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晴隨著領路太監前行,一路低著頭,不敢四處張望。
她對「皇宮」這種古代建築深感好奇,一直想來一趟大陸旅游,看看五千年的文明古跡,可惜工作忙、果果又年幼,始終沒有機會見識中國開創的歷史奇跡。
好不容易身在古跡當中,她多希望能探一探、模一模,好回去說給隻果听,但好奇的地鼠死得早,這個道理在她國中時期玩打地鼠時就知道,所以出頭要看場合、看對象,沉默是金這個哲理,仍然符合這個時代的民情。
進入西殿,迎面而來的香氣讓她精神為之一震,哇!這就是傳聞中,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龍涎香?
驚奇只有一下下,多吸兩口龍涎香後,她便皺起眉頭,若不是這個時代的空氣太清新,肺部長期吸入這種香,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情。
「稟皇上,邑縣縣令宮節到。」
隨著張和尖細的嗓音,宮晴俯身下跪,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傳言中的宮青天是怎生模樣。」
蕭發話,宮晴乖乖抬起頭。
這年代的化妝質量量不佳,賀心秧花了大把心思想替她畫老妝,卻畫出一個欲蓋彌彰的效果,最後惱了、丟開手,還大言不慚說︰「如果皇帝不信妳有二十五歲,妳就直接告訴他,妳身上有不老基因。」
不老基因?這種話比不說還糟。眼下,她只能希望皇帝有近視眼、老花眼,看不清楚她容貌。
蕭細細看著跪在堂下的宮節,是個男生女相的啊,這種人通常看起來年輕、脾氣溫和、性格謹慎,所以能仔細觀察罪犯表情反應、犯案的細微證據。
不過這樣的人,有謀卻無勇,能辦小事卻成不了大事業,對于出身軍旅的蕭而言,對這種不夠英武的男子,是不大看得起的。
「听說邑縣水患,在你的治理下,無百姓傷亡。」蕭發話。
「是。」
「你怎麼辦到的?」
「回皇上,在于一個勤字罷了。」宮晴答得小心翼翼。
「怎麼說?」
「臣初初任官,便分發至邑縣,上任途中,先著手理解此地風土民情,得知邑縣年年大汛,百姓傷亡無數,身家財產更是難以保全。
「于是到了地方上後,便經常微服出訪當地老叟,將他們年年對抗大水的經驗一一記載錄下,然後編寫成冊,待大水將至,向知府大人借來兩百名兵卒,照冊上所記,事先做好預防事項並規畫逃難方向,以免因逃難不及遭大水淹沒。」
爆節在回答問題的同時細細觀察蕭。
听說他只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在現代,四十歲倘若保養得好,還可以假冒年輕人,到PUB泡美眉,看看劉德華、郭富城就知道。
可許是早年軍旅生涯吃苦太過,太陽強烈照射,造成氧化現象,再加上當了皇帝,成天美食佳肴、五體不動,縱欲太過、日夜宣婬,漸漸寬厚了身材,現下的蕭從頭到腳看起來,竟然比她六十幾歲時過世的爺爺看起來還老。
不過,他那雙眼楮仍然爍厲,隱隱閃著精明,不怒自威的氣勢,是身在高位方能養成的。
「勤?說的好,真不知我祈鳳皇朝里,有多少個官員能像你這樣,以勤為首,替朕辦事。」
爆晴不接話,垂下頭,心里想著一路以來果果對皇帝的評語。
他說皇帝暴虐無道,若非有一群忠于祈鳳皇朝的老臣苦苦撐著,這個國家不會只是國庫虛空、水旱連年,韃子年年來犯,天下文人罵聲不斷……如此而已,可惜,他不重用文臣只看重武官,此點,將成為他致命的一擊。
她不認為果果有本事說出這樣一番話,再天才,他也只是個十歲小兒。
就算他熱愛政事、時時注意朝堂風向,也不可能理解這麼多,所以,這些話定然出于蕭瑛之口。
悄悄看一眼坐在旁邊垂首無言的蕭瑛,宮晴有幾分不解,向來自信的蕭瑛怎會是那樣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
「跟朕說說,那個吸血鬼的案子,你是怎麼破的?」
皇帝的話拉回宮晴的注意力。
「稟皇上,世間並沒有吸血鬼……」
「朕明白,只是市井坊間把這個案子的凶嫌說成吸血鬼。」
听說那案子傳得沸沸揚揚,好一陣子鬧得百姓不敢在夜間外出,便是天未大亮之際,要出門也是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方敢出門,而嬰孩夜啼,當娘的還會用吸血鬼嚇唬小孩。
爆晴整理了一下案情,不疾不徐的慢慢道來。
「事實上,那是一種疾病……」
那個案子,是在水患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情,當衙門上下為今年水患無百姓死亡之事大慶時,卻有人在城外竹林里找到一具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尸體。
尸體並沒有泡到水,足見與水患無關,仵作驗尸,發現死者剛死亡不久,頸間有小洞,看不出是什麼所傷,但讓人驚訝的是死者全身血液像被抽干似的,即便劃破血管也無血絲滲出。
沒想到兩天後,同樣的地方又出現死狀相同的尸體,只不過這回死的是個八、九歲的男孩。
整個邑縣都沒有人來指認死者,也沒有大戶人家報官說家中下人失蹤,于是兩人身分成謎。
很快地,這兩個案子被廣傳出去,百姓謠傳邑縣出現專門吸人血的厲鬼,那段日子,一入夜就不見行人在路上走。
爆晴詳細查看了尸體,除發覺兩人腕間均有繩索勒痕,手很粗糙、指間有繭,可推斷出兩人應是做勞役的下人之外,尋不出有任何其他線索。
殺人的手法很多,為什麼要選擇吸血這一項?怎樣的人會以吸血為樂?吸血鬼緣自國外傳說,在中國似乎沒有這樣的說法,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案子?
動機,無。
凶器,無。
證人,無。
連死者的身分也查不出來,在案情陷入膠著的狀況下,百姓開始出現諸多想象。
爆晴也百思不得其解,四處探訪附近幾個州縣有無邪教興起,甚至透過慕容郬查訪,武林里有沒有變態殺人狂出現,後來是餐桌間賀心秧無意提起,說她看過一個節目在探討吸血鬼的傳說,真實性有幾分她並無把握,但里頭提到有種罕見疾病叫做紫質癥。
紫質癥是種先天性的血液疾病,癥狀是尿液為紅褐色、月復部疼痛、畏光,西方巫醫認為可以飲人血來治療,因為患者畏光又飲人血,于是以訛傳訛,大家便將這些病人當成吸血鬼。
問題是,以飲人血為療法的方式,只在國外出現。
不管怎樣,這都是個頭緒。假設凶手是病患,假設飲人血治療是真,假設那人能買得起孩童來生飲鮮血,那麼就解釋得通,為什麼有尸體卻無人報案。
于是她抓緊這點下去追查,先集合邑縣所有人牙子來指認尸體,果然有牙婆認出那兩人,男孩是從土石流嚴重的汾縣買來的,而女孩是從理縣買來的小孩,兩人都是因為水患、賣身葬家人的孩子。
確認了身分,由人牙子追到買戶,再自買戶追出凶手,就不是難事了。
令宮晴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是賀心秧誤打誤撞破了案子。
凶手是邑縣富商王剛淞,他的獨子便是得了紫質癥,群醫束手無策,每每見獨子病發時疼痛難當,他心痛不已,四處尋訪名醫,卻都無人可以治療此病。王剛淞是個商人,也有海上營生,因此結識了來自海外的威爾森。
爆晴交叉詰問、反復追查,終于追出真相,而那威爾森在他的國家干的正是密醫。
爆晴娓娓向皇上說明案情,只不過隱去罕見疾病這段。
她只說明既然沒有百姓指認尸體,代表死者非邑縣百姓,而年紀那麼小的孩子,怎會孤身到邑縣來,因此便想到從人牙子身上下手,讓游走各地的牙婆來指認,因而追出凶手。
至于凶手,則是個誤信秘方,相信人血可延年益壽的富豪。
听完案情,蕭微哂,說道︰「果然是坊間說書人夸大其實。」
爆晴笑而不語。
「告訴朕,你這辦案子的方法是從哪里習來的?」
「自小臣愛看閑書,凡小說、話本皆看,有一年家中遠方親戚送來幾冊書,那是尚未付梓的冊子,著書者是一名縣官,他將審過的案件一一記錄,並寫上心得與後感,因未曾署名,臣並不知道作者是誰,但這幾冊書引起微臣興趣,一讀再讀,能在邑縣學有所用,實是得書之幸。」
「那書還在?」
「臣自京城往邑縣赴任途中曾遇盜匪,行李全數遺失,那書也丟去了,幸而臣將派令貼身收藏、未曾丟失,否則……」
話止,蕭猜出下文,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今後你就好好替朕行天道,讓行惡者無所遁形。」
「臣遵旨。」
蕭看著宮節斯文秀氣的五官與一派風流的蜀王,一個荒謬的惡意念頭陡升,倘若這兩人傳出些許謠言……看好戲的心思興起,他問︰「宮節,同在邑縣,你可見過蜀王?」
「曾見過,不過不知蜀王對微臣是否有印象?」宮晴恭謹回話。
第一次宮晴發覺自己也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蕭瑛沒印象怎會替他們安排住處,連下人管家齊齊備下?他可是果果的貴人、隻果月復中寶貝他爹,但她不能不假做生分來保全自己。
之前慕容郬只是稍稍點醒她該謹言慎行,回到家中,果果就沒在客氣的,一捧一貶,把蕭瑛捧成天上仙人,足智多謀(隻果說那叫月復黑、城府深)、寬厚仁慈(隻果說那是面具效應)、心胸豁達(隻果嘆了氣,拍拍果果的頭,無奈搖頭道︰「沒關系,你不是觀察力有問題,你只是年幼無知。」)卻把皇帝貶成苛寡多疑、殘暴不仁的惡毒暴君。
不管是不是果果年幼無知、識人偏頗,但皇帝對蕭瑛有所忌憚是絕對無疑的,與其讓皇帝也疑心自己與蕭瑛掛勾,不如裝死來得安全。
「宮大人客氣了,坊間都說你是宮青天呢,對這樣一位名聲如日中天的好官,本王怎會沒有印象?」明明句句好話,可從他嘴里說出,硬是讓人听出不屑與鄙薄。
蕭瑛這是在對皇帝作戲,卻也透露出幾分真心,他對宮節娶隻果之事有氣,理智上雖然知曉這是最好的選擇,不該責怪他,可他就是無法不遷怒宮節。
丙然,蕭瑛的幾句刻薄讓皇帝輕淺笑開。他想,蕭瑛畢竟還是女敕了點,親事不成,不敢對他發作,只能對宮節撒氣,連一點心思都瞞不住的人,真不曉得多年來自己在忌憚什麼。
一個作戲滿分,一個看得爽快,只有宮晴悚然一驚、滿頭霧水,不明白蕭瑛怎會表現出敵意。
倉卒間,宮晴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再次伏身跪地,卑微到底,盡避她非常不滿意這種輕賤人權的敬意表現法,但入境不隨俗,倒霉的只會是自己脖子上那顆腦袋。
「臣惶恐,臣為官數月,日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怕不盡力壞了名聲,辜負皇上的提拔美意,臣處處謹言慎行,絕不敢有此做派,在人前宣揚自己,萬望皇上明察。
蕭望著宮晴的惶恐,心里很滿足。他果然沒看錯呵,的確是個謹慎細心之人,只不過不敢冒進、無能爭取,這種人成不了大事。
帶著一點點輕鄙和玩味,他對蕭瑛說︰「六皇弟,瞧你,把宮節給嚇成什麼樣了。」
「臣弟還以為宮大人不過是男生女相,還有幾分男子氣概,沒想到膽子也如女子般小,今日一見,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吶。」
蕭瑛每句話都說到蕭心底,擅武的蕭確實看不起娘娘腔的男人,不過既是要拿宮節做棋子,也不能讓人丟失了面子。
「宮節,你別與蜀王置氣,今日蜀王心情不好,才會口出惡言,朕罰他請你上如意齋吃一頓賠罪酒,如何?」
「臣不敢。」宮晴低眉,搞不明白這是在演哪出,只曉得自己一個不仔細,很容易便會惹禍上身。
「沒什麼敢不敢的。六皇弟,今日是你不對,別忘了朕方才跟你說的話,未來你們兩個都是朕的左右手,自然要多親近親近。都下去吧,就按朕所言,請宮節上一趟如意齋,這是聖旨!」
蕭瑛嘆口顯而易見的氣,滿臉不耐,卻還是俯身一拜。「臣弟遵旨。」
離開西宮殿,蕭瑛和方磊錯身,兩人互視對方一眼,方磊很快地斂了眉,卻同時點了點頭,蕭瑛見了泛起笑意,雙手負在身後。
人人都道方磊為皇帝所重用是因緣際會、運氣好,卻不知為了安排年初一晚上那場「君臣會」,他動用了宮中多少暗棋方能達到效果,想到這里,他看一眼殿外的帶刀侍衛,是時候讓禁衛軍統領換個人了,既是掌控,怎能漏掉這環,至于張和……他還要再想想……
出皇宮,宮晴看見慕容郬在遠處等著,蕭瑛欲加快腳步,宮晴率先出聲,「王爺,臣先回府。」
「怎麼,不想和本王上如意齋?這可是聖旨,宮大人敢抗旨?」蕭瑛冷冷道。
爆晴蹙眉,這人發什麼火氣,她幾時得罪他了?
她確實不想去,但抗旨……沒看過豬走路,好歹吃過豬肉,她知道抗旨的下場是怎樣,蕭可是「陰晴不定、性格反復、殘暴成性」的皇帝呢,吃飯And殺頭,笨蛋也知道挑哪一種。
嘆氣,乖乖跟在蕭瑛身後,心想,棋子還真不是個好工作。
看見宮節,慕容郬微皺雙眉。怎麼回事?王爺和宮大人一起出宮,有多少雙眼楮看著呢?倘若此事被拿來大作文章,結朋黨、亂朝綱,隨便哪個罪名都能讓兩人身陷險境。
發現慕容郬的疑惑,蕭瑛不咸不淡地解釋了句,「走吧,聖旨要本王請宮大人上如意齋好好吃一頓。」
是皇帝旨意?慕容郬松口氣,別的地方不好說,如意齋恰恰是王爺名下產業,這下子兩人交談,要多隱密就有多隱密。
看看蕭瑛,再望望慕容郬,宮晴嘆息,他說的對,聖旨最大。也許在她眼里,聖旨不過是可以在拍賣會上賺大錢的古董,可在這群人心中,那是大如登天的聖喻。
越是在君權時代,越能明白民主的可貴。
在蕭瑛的拱手相讓下,宮晴上了馬車。
這馬車自外頭看來並無特出之處,但里邊的陳設,奢華得令人咋舌,上有雕飾,四周有花毯、紅褥錦席,旁邊的夾格里擺著茶水點心,還有個固定的花瓶,里頭插著香花,使得車廂里彌漫著淡淡香氣。
這讓她聯想起電影里頭的加長型豪華轎車,這里只差一個能放紅酒的冰箱了。
爆晴和蕭瑛雙雙坐在馬車內,慕容郬騎馬在車外保護,宮晴從車窗處往外望去,看見他如鐵塔似的背影,穩穩地坐在馬背上。
丙果每次提到慕容郬就忍不住滿面崇拜,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怎會一口氣收服了宮家兩顆心……
「宮大人,請原諒本王方才的出言不遜。」
蕭瑛開口,面部表情一變,已不復方才在皇宮時的寥落。
演戲,他是第一把好手,在被嚴密監視的五年中,他恰如其分的扮演著無心朝政的閑散王爺,方才有了今日重歸西宮殿之時。
「好說。」
爆晴調回目光,望著他驟變的表情,心底有了幾分了然,蕭瑛果然是在演戲,和自己一樣在皇帝面前演出,只不過她演的是「不熟」,而蕭瑛演的是「嫌惡」……
「這是為你好,皇上對本王有疑心,若是本王對你太顯親昵,下一個遭殃的就是宮大人了。」
听著他的話,宮晴並未盡信,雖然果果對他信賴有加,雖然自己對慕容郬有股形容不出的安心,但對這個城府深不可測的蜀王爺,她始終想要保持距離,就像對皇帝那樣。
隻果說的對,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明哲保身、趨吉避凶是生存首要,皇帝不能惹,王爺也少招惹,她們不想大富大貴,也不想大風大浪,平安就是幸福。
爆晴沉默,不回應蕭瑛所言。
「上任後,宮大人不妨專心于訴訟,其他公務交代下屬便可。」
意思是……反正辦案的名聲已傳揚出去、避無可避,不如就讓人認定她是個只會辦案的傻子,免得被推到風口浪尖,成了群臣攻擊的目標?
沒錯,今晨被宣入大殿,滿朝文武能在大殿上排立的,全是一品大員,哪有她這個小小的六品知府立足之地,偏偏皇帝宣她進殿,倘若目光有殺傷力,她早就千瘡百孔,體無完膚了。
隻果老妝畫不成,趴在桌上說︰「反正妳今天要演眾矢之的,不如化妝成箭靶,先向人示弱,那些武官覺得缺乏挑戰性,說不定就不會死盯著妳了。」
丙果輕嗤,「干嘛示弱,干脆穿上一副鐵甲戰袍,讓他們知道,姑姑不是好惹的。」
立場不同、看法不同,隻果和果果舌槍唇戰了一頓,到最後她決定同意隻果,果果終究是年幼無知。
「多謝蜀王提醒,宮節在此謝過。」
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句話隻果接連幾天重復過幾十次,她說︰「我是不知道這里有沒有用神豬祭拜天地的習俗,不過如果不想被一群居心叵測的人猛灌餿水,還是低調再低調為妙。」
爆晴深以為然。
車行至如意齋,別人在門口排隊,蕭瑛卻有特權,在掌櫃的帶領下,他們進入二樓廂房。
慕容郬並沒有避開,把馬匹交給駕車馬夫,一路跟在他們後面。
很快地,菜一一端上來,滿桌酒菜皆是上品,是邑縣那種偏僻地方吃不到的好料理。
包廂雖隱密,還是可以隱約听見外頭的聲音,小小的舞台上,說書人一敲界方注解︰說書人拍案引起听眾注意時所使用的硬木,又稱醒木或氣拍。,頓時,喝酒的客人安靜下來。
「宮青天一怒,揚聲對著衙吏道︰『來人,捆了林立,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褲給本官翻出來!』眼見無可幸免,護子說謊的林家老父母……」
說書人講的正是林立弒兄的案件,听得宮晴坐立不安。
看來每次辦案,都有人混在人群中記錄過程,以後辦案要更小心些,至少端起架子,再不讓閑雜人等圍觀。
見宮節舉箸卻坐立不安,蕭瑛微哂,明知道對方在緊張些什麼,卻刻意問︰「是不是菜不合宮大人胃口?」
「怎會,我不過是想起進京時華兒曾提及如意齋,還說了待他日有能力掙錢,要請我和夫人到如意齋飽食一頓。」她刻意輕松說道,將話題帶開。
「那有何難,待會兒向掌櫃吩咐一聲,讓他置辦一桌酒席送往宮府便是。」
蕭瑛想起愛吃的隻果,她啊,即便見到美食老是猜疑飯菜被人動過手腳,也硬是要吃撐吃飽的,現在有了身孕……
是啊,他怎麼沒想到,憑宮節那點俸祿,怎供得起精致美饌?
「多謝王爺。」她大方收下,反正連房子都住了,不過是一頓酒菜,再拒絕就太矯情了。
「方才宮大人提到夫人,就本王所知,你的夫人吳氏不是在往邑縣赴任途中為賊匪所害?」
「王爺沒說錯,但在進京之前,我已迎娶賀心秧為繼室。」
爆晴幾句話,兩個男人臉上都蕩起波浪。
蕭瑛本就不悅,強壓著是理智在作主,畢竟自己的孩子叫別人爹,喜歡的女子成為他人婦……他倏地垂眸斂眉,說好不再喜歡任何女人的,偏偏那顆隻果破了他的戒,而那份心思越是壓抑,越是強烈……
慕容郬那兩道墨黑劍眉也緊緊蹙起,濃濃的不是滋味盈滿胸口。
一仰頭,他將杯中酒水飲盡,當熱辣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他才猛地驚覺,自己這是在干什麼?宮節是男子、還是個鰥夫,續弦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不是滋味個什麼勁,干嘛去嫉妒人家的小妻子,難不成他對宮節……去去去,他可不是好男風之人,他對宮節……不過是欣賞、是服氣、是……是情義相交!
正襟危坐,慕容郬恢復一張無分毫表情的棺材臉。
他生氣了?宮晴的目光落在慕容郬身上,他沒說話、沒多余動作,可她就是明白,知道他在生氣。
為什麼呢?她講錯什麼話了嗎?
這是蕭瑛第一次被人無視,他冷淡一笑,揚聲問︰「賀心秧……本王好奇,不知大人是怎麼認識賀姑娘的?又怎會在短短的幾日內決定婚配?」
說到「短短幾日內」,蕭瑛的口氣之酸,酸到慕容郬都忍不住側目看他。這家伙,也在妒嫉?。
「秧秧是下官的鄰居,兩家交情很好,我與秧秧往來密切,華兒幾乎是秧秧陪伴長大的,她是個好姑娘。邑縣相逢,她只身一人,便留住下官家中,朝夕相處,兩人漸生感情,秧秧不介意委身于我,于是進京之前,我們成了親。」
她說的句句實話,可听在蕭瑛耳里卻是滿篇謊言,因為他早已用楓余居的桂花糖測試出賀心秧並非京城人士的事實,于是認定宮節與賀心秧兩人是套好了說詞。
只不過有一事他始終想不通,宮節一生未離開過京城,而賀心秧不是京城人士,他們是在哪里、又是在什麼時候建立的深厚感情?
想到「深厚感情」四個字,一把無明火迅速竄起,蕭瑛咬牙說道︰「既是如此,本王在此恭喜宮大人新婚志喜。」
「多謝王爺。」
「既然宮大人已經有了新婦,想必很快就會有孩子。」
這是什麼問話?難不成他知道什麼了?宮晴抿了唇,她弄不清蕭瑛的意圖,不知該怎麼回話。
「想來公事、家事定會讓宮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既然如此,就把蕭霽交還給本王親自管教吧。」
這話是賭氣、是幼稚、也是失了沉穩,可這當頭,一個制止不住的沖動,話就這麼不顧後果的說出口了。也許蕭說的對,他這個人,太容易被感情左右。
帝者,有欲無愛、有情無心,因此是最不可信之人,而他如同蕭所言,確實成不了一個稱職的皇帝。
此話出口,蕭瑛錯愕,急急想收回,可潑出去的水怎麼收,沒想到宮節一句——「蕭霽是誰?」讓他的錯愕更甚。
他不知道誰是蕭霽?!
所以……他根本不是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