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別哭。」驀然,一個溫暖強壯的臂彎自身後緊緊地抱住她。「別哭了。」
傷痛得幾乎虛月兌的劉惜秀身子一顫,猛然回過頭來,裂痕斑斑的慘白小臉驚懼地瞪著他。
「是我。」看見她眼底驚疑恍惚之色,那人心下一痛,溫聲道︰「常君。」
「夫……夫君?」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半晌無法回過神來。
「是,」他眼眶濕熱了起來,「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迷茫,「你、你是人是幻覺……還是鬼?」
「我身子是暖的,我還會流血,會痛……」因為用力地緊擁住她,他胸口那道傷口又迸裂了,可凝視著她的眼神卻還是恁般溫柔專注。「我自然是人。」
「你怎麼會在這里?」劉惜秀一震,終于完全清醒過來。
離別時的情景歷歷再現眼前,她眼神掠過一抹無從隱藏的深深痛楚,渾身僵硬。「我倆已經沒有任何干系了,你為何要來?」
盡管傷口的疼痛,痛入骨髓,劉常君仍雙臂如鐵般牢牢箍著她,怎麼也不肯放手。「我是為你而來。」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死命想掙月兌開他的懷抱,「快放開我—你這樣不怕給人見了恥笑你嗎?」
「我來找回我的愛妻,誰人敢笑?」
「我已是你休離的妻子,」她心痛難抑,努力想推開他,「現在又追來對我說這些反復無常的話,你就這麼吃定我嗎?」
好不容易她說服自己祝福他,切莫心存怨懟,不管是孽是緣,讓一切都終止在那紙休書上。
可是現在他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像變了個人似地強摟著她不放,滿眼柔情,語帶濃濃的霸道佔有……她被他搞得頭暈腦脹,頻臨崩潰。
她真的,已經好累好累了。
「我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他緊摟著她,語氣卻溫柔至極。
「你把我搞糊涂了。」劉惜秀唇瓣顫抖,眼圈兒又紅了,泫然欲泣。「我沒力氣再想什麼了,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未竟之情,就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求你了。」
劉常君一震,怔怔地看著她。
她滿臉都是淚水雨水,渾身泥濘狼狽不堪,像是被悲傷榨干了所有的力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又是怎麼找到的,」劉惜秀疲憊地捂住臉,忍不住悲從中來。「可這不是你這狀元郎該來的地方,你回去吧。」
「從今往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立誓道。
劉惜秀一怔,被他深情的眸光盯得不自在起來,忍不住避了開去。「別、別胡鬧了……」
「何以見得我是在胡鬧?」他濃眉糾結,心里有一絲挫敗感。
他都對她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保證了,為何她就是听不進去。
「別說了。」她搖搖頭,目光淒涼地望著母親的孤墳,低弱道︰「你走吧,我要在這兒陪我娘,不想任何人打擾。」
劉常君眼神憐惜地看著她,「我們是夫妻,又分什麼你的我的?這是我們的娘,就讓我這半子也略顯盡孝道,和你一起多陪陪娘吧!」
她傻傻地望著他,心頭涌現深深的感動,下一刻才驚覺不對,「我們已經離緣了,不再是夫妻,我娘也和你沒有任何干系,你才是孫伯伯家的半子,孫家的乘龍快婿。」
「我們有娶嫣嫣。」
「你沒有娶她?為何不娶她?娶了她對你不是大有幫助嗎?」她心大大跳了一下,隨即咬牙道︰「那……那也不干我的事,你犯不著對我說這些。」
「我永遠不會娶她,是因為我劉常君這一生只能一個妻子—」
「我不想再听了。」她再不想被他說得字字句句影響左右,忍不住出手推開了他。「求你走吧!」
劉常君臉色劇變,一手緊緊捂住胸口,鮮血自指縫中滲流了出來。
劉惜秀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漸漸染紅了的手指,「你、你受傷了?!」
「還、還好,一點小傷……」他掩飾地擠出一抹笑。
「什麼叫一點小傷?給我看!」她急急地就想檢查他的傷勢如何。「你是幾時受傷的?為什麼不去給大夫看—」
腦中閃過一幕畫面,她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土地祠……蜷縮成團的身影……他叫她笨蛋……
「我沒事。」他語氣溫和地道,「我真的沒事,只是劃破一點點皮,不礙事的。」
「騙人。」她強忍著淚,氣氛道︰「你一直最愛騙我了,土地祠那個受傷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劉常君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拳頭握得死緊,渾身微微顫抖。「你都受傷了還不走,還在這里做什麼?」
「秀兒,」他捂著傷口,澀澀地苦笑。「我知道我對你做過的,無可原諒,我只是想要彌補—」
「你要彌補,那就給我去看大夫!」她沖口而出。
「那麼你是原諒我了嗎?」他驚喜地看著她。
「我……」劉惜秀一時窒住了,咬咬唇,心煩意亂地道︰「你要想在這里流血致死,隨便。」
「好、好,我都听你的。」他努力自地上撐起了身子,腳步有些踉蹌。
「當心呀!」她不假思索地攙扶住他。
劉常君及時藏住唇畔那抹乍然浮現的笑意,心頭有說不出的幸福滿足。
孤莊,東升客棧。
劉惜秀將一盆被血染紅了的水端出去倒了,又去換了一盆干淨的回來,將帕子浸濕、擰干了,板著小臉,遞到他跟前。
「喏,自己拿去擦汗。」她努力不去看他的臉。
「謝謝。」劉常君接過帕子,怎麼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是啊,他知道自己很壞,就是吃定了她的善良溫柔。
在那處亂葬崗,當天色越來越黑,他跪立著的身子越來越虛弱,開始搖搖欲墜時,她的「狠心無情」根本維持不到一個時辰。
不像他。
他眼神一黯,想起這十多年來,自己的混帳行止,根本不該冀望那麼美好的她原諒,可明明知道不值得,她還是無法自抑地對他心軟、對他好。
他劉常君何德何能,能得此賢妻,偏偏他還不知愛惜,竟固執幼稚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心一意只怨憤著她不愛他。
「這是大夫幫你熬的藥。」劉惜秀把藥碗放在桌上,一張小臉還是繃得緊緊。「隨你愛喝不喝。」
「我喝。」
「誰要你回答了?」她氣呼呼地打開房門,出去了。
劉常君敷了藥,包扎妥當的傷口只要輕輕一動就會痛,饒是如此,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笑開了,就算扯疼了傷口,也痛得極是幸福。
不一會兒,她又推開門,手上捧著托盤,上頭兩樣清爽小菜和一碗粥,都是平常他最愛吃的。
他眸光溫柔心疼地望著她,今天一整天她也累壞了,翻山越嶺,終于尋得了娘親的墳,哀痛逾恆,還哭得幾乎虛月兌,卻仍然強撐著先照顧他的傷,他的起居。
……這就是他這傻娘子十多年來,一直在做的事。
「你也好好休息吧。」他憐惜地道︰「臉頰都瘦凹了。這兩個多月來,也沒見你好吃好睡過,啃幾下大餅、喝幾口水就叫作吃飯嗎?若人人都學你,那這世上的農夫都不用耕種了。」
劉惜秀一愣,捧著托盤的手有些不穩了起來。「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驚覺失言,忙顧左右而言他,「我渴了,可以給我一杯水喝嗎?」
「喔。」她出于習慣地去倒了水,一回來,看著手上的那杯水,不由一呆,將被子重重放到桌上,小臉又恢復寒霜嚴峻。「奇了,我為什麼還要幫你做牛做馬,服侍你這個、服侍你那個的?」
「以後都由我來做。」他凝視著她,眼神有說不盡的溫暖。「不管是做牛,還是做馬。」
劉惜秀心一動,有些無措地吞了口口水。「你……除了傷口受傷,還傷到腦子了吧?」
對,一定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會舉止言行這麼奇怪,簡直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似的。
「我沒事。」他嘴角微微上揚,笑意里有一絲無奈。
看來他在她心底就是一個凶巴巴的壞家伙,還混帳可惡到對她連稍是溫柔都不曾有過?
劉常君啊劉常君,你平常到底都在干什麼?
她蹙起眉心,「那麼長那麼深的一道口子,你也說沒事啊!」「呃,也對,說不定我腦後有撞出了個包,難怪我這些日子來一直頭疼……」他自言自語。
「真的嗎?」劉惜秀一听,心立刻慌了,焦急地就奔到他面前,「在那里?我看看。」
她手才一踫到他的頭,想看是那兒受傷,驀然被他一把攬進懷里,牢牢抱著不放。
「你—你干什麼?快放開我—嗚……」她氣憤的抗議消失在她閃電般覆上來的吻里。
他堅定地吻住她,仿佛要將這十多年未能傾訴的渴望與心痛、深愛,纏綿地、輾轉地揉進她馨香柔軟的唇瓣里,一次又一次,低低輕語……
我愛你,我愛你。
劉惜秀昏昏沉沉地感覺著他強烈又溫柔的氣息,霸道的虛索,輕顫的踫觸,怦怦狂跳的心和他憐愛的吻,恍若結合成了一體……
仿佛,是盼望了一生一世啊!
「對不起。」他稍微放開她,低喘地輕抵著她的額頭,柔聲道︰「以後我不會再教你傷心了……原諒我,好嗎?回到我身邊,好嗎?」
她恍恍惚惚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驀然鼻酸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叫我走,又叫我留……等過幾天,又想著我會給你丟臉,我沒有資格陪在你身邊,到那時,是不是又要叫我走得越遠越好?」
「我知道我就是這麼混帳,罪無可恕。總是害你掉眼淚。」他憐惜地捧著她的臉,嘴角噙笑,眸底卻隱約淚光閃爍。「可你能听我一句心底話嗎?」
「說了也沒用,我不會再誤以為……」她頓了一頓,有些哽住。「以為我是你要的那個人。以為只要夠努力,心是可以被看見的。」