竟還是如此年歲外貌,任燦玥、沈雲希、楚千夢、言常陵等人,也全都愕然至極。
「『雲濤劍仙』……」中毒的老住持,也勉強睜著老邁的眼。「真的是……袁施主!」
八十多年前常見的人,當時對方名震江湖,而今,竟一如當年模樣,老住持也震驚極了!
剎那間,風起雲揚,三道氣霧從霧海中飛出,朝沈志騫、楚南復、老住持三人而去,氣霧旋繞三人。
「爹!」
「住持!」
只感一道快過眨眼之速的輕風,掠拂過身邊,下一刻,就見這三人全在大佛托掌的掌心上,卻像失去意識般躺著,而「雲濤劍仙」的蹤影已不見。
沈雲希、楚千夢和古制眾僧人要沖過去,卻感到一股壓迫的氣息驟降,恍如擠壓所在的空間,頓時,個個僵定當場,動彈不得!
「塵世縱避,總嘆世人痴貪依舊,百年身,再回首,豈知雲深處,難再見,燈火伊人相候。」忽來的幽幽沉吟,嘆息這世間變化。
眾人這才見到「雲濤劍仙」已飄立聖台另一端高岩,身背七弦琴,如仙逸立,年少的面容有著禪定的深沉。
「雲濤劍仙」袁牧飛,俊美至極的臉龐,讓親睹的眾人無不瞠目,也知道這則「江湖傳說」,容姿外貌被稱頌得並非夸大。
冷俊邪魅,眉宇又似透一份剛正,睥睨的眼神,說盡對這世間一切的嘲諷,復雜交織的犀銳正是他引人之處。
只見他灑然一坐高岩,撫過置于膝上的七弦琴,淡淡的聲,隨著悠悠琴音揚送。
「袁晴思、『彩霓八天龍』、『還珠舞情』、『流光雙極』,一曲過後,今夜不得答案,你們的血將是這聖台最好的祭品。」
研磨的聲音與淡淡的藥味,以前在牟老的屋子,搗藥的聲音與充斥空氣中的藥草味,是袁小倪所熟悉的。
「牟老!」袁小倪緩緩睜開眼,看到坐在一邊搗藥的牟放子。「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被城主下令禁出古城嗎?」游笙樺是這麼說的。
「大佛開眼,再加上你落入城主手中的消息傳回古城,我不放心,在老夫人安排下,讓我順利離開古城,來南方找你。」
「我記得在曠野遇上易蒼玄,怎麼會在這?」她想撐起身,卻一動就頭暈目眩得想吐,甚至全身筋脈都像抽搐般難受。
「我想去『恆沙古剎』找你,結果見到你昏倒在易蒼玄手中。別亂動,你的情況不是開玩笑的。」牟放子制止想下床的她,嚴肅地道︰「幸好妳的武功和身子骨底子好,否則照你這段時間的行動,早出大事了。」
「我……我怎麼了?」
「你中毒又被『紫燄絕鋒』震傷,還有……」牟放子話略一停,再道︰「你懷孕了,內息、吐勁暫不宜再做過大的出手。」
袁小倪震驚得瞠目。「懷孕?!」
牟老忙扶住身軀一軟,差點跌下床的她。
「我……我有孩子了!」袁小倪喃喃念著,隨即激動起來,哪怕孱弱的中毒之身再吐出鮮血,她也催動內勁揚手!
「你要做什麼?」牟放子抓住她想重擊往肚子的掌。
「我不要有孩子——我不能有孩子——」
「所以你要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路邊野貓、野狗,孤苦無依的老弱婦孺,妳都可以收留,卻容不下自己的親骨肉?」
「我……」面對牟放子的厲問,袁小倪哽著顫然的聲。「我只是想回家……想回爹娘的身邊,承歡膝下,再感受到那份溫暖,為什麼到最後……是這樣的結果……」
懷著「斜陽古城」城主的孩子,要她如何面對爹娘與兄長,要她如何告訴自己此身與古城再無牽掛,更要她如何欺騙自己與任燦玥再無瓜葛!
「我有夢……想完成的夢,想再圓起的緣分……」她緩緩放下掌,幽幽的聲,睜著恍然失焦的眼,淚,潸然滾落。「我不要當個高手、不要神功、不要寶物,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是爹娘的女兒,只要是哥哥疼愛的妹妹,我只想回到以前……」
袁小倪痛苦地閉上眼,成串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般難止。
「為什麼、為什麼——在我終于完成承諾時,竟是這樣的結局,面對這樣的事!」她終于像個無助的孩子,抓緊這個從小像爹一樣照護她的牟放子崩潰痛哭。
「牟老、牟老——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牟放子老邁的掌拍撫她,對懷中悲鳴、他一手帶大的孩子,老眼也不禁跟著紅了。
「小時候,被挑斷腳筋時,我只記得很痛,可是能站起來走後,那痛的記憶又模糊了,因為只要完成娘的承諾就能回去。我只記得這件事,只要能回家,我從不在乎一腳殘缺,直到看到娘、哥哥,他們看我的模樣,是那麼震驚和痛苦,我才知道……我再一次重重地傷害了他們!」
從沒想過自己落得這副模樣,她不再痛、不在乎的傷口,卻是深深刺入親人心頭上的刀!
「十年來,我沒想過……對親人而言,自己的模樣是不對的……」袁小倪痛喊,哽咽難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把自己弄成什麼模樣……害親人為我痛苦成什麼樣子——
「任燦玥說得沒錯,我一心朝著目標,不惜代價,原來我不是勇敢、不是堅強,我只是身心扭曲到自己不自覺……」幾乎癱軟在這雙始終默默關心她的老者懷中。
這十年來,面對生離死別、面對殘疾、面對冷嘲熱諷,她都只是堅定地朝心中的方向前行。
因為練好武功,快點完成對生母的承諾,她就可以姓沈,可以回到爹娘和哥哥身邊,比起這些渴望,被挑斷腳筋的痛苦不重要,她沒有在乎過自己的跛行,她只想回家去。
「我已讓娘哀傷痛苦,她盼著我能回去,我怎麼能再帶著這樣的遭遇回去,我怎麼能讓娘為我再次心碎我不能的,牟老……」
「妳能,也一定要!受盡這些折磨,為的是什麼?孩子,你可曾想過,他們只要你活著,活著回到他們身邊,比起見不到你、比起死亡,有什麼比你活著還重要!的傷可以愈合,心靈的傷、記憶的痛,時間、親情會治愈你。」牟放子安慰漸漸安靜下來的身軀。
「你不能再辜負沈家雙親,听牟老的話,好好靜養,『紫燄絕鋒』所造成的內傷原就棘手,如今中毒還懷著孩子,至少也要休養半個月,才能穩子。」
「我的孩子……沒事嗎?」袁小倪手撫上肚子,輕聲問。
「你這肚子里的小生命,跟母親一樣頑強,除非你軟弱下來,否則阻止不了他的出世。」牟放子半認真半玩笑地道。
「從另一個方向來說,牟老也算是他的爺爺。」
「那老頭子我等著看未來的小孫子。」牟放子難得順應她的話。「乖乖躺下吧!」牟放子扶她躺下。
「牟老,你醫術這麼厲害,有沒有什麼在大口酒肉下,有助輕松生小孩的密招?」
袁小倪終于知道,為什麼之前楚千夢听從大夫的話要她禁酒;還有日前,任燦明也忽然禁止她再喝酒,原來他們都知道她有身孕了。
「沒有,倒是老頭子我有下兩針,保證從此遠離大口酒肉的密招,要試試嗎?」他抽出超長的兩根銀針。
「呃……我突然想睡了。」她清著喉嚨翻過身,決定乖乖休息。「那是……娘和福姥姥的骨灰甕,為何拿到這兒來?」
她見到房內另一面矮櫃上,有兩個熟悉的罈子。
「今天一早我往『普印禪寺』請了出來,我希望你完成承諾回沈家時,將她們改安置在東方,未來祭拜、照料會較方便。」牟放子替她拉好被子。
「也是,我今夜干下這樣的事,難保任燦玥未來不會追出母親和福姥姥的骨灰甕的落腳處。」
「安心睡吧!你的身心都太累了,有什麼事,都先睡醒再說。」慈祥的大掌撫著她的額。
「請問,牟放子老前輩在此嗎?」此時,門外傳來詢喚的敲門聲。
牟放子皺眉,能知道他行蹤的人有限,他出去開門,只見門口站著一名身穿藏青色衣物的男子,和一名古城武護。
「牟老,您真的在這!」古城武護如見救星。「抓到這個『門奇』人,听他講時,我還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