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注視了會郭愛清瘦的模樣,孫仲慧哼了一聲。「你這奴才問題不少,若真病了就該連床也下不了才是,這會能走能動卻說病了,得了,偷懶的奴才我也懶得管,這事讓吳瑾自己去處理吧。」她不屑的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轉而狐媚地將秋波送向朱瞻基。「殿下,你說過要親自為我畫像的,可不能食言,不如咱們回你書房去,現在就動筆吧?」她媚態橫生的央道。
他牢牢盯看郭愛,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卻見她只是低眉斂目,恭敬的站在一旁,不由得抿緊唇,狀似寵愛地摟過孫仲慧的柳腰道︰「你這張美人圖就先欠著吧,母妃派人來讓咱們夫妻過去用膳,說是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他像是不經意,又像是刻意強調出夫妻兩字,讓郭愛的心倏地縮緊,陣陣抽痛。
孫仲慧被他過度的力道嚇了一跳,但又想這是丈夫對她熱情的表現,雖然感覺腰好像快被他掐斷仍強忍著疼痛撒嬌道︰「都是臣妾的錯,總愛纏著你,就沒能像以前一樣定時去向母妃請安,母妃這是在責怪我疏懶了。」言下之意就是她是為他才沒空去請安的,也篤定他會舍不得責怪。
但事實上,自她得寵後,便沒將誰放在眼里,太子妃那她同樣是懶得去奉承,成日只想緊緊抓著朱瞻基不放。
朱瞻基微笑,「我沒怪你,母妃也沒那意思,就只是要人帶話讓咱們過去用膳,你別想太多。」
孫仲慧這才裝模作樣的欣喜道︰「那時間不早了,咱們這就過去吧,別讓母妃等了,不然臣妾的罪可又要多一條。」
朱瞻基點點頭,摟著她從郭愛身邊經過,他走過帶來一陣輕風,拂動了她有些掉落的鬢發,她的心波濤洶涌,酸澀難當。
「父王最近身體可好?」已走過她身邊的朱瞻基突然停下腳步問,語氣不高不低,就像一般問話。
可越是這樣,越顯得她的卑微,她強忍心頭的傷痛,低頭道︰「太子殿下一切安好。」她之所以身分未被拆穿並還能安然待在皇太孫宮,正是因為他要她繼續負責調養太子的身體。
可她不懂,他為何還肯信任她,不擔心她會謀害他父王嗎?
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接著便姿態親密的攜著孫仲慧翩然離去。
她怔怔地望看他的背影。他連一次也沒回頭……
「初日,還發什麼呆,殿下都走了,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嗎,沒關系的,快回去歇著吧。」小全子見她臉色蒼白如紙,身子還顫顫發抖,連忙催促她回去休息。
她這才失魂落魄的點點頭,舉步離開。
「唉,看樣子初日病得不輕啊!」小全子嘆口氣,有些擔憂的自語著。
棒天,郭愛听說朱瞻基吩咐她到射箭場打掃,宮里每個區域都有專門負責打理的人,哪里還需要特地調她過去幫忙呢,她怎會不知道這是朱瞻基在為難她,但她只是苦笑了下,跟小全子說一聲便過去了。
到了射箭場,看見已經整理得整齊清潔的環境,她不知道要打掃什麼,正打算去詢問管事公公時朱瞻基就出現了。
他瞧了瞧她沒有血色的容顏,淡淡的說︰「初日,好久沒與你競賽了,這回咱們來比射箭如何,你若贏了,可以向我要一件彩頭,你若輸了,也必須交一件東西出來。」
冰愛苦笑,「奴才所有東西都是主子賞的,主子要什麼就直接拿去,何須這般浪費主子寶貴的時間。」
朱瞻基飽含深意的道︰「有些東西是值得花費心思去爭取的,你明白嗎?」
「可奴才並不會射箭。」她避開他的目光,低垂下頭。
「捶丸你不也沒玩過,不一樣表現得出色,相信射箭也難不倒你的。」他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朝她森冷的笑了。
驀地,她感到一陣陰寒,連呼吸都凝滯了。
大樹下,郭愛頭上頂了顆梨,全身僵硬的站著,而在前方百尺處,朱瞻基正拉起弓瞄準那顆梨。
她流下滿身的汗。朱瞻基一定是瘋了,否則怎會要她當箭靶?他竟如此恨她?!
朱瞻基拉緊弓弦,箭頭由梨移向她的咽喉,此刻只要他一松手,她立即就會斃命。
她若死了,或許這一切痛苦就會結束了吧。
他緩緩地閉上眼楮,屏住氣息,手一松,箭矢凌厲的射出去了-一見他真的放箭,她驚恐而不敢置信,只見那支箭氣勢萬干的朝她迎面飛來,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她腦袋霎時一片空白,下一刻,箭矢正中梨心,在梨裂成兩半,由她眼前落下後,她雙腿一軟,再也站不住的跌倒在地。
朱瞻基走向她,睨著癱跪在地上的人,見汗珠自她細致的臉龐滾落,神色復雜,內心五昧雜陳。
就憑這張清麗妍美的臉龐,他也該猜出她是女兒身,偏偏他讓她太監的身分蒙蔽了,這女人可知他這段時間過得有多痛苦掙扎?
他不只一次的希望他所喜愛的「初日」是個女的,當知道自己再也壓抑不住對一個太監的佔有欲,他極其厭惡自己,強迫自己必須冷淡彼此的關系,必須狠下心推開她。
逼她跳入秦準河時,他的心揪痛到幾乎無法自己,他也想過如果讓她用這種方式離開,未嘗不是一種解月兌,但終究他還是不舍,在命人開船離開後,他又吩咐一個暗衛扮成平民去救她。
回宮後,他焦心憂慮徹夜未眠等她歸來,等她終于平安回宮,他竟膽怯得不敢面對她,怕自己一見到她,便再也放不開她……
他為她日夜煎熬,矛盾至極。
從小到大,他要什麼沒有,可她,卻讓他知道這世上也有他無法擁有的東西,她就這樣對他的真心不屑不顧,可笑他還自作多情的以為她也對他有好感,沒想到她根本沒喜歡過他,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怨、他的惱都是拜她之賜!
他應該要恨她的,但看她被嚇成這樣,他卻沒有報復的快感,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原來殿下在射箭,臣妾找了您一會了呢……咦,這奴才怎麼了?臉色白得跟紙似的,是教什麼給嚇傻了嗎?」孫仲慧突然出現,見到癱坐在地一臉驚恐未定的郭愛,驚訝的問。
朱瞻基淡道︰「哪有什麼嚇的,是這奴才膽子太小,不過當個箭靶也能腿軟,你說這奴才是不是太沒用了?」
「箭靶?這好玩,我剛練射不久,正好試試進步了多少。殿下,人家也要玩,讓這奴才當我的箭靶吧。」見到被射裂在地的梨後,孫仲慧立刻興奮的提出要求。
朱瞻基聞言皺了下眉。他原本只是想為自己這段時間的痛苦焦躁出口氣,沒想到真的嚇壞她心疼的還是自己,唉!罷了,只要她開口求曉,只要她肯服軟,這件事就算了。
冰愛還沒平復心神,便听到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怒目咬牙。這些人真是欺人太甚,竟能說出這種話來?!
她憤恨的目光刺向他。有本事他們就一箭射死她算了,她絕對不會卑躬屁膝的求他們的!
一直等不到她開口,朱瞻基看向臉色慘白的郭愛,只見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悔意,不馴的眼神中反而滿是挑釁,仿佛在嘲笑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的遷怒,讓他頓時失去了理智,「愛嬪既然想玩,有何不可。來人,在這奴才頭上重新再置顆梨。」
冰愛心痛如絞,沒想到朱瞻基最後還是答應了孫仲慧的要求,就像那日在御船上一樣,讓她跳入秦準河里取悅他的女人。
一股心酸如潮水般淹沒她,她知道自己的拒絕傷害了他,但他這樣輕賤人命的態度和為了褒姒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有何區別,她真是對他失望透頂!
她痛心的垂下雙眼,任一旁的小太監拉她起來,在她頭上擺放一顆梨子,連憤怒的情緒也沒了,對他徹底的心灰意冷,隨他要怎麼欺凌她,她都不在乎了。
孫仲慧開心的接過內侍送上的弓箭,大模大樣的拉開弓弦,想先試試力道,但沒想到箭才架上弓弦,還未瞄準手就松月兌了,箭「咻」的一聲射出去時,朱瞻基的臉色大變。
那支箭最後穿過郭愛的衣袖,落在她身後的地上。可這驚險的瞬間,當事人卻未曾驚動分毫,依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哎呀,這弓不是好貨,人家還沒拿穩,箭就自己射出去了,方才那箭不算,我重新再射。」壓根沒把人命當一回事,孫仲慧重過另一張弓,這回箭頭總算瞄了瞄,但完全不知她瞄的是郭愛頭頂上的那顆梨,還是梨下的腦袋瓜子。
朱瞻基拿過那張被嫌棄的弓把玩著,看似不以為意,眉頭卻鎖得死緊,臉色亦開始泛白,握著弓的手竟微微發顫,他牢牢盯著孫仲慧的手。
瞧那小太監眼神空洞的望著遠方,好似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孫仲慧嘴角高揚,帶著一抹殘忍。
她松開拉緊的弦,但就在箭飛出去的同時,另一支箭跟著疾射而出,在孫仲慧的箭就要射入郭愛的胸口前,被從另一個方向追上的箭擊中,斷成兩截的躺在郭愛身前,而那支箭仍去勢凌厲的射進郭愛身側的樹干中。
「殿下?」孫仲慧轉頭瞪著朱瞻基手中的弓。他竟射斷了她的箭。
「你好大的膽子,是誰讓你射殺她的!」朱瞻基丟下那張弓,勃然大怒的揪住孫仲慧,那模樣就像想立即將她殺了。
孫仲慧大驚失色。答應讓她射箭的是他,她根本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我……我……」她嚇得呆若木雞。
「滾,否則我宰了你。」他朝她大吼。
孫仲慧驚恐的掉下眼淚,更感到屈辱,踉蹌的掩面飛奔離去。
孫仲慧走後,他瞪向面如死灰的郭愛,怒氣沖沖的走上前去。「你這奴才就算命再賤,也該懂得求生苟活吧?像這般任人棒打毫無斗志的落水狗,讓人瞧了實在無趣,真是個令人厭惡的狗奴才,你也滾吧!」他打掉還頂在郭愛頭上的梨,大力的箱著她的手腕將她甩開。
冰愛跌在地上,看著他仿佛渾身燃看怒焰般大步走開,只覺自己的心就如同那摔在地上的梨一般,碎裂成無數塊。
之後的日子,郭愛過得渾渾噩噩,任何美味的零食茶點對她都失去吸引力,她依然會和宮女太監們聊天說笑,卻再也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喜悅,她覺得世界好像失去顏色,原來心痛到極點後就只剩下麻木的感覺。
這日她照常來到東宮,檢查完朱高熾的身體狀況後點點頭,她讓他減食、運動,再搭配一些與太醫討論過的藥膳及藥方來調養他的身體並控制病況,目前看來效果顯著。
「太子的體重已經減輕一些,雖然還得再努力,但近來應已感覺身體健朗不少,體力比之從前增加許多吧?」她勉強扯著笑容詢問。
朱高熾高興的點點頭,「近幾個月來,我走路不再需要人攙扶了,你這小子果然有幾分本事,太子妃,你可得替我好好的打賞。」他向坐在一旁的太子妃道。
她馬上笑看接口,「這還要你交代,自是不會虧待他的,哪回來不是吃的用的穿的,一件件讓他帶回去,只要他盡心看護你,臣妾可是什麼都舍得給的。倒是瞻基,他是你皇太孫宮的人,照顧太子有功,你也得好好賞他才是。」太子妃話鋒一轉,對沉默許久的兒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